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一时玩笑,一脚踹向旁边的梅树,树之间积攒的白雪就飘洒下来。山子被洒了一头一肩也不躲,惹得她赶紧上前帮着拍打,嗔怪道:“你怎么不躲啊,平曰还以为你身手多了得呢,连几片雪花都躲不过。”
许是为了证明山子身手到底如何,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两人脚旁的雪堆突然炸裂喷洒开来,一个浑身雪白衣衫的男子手执一把雪亮的长刀,往两人兜头劈了下来——
叶兰彻底被这变故吓傻了,别说跑,连动一动都困难。
山子眼里厉色一闪,伸手一个巧劲把她送到一丈开外,接着直接迎了上去,同那男子斗在一处。
那男子显见是个手头上沾过血的,一刀又一刀很是狠辣,但没有想到山子却比他更是厉害,赤手空拳斗了足足几十招,最后更是找到机会抢了长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叶兰见此,跌跌撞撞跑回山子身旁,问道:“怎么样,山子哥,你伤到了吗?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咱们哪里得罪他了,居然要下杀手?”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山子却是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叶兰下意识一扭头,结果就见那白衣人脸孔古怪的扭曲起来,嘴角慢慢躺下一缕黑色的血液……
死了,这人死了!
叶兰呆愣了足足好半晌,回神之后扭头扶着梅树大吐特吐。她不是没看过警匪片,就是恐怖杀人电影也没少看,但这般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死在眼前,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啊。
山子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抹疼惜,但却没说什么,转而快手快脚把死人剥个清光。
叶兰吐光了午饭,吃了两口雪,从嗓子到肚腹一片冰凉,她总算好过许多。
转过头见山子这动作,她不禁问道:“山子哥,你找什么呢?能看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吗?”说罢想起方才的凶险,她又气恼起来,捏了个雪团狠狠打在死人脸上。
“我是抢你媳妇儿还是杀你老娘了,犯得着大冷天来杀人吗?让我知道你的底细,看我不找人端了你的老窝儿!”她嘴上说得厉害,到底还是不敢靠前。
山子却是越发脸色不好,低声道:“这人不是咱们靖海的,虽然身上没有任何外物和标记,但他大腿两侧有老茧,显见是自小常在马背上。”
“自小骑马?”叶兰也是个聪明的,立刻问道:“难道是西疆的蛮骑?”
山子点头,“恐怕就是他们,以前听说他们有人在靖海活动,没想到到了这里。”
叶兰更是疑惑,问道:“就算他们西疆和咱们靖海有仇,他们也该去刺杀皇帝啊,咱们一个开铺子的老百姓怎么招惹他们了,难道他们还想抢做烧饼的方子?真是好笑!”
山子脸色古怪的看了看她,之后说道:“这人方才使的是必杀的手段,没想留活口。”
叶兰听得直想爆粗口,但脑子里却没来由的突然想起那个离开的人,瞬间好似醍醐灌顶,猜到了关键之处,脸色也白得彻底。“快回家,家里有危险!”
山子显见也想到这点,伸手抓了叶兰的胳膊几乎是飞一样跃下台阶。
那马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避风之处,刚吃了干粮,正在车厢里打盹,见得雇主回来就赶紧下了马车。
叶兰心里好似被油煎一样,又多许了一两银子给车夫,要他尽快赶回城中,车夫连忙甩动马鞭,疯狂往碎石城跑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买得早归,来时花了一个时辰,回程不过一半时间,待得赶到胡家门外时,太阳刚刚西斜。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叶兰拍了两下门板,见无人应声登时就软了腿。
山子直接从墙头跳进小院,却是没有开门,反倒先在院子里外探查了一番。
叶兰眼泪如泉水般从眼睛里不断涌出来,不敢想象两老和孩子若是出了事,她要如何活下去。
北风无情,半点也不理会人间疾苦,迅速把眼泪冻成了冰疙瘩,落在叶兰的领口里,冷得她哆嗦个不停,正是悲伤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
“兰丫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人间天籁,无上仙音,也不过如此了吧。
叶兰猛然扭头看去,就见老俩口各自抱了一个孩子站在不远处,满脸疑惑的望着她。
许是见她哭得狼狈,胡婆也急了,赶紧上前催问道:“这是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胡伯也附和道:“可是山子欺负你了?他人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哇!”叶兰再也忍耐不住,扑上前连孩子带老人都抱在怀里,死也不肯撒手。
两老见此更是发懵了,但不等他们说话,怀里的两个孩子许是感受到亲娘的恐惧和狂喜,也跟着哭了起来。
胡婆心疼得不停拍着孩子,嗔怪叶兰道:“到底是怎么了,小心吓到孩子。”
叶兰接过胡伯怀里的儿子,哽咽道:“我以为你们死了,我也不活了!”
老人多是讲究个兆头,特别是马上要过年了,老太太瞪了眼睛就要呵斥,山子却是开了院门,说道:“进来说话。”
叶兰赶紧吞回送到嘴边的话,扯着两老就进了院子,进门后还探出头去警惕的望了望小巷尽头,这才仔细关了门。
老俩口被她这番动作吓得有些惊疑不定,进屋放下孩子喝了一杯茶水,这才定神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兰望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山子,把先前山上那番凶险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猜今日这事与走掉那人有些干系,恐怕他先前会流落到这里就是敌国之人的手笔。如今他倒是拍拍屁股离开了,留下我们等着被人家拾掇了。”
自从左元昊留下一句口信离开,叶兰就不肯再说他的名字,若是有事实在避不开,就以“走掉那人”代替,胡婆平日也会劝上两句,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
她一把抱起身旁的孩子,惊恐道:“这可如何是好?家里是不是也住不得了?万一他们晚上再杀来,伤了孩子怎么办?”
胡伯跳起来就要找武器防身,嚷道:“莫怕,家里还有我和山子呢,再说他们也不见得敢找到家里来,这里是靖海,不是西疆!”
老头子说得气势高昂,难得有理有据,可惜山子却是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希望。
“我方才检查过了,家里也来过外人,这里恐怕是住不得了。”
“什么?”胡婆吓得脸色泛白,应道:“你们走后,两个孩子睡醒不肯喝羊奶,我和老头子就抱了他们去东头李家找铁头媳妇儿要点儿奶水,没想到……”她心有余悸的又紧了紧手臂,一迭声的说道:“两个孩子真是福星,救了咱们一家的性命了。”
叶兰却是无暇理会这些,她心里愧疚之意好似涨潮的海水一般汹涌,实在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姑母,都是我连累你们了,若是当初没有捡他回来,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胡婆却是摆手,安慰道:“你这丫头,说这些做什么?谁也不是狠心人,见到落水的都会救,更何况……他还是团团圆圆的亲爹。老话说,虎毒不食子,他怕是也不知道这些天杀的西疆人会找到咱们这里。”,
胡伯也劝道:“你姑母说得对,我们当初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真是人生地不熟,如今不也过得很好?更何况咱们家里还存了几百两银子,又有手艺,搬去哪里都能好好过活,你万不可自责,两个孩子还指望你养育呢。”
第十七章 诈死求生(2)
女为母则强,听得二老提起孩子,叶兰果然就抹了眼泪,全力为以后盘算起来。碎石城绝对是住不得了,就算左邻右舍再亲厚,面对杀身之祸,就算夫妻许是都会各自飞,更何况还是些外人。
但搬去哪里,叶兰又犯了愁。
正这时,一直沉默的山子却是开口道:“我知道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随我走吧。”
不等叶兰应声,胡婆已是说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提什么信不信得过,你还能卖了我们老小几口人啊。”只是嘴巴上虽这么说,她脸色还是有些犹豫。
胡伯习惯性以老伴的意见马首是瞻,叶兰却是顾不得这么多,拉着山子的袖子就仔细问了起来。
“山子哥,咱们要搬去哪里?南方还是再往北?住处可靠吗?左近有大夫吗?”
“唔,”许是为了打消众人的忐忑犹豫,山子难得多说了几句,“那处地方在藏馄城外几十里的一座小镇子,只有几百口人,都是军户出身,如今已经赎身做了良民。我同他们有些交情,搬过去之后,若是再遇到今日这事,他们都会帮忙。”
老俩口同叶兰对视一眼,自觉这地方听起来还算可靠,只不过离藏鲲城太近了。
山子扫了他们一眼,又道:“灯下黑。”
叶兰闻言忍不住苦笑道:“还是山子哥聪明,灯下黑,怕是谁也想不到咱们会藏在都城的眼皮子底下。”
众人怎么会不知她嘴里的“谁”也包括孩子的爹爹,但没人会去点破。
事情既然决定了,一家人就开始动手收拾起行李。说是搬家,其实在这样紧迫的情形下,就是逃命,自然也不能带太多东西,不过是带些换洗的衣衫还有金银财物等。
将近天黑时候,山子出门去了,很快,他就改扮成一个粗壮的农家汉子,赶着一辆马车来到胡家小院门外。
有邻居看见,就问迎出来的胡伯,胡伯笑呵呵说起铺子生意好,趁着菜油便宜多备些。
一离了人眼,老少几口人就把三个圆肚大木桶里的菜油都洒在院子和屋子四周,末了,胡伯、胡婆和叶兰分别抱了一个孩子钻进木桶。
山子关了院门,一甩鞭子就赶着马车上了路。天气寒冷,马上又要天黑了,守门的兵卒躲在门洞避风处闲话取暖,根本连上前看一眼都不肯,就放马车出城跑远了。
待得行到七、八里远,两老和叶兰才被放了出来,不必说在油桶里滚了一路,众人的衣衫都浸了菜油,就是头发都糊在脸上,实在有些狼狈,但比起远离危险,这些辛苦也不算什么。
山子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拴好马车,同众人打了一声招呼就返回碎石城。
胡婆知道他这是要去点火烧了自家,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家,她忍了又忍,还是掉了眼泪,胡伯也是叹气不已。
原本熟睡的两个孩子许是感受到老人的悲伤,团团伸出白嫩的手在老太太脸上摸了摸,惹得胡婆立时就笑了起来,“哎呀,我们团团真是好孩子,居然都会给姑姥姥擦眼泪了。”
叶兰见状,赶紧借口手酸把圆圆也送到胡伯怀里,胡伯平日里很少抱孩子,并不是他不喜爱,只是老伴担心他毛手毛脚的会摔了孩子。
这会儿突然抱着绵软又可爱的小孙女,他也把心里那点悲意扔去脑后,一会儿伸手点点圆圆的脸蛋儿,一会儿又坏心的用胡子扎扎她,圆圆这丫头不只容貌,连脾气都继承了娘亲的火爆,极力挥舞着小手想要打退“侵犯”自己的敌人,可惜,敌人没打到,反倒把自己累得小脸通红。
孩子,从来都是希望的所在,哪怕没了一切,但是有孩子在,新生活里就会充满希苹和力量。
叶兰看着两老和两个孩子,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他们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北风在车窗外呼啸而过,带起的雪粒子打在车厢上劈啪作响,她顺着缝隙看出去,还坫忍不住想到,此次南下倒是离得那个人更近了,他当日走得那么决绝,怕是心里恨透了内己隐瞒他的身世吧?若是他知道,他们母子陷入这样的险地,会不会抛下一切赶来呢……
胡家小院里,山子把最后一具老人尸体扔进东屋,环视一周还算满意。数九寒冬,哪怕碎石城周边百姓勉强还能得个温饱,但也不能保证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不会冻死在各处,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寻了两具老人、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孩子的尸体。
如此一来,不管谁来勘验现场,都只会以为他们一家人遭难了,即便那个人身分再尊贵,人手再多,也不会知道叶兰母子还活在世上,既然已经抛下了,那就别怪他出手抢夺,抑或是说,这原本就该是他的幸福……
熊熊大火,很快就燃烧起来,火光映在山子脸上,莫名的有种诡异和不甘。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物事抛进西屋,这才飞身离开了小院。
夜黑风高,哪里亮盏油灯都极明显,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火,胡家的左邻右舍最先嗅到了烟气的味道,跑出门一看立时吓得尖叫起来。
很快,破锣、铜盆、铁锅……一切能被敲响的东西都成了警钟,响彻了整个城池。
无数敞着棉袄、倒穿着棉鞋的男女拎着水桶,来往于水井和胡家之间,就连老头子、老太太们也抢了铁锹铲雪猛扬。
可惜,火势实在太大了,待得终于把大火扑灭,胡家的房子只剩一座乌黑的空架子,在夜色里显得分外凄凉。
有平日交好的老邻居已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嚷道:“谁进去看看啊,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万一有躲过去的……”
众人都是叹气摇头,房子烧成这个样子,还想屋里有活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有衙门的几个捕快姗姗来迟,在众人恼怒的眼神下,李捕头干咳两声,也不多说什么就带人进了废墟。
残余的烟气呛得捕快们都是捂了鼻子,好在他们还算尽责,到底从房子里零零碎碎拽出很多残肢,有胳膊,有腿,还有两截短短的木炭一样的小尸体。
就是心硬如铁的壮汉,见到这副惨状也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更有妇人们呜呜哭了出来,胆子小的则直接跑出去狂吐了。
胡家老少六口,居然没一个活下来,别说活下来,连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几个捕快也觉得惨不忍睹,李捕头拱拱手对众人承诺道:“天色太晚了,父老乡亲们都回去歇着吧,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明胡家遭难的真相,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众人虽然气愤,到底累了半晌,这会儿消停下来就觉得身上冷冰冰,最后看了一眼胡家破败的宅院,结伴回家去了。
一个干痩的男子穿了件破棉袄,头上扣着个狗皮帽子,一边随着众人走在巷道里边叹气问道:“这胡家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着火了?我怎么闻着那院子里有菜油的味道……”
走在他旁边的老汉正好是先前同胡伯搭过话的,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拍大腿,嚷逍:“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事儿,傍晚时候胡老哥买了好几桶菜油呢,还说家里生意好,趁着菜油便宜多备些,说不定就是家里人没管好火头,点着了菜油才遭了这场横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