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一口茶喷了出来,唐逸农脸色丕变。“什……什么?咳、咳……你别开玩笑!”
“千真万确,不会错的。”
唐逸农傻了,表情一片茫然。
嫣儿有喜了,在看不见他们未来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办?嫣儿得知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心里好乱。”他苦恼地扶着头。
心灵深处,他有着将为人父的喜悦和骄傲,但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和嫣儿是剪不断,理还乱,这个孩子的存在,会被祝福吗?
“把一切源源本本地告诉嫣儿吧!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想瞒也瞒不住了。”
唐逸幽轻搭上他的肩,给他支持。
“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晓得该如何启口,而语嫣……也未必会信。
“你以为你还能瞒多久?你当语嫣是白痴吗?她肚子会大,早晚都会被发现!
到时事情会更没完没了。”这一点,映蝶的想法和丈夫倒是不谋而合。
实在很看不惯他缩头乌龟的作风,堂堂男子汉,做事一点气魄也没有,嗟!
“是啊,逸农。难道你想让你的孩子受委屈?”
他不想,可是……“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吧!”
“不,大哥!”唐逸农深吸了口气。“要说也该由我来说。”
他不该再逃避下去了,是悲是喜,他一次承担。
由于语嫣身子骨十分虚弱,所以唐逸农到厨房去做了点清淡营养的蔘粥,好让她醒来之后可以食用。
而留在房里照顾她的唐逸幽,反倒成了第一个面对她质询的人。
“幽哥……”喉咙有些干涩,头还昏昏沉沈的,她努力想撑起虚软的身子。
“别起来。”唐逸幽轻声制止,体贴地倒了杯水给她。“感觉好些了吗?”
“谢谢。”喝了口水润喉,她抬眼问道:“我到底怎么了?”
显然她先前的想法太过天真,她似乎哪儿出了问题。
“呃……”完蛋!逸农怎么还没回来呀?
瞧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她本能地猜测。“难不成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当然不是!”唐逸幽惊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如果不是,你为何不敢告诉我?”
“那是因为……”唐逸幽一生从不说谎,又岂堪招架她的逼问?“你……你没生病,只是……只是……怀孕了。”
“我怀……”语嫣瞪大眼。“幽哥,你别开我玩笑。”她根本不曾与人相好,哪来的身孕?
瞧!他们连反应都好一致呀。
他轻叹道:“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这事若非属实,我岂敢信口雌黄?”
“不,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了!”她明明是清清白白的,今天他却突然告诉她,她有了身孕,教她如何不激动。
“嫣儿,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语嫣怔了一下。难道,问题出在那两个月衔接不上的空白?
老天爷!这两个月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你说我有了身孕。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多荒唐啊!人家信誓旦旦地指称她已为人母,而记忆中的自己却仍未晓人事,今天还得请教人,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唐逸幽避开她的目光。“别问我,想知道什么,去问逸农。”
一句话重重敲上心头,莫非……“是唐逸农,是他!对不对?”她跳了起来,尖喊出声。
他的沉默,证明她所言无误。
语嫣全身像被掏空了般,失魂地跌回床上。
是他,真的是他!
第一个窜进脑海的,是她方及箕那年,他藉酒装疯,硬是强吻了她的卑劣行径。那晚,她好气愤,又好伤心,足足哭了一夜……如今,又历史重演了吗?这家伙仍是恶性不改,而这一回……是啊!若非强来,他怎可能得到她,她相信自己绝对会誓死反抗到底,绝不如他的意。
唐逸农,这个该死的家伙!她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限?打小到大,他从不让她好过,不是恶意捉弄,就是冷嘲热讽,她寄人篱下,也就认了,可是他为什么非要逼得她无路可退,见她生不如死,他就能快意吗?
原先她还以为他不失为磊落君子,结果呢?他却趁人之危,强占了她。
她错了!错得离谱!她的一生,全毁在他手中!
“唐、逸、农!”她咬着牙,含泪一字字逼出声音。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唐逸农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
语嫣抬起头,死盯着门口的唐逸农。
唐逸幽看了看两人,决定暂时退开。
行经弟弟身旁,他轻道:“我什么也没讲,你好好和她把话谈开。”
唐逸农不置可否。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端着刚煮好的粥,一步步走向她。
啪!
一记又猛又热的巴掌朝他迎面袭来,指甲在他脸上括下了血痕,他动也不动。
“你饿了吧?多少吃一点。”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不要你的假好心!”她冲动地一手挥去,任热汤溅洒开来,细致的肌肤烫出红肿。
“何苦?”他叹了口气,轻执起她的手想拭去烫渍。他也泼洒到了,但他并不觉得疼,只有她,才会让他有疼的感觉。
“你不要碰我!”她迅速退了开来,拿他当蛇蝎毒物,远而避之。
他没说什么,静静退开一步。
他为什么不说话?心虚吗?还是歉疚?不,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绝对不是简单几个字便可一笔带过。
“我问你,我们之间──真的曾有过……有过……”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轻敛幽眸,低道:“有。”
晴天霹雳,是吗?
她的表情,正在诉说这样的讯息。
“那么,我怀的孩子也是你的?”
这样的语嫣是他不曾见过的,面容凝上千年寒霜,控诉的眼满是悲恨。
“是。”
“唐逸农,你真该死!”她恨恨地咒骂出声,泪水似决了堤的直落,一掌又想向他挥去。
他一手扣住她,口吻满是悲戚:“我高估了自己,你甚至不曾问我缘由。”他还以为,她会给他解释的机会,问完再来质疑……呵,他真是人看得起自己了,她根本从一开始就鄙视他到底,全然否决了他。
“我还需要再问什么?你人面兽心的行径吗?不必了,唐逸农!我现在只想将你千刀万剐!”
“所以,我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了,是不是呢?”
不甘呀!她曾用那么纯稚的柔情对待过他,教他如何相信,一切早已随风而逝,春过无痕?
他不甘就这么含恨放手!
心绪翻涌下,他深拥住她,俯下头狂切地印上她的唇──怎么能忘?她怎么能忘?他们曾如此温存相依呀!
语嫣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这该杀一万次的家伙,竟又故技重施地羞辱她!
想也没想,她用力往他下唇一咬!
唐逸农惊痛地放开了她。
口中有血腥味,却比不上心头泣血狂痛的万分之一。
他淡淡地笑了,分不清往下滑的是他的血还是泪。“如果我告诉你,会与你发生肌肤之亲,是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你也不会相信我,是吧?”
“胡扯!我宁死也不会让你碰我一根寒毛!”
“是吗?好一个贞节烈女。”他狂笑出声,声声凄切。“随你爱信不信,这就是事实,我不曾强迫过你,若不是那晚你主动,我们今天不会演变成如此!”
“住口、住口!唐逸农,你好卑劣,这种扭曲事实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不怕不得好死吗?”他简直无耻至极!
“不得好死?”他淡讽道。他现在已经万劫不复了,那管得了死这回事?“问问你自己的心,给我一句话,我,以及你腹中的胎儿,对你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当然有!你让我尝到了最惟心的恨,还有永远也洗刷不掉的屈辱!唐逸农,我恨你,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唐逸农心下一惊,她决绝的话语令他心生不祥──果然!
语嫣飞快奔至铜镜前,执起利剪,一口气往心口上刺!
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止,魂飞魄散地冲向她,阻止她疯狂的行径。“你疯了!桑语嫣!”
“对,我是疯了!与其活着蒙受屈辱,我宁可一死了之,也无法忍受自己一身的肮脏污秽──”
啪!
这一掌,换他来打醒她!
他打她,不仅为他,也为了她。
“让我碰过叫肮脏污秽,是吗?桑语嫣,我会永远记住你这句话!”人生至悲也莫过于此,他豁出去了,好,既然如此,罪魁祸首是我,你若真想解脱,应该是一刀狠狠往我心口上刺,糟踢自己算什么?你就算死了,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唯一的男人的事实!”
一刀往他心口刺,是吗?
她仰起头,唐逸农就这样直勾勾地瞅住她,等她下手。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恨他、她恨他……今天她就是杀他一万遍,他都死不足惜,但是为什么她这一刀就是刺不下去?
“你滚开、滚开──”她崩塌地大喊,痛恨自己的心软!
难道,真如他所言,她是心甘情愿与他……不,绝不可能!她才不像他说的这样yin荡!
他的心已经死了。留住孩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他再也无法分辨。
“你怎么这么说!”唐逸幽不苟同地道:“那是你的亲骨肉呀!”
“是的,就因为是我的亲骨肉,所以注定了是一桩错误,如果孩子是你的,今天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别这么想,逸农!给她一些时间吧,嫣儿只是一时受不了刺激,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她会想通的。”
“是吗?”他给她的时间还不够多吗?从幼时到年长,从她万念俱灰到失忆,再从失忆到找回所有……他足足给了她大半辈子,够久了!
“别再自欺欺人了,事实是什么,我们心里有数。她不可能真心地接纳这个孩子,就像她永远不可能接受我一样。”
“怎会这样?你没跟她说清楚吗?”
“说了,她不信。”并且否定了他的人格,当他是禽兽败类。
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她从一开始就扭曲了他,说得再多,也只会更让她唾弃自己罢了,他何苦自取其辱?
唐逸农崩溃似地抱住自己的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
第9章
“什么?”唐逸幽惊跳起来,以为他听错了。“嫣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幽哥,请你成全我。”语嫣神情木然,语气却是坚决的。
“那是你的孩子呀,你忍心吗?”他不相信语嫣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必定是一时冲动。
没错,是她的孩子可是“他”的存在也同时代表着曾烙在她身上的污点。留下“他”,只会一再提醒她,自己所遭受过的难堪与屈辱,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我很痛苦,幽哥,请你帮我。”语嫣哀求道。
“帮你什么?谋害我未出世的小侄儿?”他疯了才会答应她!
想他唐逸幽,一生行医济世,连畜牲都不曾杀害,更别提是他的亲侄子。
“我不能要他。”语嫣再一次申明,意念是前所末有的决然。
“如果我不呢?”依嫣儿刚烈的性子,他担心……果然!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会和“他”同归于荆”
“嫣儿,别冲动!你会后悔的。”当有一天,她想起一切时,她绝对会悔恨欲死!
“我要是留下“他”,我才会后悔一辈子!”她逐渐激动起来。“要我留下一个我永远无法去爱的孩子,对“他”就好吗?我甚至觉得“他”的存在是一种罪恶……”
“嫣儿!”他倒抽了口气。“你怎会……”
“对,我是个坏母亲,“他”根本就不该来当我的孩子,求求你,幽哥,让我们都解脱吧!”
“不,我不能──”逸农若听到这番话,将会是如何痛心啊!
“你就依了她吧!大哥。”另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逸农?”唐逸幽微愕地喊道。他在那边站多久了?
语嫣怔怔地望向他,说不出再见到他,心中是何滋味。
恨吗?他的神情看来好憔悴,满是沧桑。一时间,她觉得心好酸……“连孩子的娘都不要“他”了,你这个当叔伯的人在心疼什么呢?成全她吧,大哥。”心早就支离破碎,要痛就一次痛到底吧!
“你胡说什么!”唐逸幽怨斥。“嫣儿冲动,你也跟着她意气用事吗?”
“你以为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他悲哀地回道,神情无尽凄凉。“一个不被祝福的生命,本就理当结束,不然我还能怎么办?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求她吗?呵,我不以为那有用。”
一字一句,道尽了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哀怆。
早在她一心自戕的那一刻,他便有了觉悟,语嫣会做下这样的决定,他并不意外,若真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心口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反正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真有痛,也该麻木了。
“你是认真的?你舍得?”他看得出来,唐逸农不是在赌气。
“她高兴就好。我连命都交到她手上去了,再多一条未成形的小生命又如何?
我已经无所谓了。”唐逸农目光定在某个定点,从头到尾不曾迎视她。
这话等于──哀莫大于心死。
不知怎地,他幽绝的语调,竟狠狠揪疼了语嫣的心。
唐逸幽回首看她。“你还是没知没觉吗?”
语嫣别过头,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唐逸展自嘲地扯了下唇色,轻瞥她一眼。“怎么样?我也加入了扼杀自己骨肉的行列,后半辈子是快活不了了,这样是否能称了你的心,让你有一丝丝的快意呢?”
没再多看她一眼,唐逸农转身而去。
他需要狂醉一场,麻痹自己,痛痛快快地抛开一切。不管是一天、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甚至是一刻钟都好!
唐逸幽将目光自那道远去的萧索身影中收回,望向语嫣。“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她不自在地别开眼。
“还是坚持不要孩子?”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生硬道。
“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他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想要他怎样?”唐逸幽的性子一向是最温和的,可是如今连他都不免动了怒。
“什么怎样?我不会忘记是谁将我逼到这步田地。”女人的贞操是第二生命,三两句便想云淡风轻吗?
“你还是认为他会是那种用不磊落手段得到一名女子的人?相识十五年,这样的认知,你对得起他、对得起自己吗?”他叹了口气,沉重道:“他爱你呀,嫣儿!”
语嫣震退一步。“幽哥,你别寻我开心!”
“我寻你开心?”他愕愕地重复,难道语嫣不明白逸农的心意?
“你真是胡涂呀,嫣儿!你以为,这些日子他在做什么?你不想见他,他敬而远之;你不要孩子,他忍着心痛,陪你一同担下扼杀骨肉的罪过;甚至于你恨他,他便不打算让自己好过,无形中折磨着自己来成全你……你以为他这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