不过总之是好事,她们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第十九章 等到骨灰坛(2)
没过几日,洪公公派去碎石城接人的车队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那年轻管事出发前是意气风发、满面红光,回来的时候却是面黄肌痩、憔悴至极,就好似春日里的暖风变了秋风,把他生生吹得枯萎了一样。
洪公公听到门房报信儿,就放下手头的琐事,赶紧迎了出去,不想马车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倒是年轻管事当先哭倒在地。
洪公公扫了一眼往大门前凑过来,打算看热闹的行人,冷了脸呵斥道:“哭什么哭,像个什么样子!有事进府里再说。”
那年轻管事就像挨打的孩子见了亲娘,抹了一把眼泪就老老实实跟在洪公公身后进了府。
待得一杯热茶下肚,洪公公才低声问道:“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王爷让你接的人呢?是没找到,还是人家不愿意来都城?”
年轻管事苦着脸,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一样,“总管,都不是,是……是……”
“到底是什么?”洪公公不耐烦的催问,心里后悔当初怎么就派了这么个笨蛋出门,就看他话都说不明白的样子,怎么能办好差事?
年轻管事冤枉至极,稳稳心神就把来回路上还有到了碎石城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末了哭道:“总管,真不是小的偷懒,路上耽误了功夫,我们赶到的时候,胡家出事已经快半个月了,我们就是用飞的也赶不上啊!”
洪公公惊讶得大张着嘴巴,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太清楚王爷对这件事的重视,只这几日,王爷就询问了不下七、八次,显见很是盼望早日见到这胡家人。
如今人没接回来,反倒接回来六坛骨灰,实在不知王爷会如何恼怒。
“总管,你可要救救小的啊,小的一心办差,哪里想到运气这么不好。”那年轻管事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洪公公心烦至极,摆摆手说道:“你也别哭了,王爷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去取了骨灰坛,胡家人还有什么遗物吗?一起都拿着去见王爷。”
“有,有!那些捕快在火场里还找到一块玉佩,我都带回来了。”年轻管事生怕洪公公反悔,飞跑去马车上取了装着骨灰坛的木箱,亲手抱着随洪公公赶去外书房。
大军出征,绝对不是一拍脑袋就万事具备了,粮草,车马,民夫,琐事极多,每一件没考虑到,也许在战场上就会害死很多兵卒。
左元昊做为大元帅,这几日忙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四个脑袋才好,但偶尔忙碌间隙,想起即将回到他身边的女子和儿女,他又忍不住嘴角挂笑。
这会儿,他难得歇息片刻,就放下奏折打算去看看拾掇好的琉璃阁。春日阳光晴好,那处院子因为所有窗子都镶嵌了昂贵的琉璃而得名,采光最好,也最是通透,想必兰儿坐在窗下拨算盘、数银子,两个孩子晒着太阳睡午觉,一定都会很欢喜……
他刚刚起身,洪公公就在门外禀报,于是只得皱皱眉头应道:“进来吧。”
洪公公赶紧开了门,偷偷扫了一眼主子脸色还好,心里勉强安稳一些,可那年轻管事却是个撑不住的,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左元昊毫无来由的心头一颤,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悲惨之事要发生,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洪公公斟酌着如何开口,但不管怎么组织言语,这事也不能变成喜讯,最后只得咬咬牙,直接说道:“王爷,派去碎石城接人的车队回来了,没想到胡家年前遭了大火,一家六口都殁了。”
“殁了?”左元昊少有的愣住了,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但很快他的脸就一点点白了起来,死白得可怕。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洪公公困难的咽了口口水,那年轻管事更是把脑袋埋在地毯里不敢起来了。
洪公公没办法,只得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低声道:“胡家六口的骨灰……已经取回来了,还有一块玉佩。”说着话,他拿起年轻管事身旁的木盒子,还有一块帕子包裹的玉佩递到书案上。
左元昊打开那块帕子,待见得玉佩上的图案,随即扯下自己腰上的那块,并排放在一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那些幸福的日子,刀子嘴豆腐心的胡婆,好脾气又嗜酒的胡伯,贪财又聪慧的兰儿,还有……还有他两个刚刚来到人世的孩儿……
“噗!”红艳艳的血花瞬间开遍了他的前襟,奏折,书案……
“王爷,王爷!”洪公公眼见主子摔下椅子,晕倒在地,吓得魂都飞了,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了主子在怀里,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拚命拍打主子的脸颊。
好在,左元昊只是一时心痛过度,很快就醒了过来。
“王爷,您要节哀啊,这……这人死不能复生……”洪公公任凭再好的口才,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了。
左元昊却是慢慢坐直了身子,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淡淡吩咐,“下去吧,没本王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王爷……老奴先找个太医来……”
“下去!”
“是。”
洪公公不敢耽搁,扯了那个年轻管事就出去了,转身的时候,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那扇门将阖的瞬间,他惊愕的发现,一向刚强的王爷眼里居然有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六个青花瓷坛,四大两小,一字排开在地毯上,安静又从容,冰冷又沉默。
左元昊只觉心头有无数钝钝的刀子在慢慢割动,彻骨的疼痛,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无法再活下去。
那些往日的时光,如今都变成最痛苦的回忆,原本以为不过是暂别,谁知道成了永远……
一天一夜,书房里没有任何动静,洪公公急得时刻守在门前,生怕主子有个好歹,可他又不敢擅自开门探看。
正是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呢,叶莲却是带着丫鬟端着一碗汤水走了过来。
洪公公赶紧远远就迎了上去,行礼道:“娘娘怎么来了?有事让人通传老奴一声就好,天气虽说要三月了,但风还冷着呢。”
叶莲见这位大管家对自己如此恭敬,很是受用,娇笑道:“洪总管也是辛苦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过来给王爷送碗汤。王爷这几日吃睡可好?”说话间,她就要往书房里头走。
洪公公无法,只得拦了她,低声应道:“娘娘,王爷这几日在处置一些要事,特意吩咐过老奴,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您看……”
“哦?”叶莲挑眉,脚步停了下来,却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说府里的车队回来了?这车队去了哪里,怎么无人知会我一声?”
洪公公心下一动,嘴里却是应得利落,“娘娘容禀,那车队是王爷吩咐去外地办事的,因为不属于内院事务,老奴也就没有禀告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叶莲淡淡一笑,好似很大度的摆摆手,“既然是王爷吩咐的,那就不必知会我了,不过,差事可是办成了?”
洪公公摇头,“因为一些事,并没有办成。劳娘娘惦记了,等王爷忙完,老奴定然报给王爷知晓。”
“不必了,”叶莲眼里闪过一抹紧张,转而笑道:“我也不过闲话几句罢了,我这就回去,你记得把汤端给王爷喝了,这是我炖了两个时辰的,最是滋补身子。”
“是,娘娘。”洪公公赶紧接过丫鬟手里的汤碗,躬身行礼。
叶莲再次扭头深深望了书房紧闭的雕花门一眼,嘴角再也忍耐不住轻轻翘了起来,那抹笑里满满都是得意和畅快。
洪公公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但守在院门口的陈生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眼里的疑色更浓……
第二十章 白头王爷(1)
又是一日过去了,夜幕降临藏鲲城,各家府邸都掌了灯,但忠勇亲王府里就算点了千百根蜡烛,也照不亮众人心头蒙着的一层阴影。
洪公公在灯笼下转悠了无数圈儿,心里为难着是不是要进宫去请示皇上,否则王爷就算没事,也要活活饿死了。
老天爷许是感动于他这份忠诚,那关闭了三天两夜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洪公公猛然扭头看过去,只见灯光下站着的人分外熟悉又陌生,主子还是那个主子,只不过原本妖孽一样绝美的容颜憔悴至极,双颊深陷,脸色蜡黄,衣衫皱褶,最重要的是,原本一头漆黑的长发,如今已是变得灰白一片……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洪公公少年进宫,没多久就被分到王爷身边伺候,可谓步步相随,那情分深厚可非一般,如今眼见自己主子几日夜间就变得如此模样,心里痛得恨不能撞墙。
“摆饭,备马,我要进宫。”
左元昊凭老仆跪倒在地,哭得说不出话来,眼里闪过一抹暖色,但转瞬即逝。如今他活在这个世上,只剩一件事,为妻儿报仇雪恨!胡家平日里同街坊相处极好,绝对不可能惹下仇家,除非是当日那个设下圈套围杀他的青衣人寻到了碎石城。换句话说,是他害了胡家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雪亮的长刀,每想到一次,就要在他心里扎一刀,悔得他肝肠寸断。只要报了仇,他就去九泉之下寻找妻儿,无论黄泉路多艰难,这一次他一定要陪在他们身边,绝不离开!
听到太监禀报说弟弟求见,皇帝忍不住叹了气,忠勇王府里的事自然瞒不过他,洪公公可能不知道那胡家是谁,他却是一清二楚。
他这个六弟自小脾气倔强,心思异于常人,好不容易成婚又出了乱子,先前听说叶家人小姐生了一儿一女,他还替弟弟欢喜,没想到又成了噩耗。
“让他进来,再去御膳房端碗参汤来。”
“是,皇上。”洪涛赶紧应了,退出去召唤小太监去请人,自己则是亲自去端参汤。
没想到再回到御书房的时候,他却是惊得差点把参汤都泼了。
皇帝也红了眼眶,拉着弟弟的手喝骂,“你是靖海帝国超品亲王,堂堂北伐大元帅,手下精兵数十万,怎么就如此没有出息?不过是一个女子,再娶就好,儿女再生也不难,怎么就把自己苦成这个模样了?待得将来,朕在九泉之下,怎么同父皇母后交代?”皇帝是真动了感情,任谁见了自己当儿子一样养大的弟弟骤然白头,也会心痛至极啊。
“皇兄,臣弟无用,但妻儿惨死的大仇不能不报,臣弟请旨,即刻出兵。”左元昊木着脸,眼里满满都是恨意,“我要用北疆和西疆所有来犯之敌的头颅祭奠我的妻儿!”
“怎么了,这么快就要出兵了?”左天谕刚刚走到殿外,听得里头说话声,兴奋得也不等太监禀报,抬脚就走了进来。
结果见到一头白发的左元昊时着实愣了半晌,认出这是他自小羡慕嫉妒又亲近的六皇叔,眼泪立时就掉下来了。
“六皇叔,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间他已扑了过去,大嚷道:“快宣太医,快!”
左元昊苦笑,伸手抓了他,低声道:“不要担心,我没中毒。”
“那怎么白了头发?六皇叔,可是谁欺到你头上了?”左天谕是真恼怒了,左家人天性护短,更何况他们叔侄自小一起在皇帝跟前长大,感情比起他其余兄弟更胜一筹。
皇帝不愿弟弟再想起悲惨之事,赶紧呵斥道:“好了,皇儿,这事以后再说,你六皇叔要即刻带兵出征,你帮父皇劝劝他吧。”
左天谕猜得父皇这般嘱咐,必有用意,于是赶紧说道:“六皇叔,叶丞相等阁老也生恐两国联军突然进犯,这些时日正加紧准备粮草,想必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出征,六皇叔用兵如神,最是清楚其中凶险,还是多等几日吧。”
左元昊听了却是沉默,他如今恨不得一步迈去战场,别说十日半个月,就是一日也等不得。
皇帝眼见往日意气风发的弟弟,如今居然只凭借恨意撑着一口气,心疼至极,忍不住就道:“不如,你先选几支先锋军开赴边疆,潜行隐藏,待得两军开战之时,说不得就变成了左右时局的奇兵。”
“谢皇兄!”左元昊眼睛一亮,诚心诚意磕头谢恩。
皇帝叹气,“你要保重身体,儿女情长那是小门小户的男子所做之事,我们左家人什么女子娶不到!待你大军得胜回师之日,朕定然采选天下美女为你充纳后院。”
左元昊开口欲言,但眼见皇兄脸上隐隐的怒气,他又笑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说不定他就直接找妻儿去了,如今反对也没有用处,说不得到时候就不了了之。
“谢皇兄,臣弟先回去制定军略了。”
“罢了,回去吧。”皇帝也知没有劝转弟弟,无奈摆摆手,只能寄望于时间了。
左天谕一等他出了殿门,马上开口问道:“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叹了气,想起那个叶家大小姐也忍不住骂一声,“孽缘!”
左天谕急得恨不得跺脚,催促道:“父皇,皇叔到底怎么了,您倒是说啊。”
皇帝乐见儿子同弟弟交好,于是也不计较他失礼,回道:“那叶家大小姐同两个子还有救了你皇叔的胡家人,都被一场大火烧死了。”
“什么?”左天谕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她死了?怎么可能?”
皇帝听出儿子的语气有些异样,但他尚且还在心疼弟弟,也无暇理会,随口打发道:“洪海许是知道得最清楚,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就去找他吧。”
说罢,他就回了后宫,盘算着找朵解语花一舒心绪。
左天谕想起记忆里那个沾着满脸黑灰却笑得爽朗,似乎无所不知的女子,心下一痛,跳起来就往忠勇王府赶去。
洪公公苦着脸,看着手里一口未动的饭食,只觉得这几天把一辈子的气都要叹光了。
左天谕也不等人通报,直接闯了进来,见到洪公公就拎着他的领子到一旁问个仔细。
洪公公也是憋了一肚子问题,赶紧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末了小心探问道:“这胡家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啊,怎么就让我们王爷闹成了这样?”
左天谕也是一脸苦涩,好半晌才应了一句,“皇叔落难时候住在胡家,叶大小姐生下的是皇叔的血脉。”
洪公公听得发懵,还想再问,左天谕却是拖着脚步离开了。他仔细想了好半晌,猛然一头撞在一边墙上,难道去世的胡家六口里有叶家大小姐,那两个被烧死的孩子是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