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妥状书,姚沐月遣人将状书送到官厅,安顿了家里的老老少少后,随即带着翠竹返回傅家。
一进傅家大宅,等着她的是公公傅浩清、大娘方惜、婆婆香月,还有她的丈夫傅天抒一看见这难得一见的大阵仗,她心里已有了底。
“沐月,你回娘家去了?”傅浩清神情凝肃的看着她,语带质问。
“是的。”她坦然回答,“媳妇听闻家父惹上官司,回家去探视了母亲。”
“不止如此吧?”一旁,方惜一脸不悦,“听说你还上了状书,不是吗?”
她心头一撼。这丽水城大是大,可风声传得真够快,看来傅家担心惹祸上身,对此事亦十分紧张戒慎。
“家父是无辜的,媳妇身为女儿,当然要……”
“住口。”方惜厉声一喝,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你想害死我们傅家吗?”
“我没有……”她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方惜。
“你爹可是私通盗贼啊!要是怀疑到咱们头上来,那还得了?”
“我爹绝对没有私通盗贼”她不容任何人污蔑父亲的清白,“我爹只是误信了生客,才会惹上此祸。”
“话是你说了算吗?”方惜像头面目狰狞的野兽般,不断朝着她吼,“真是家门不幸,居然娶了你这种连颗蛋都生不出来,却只会惹祸的女人!
方惜刻薄又伤人的话语,令姚沐月愤怒不己,她不服气的瞪着方惜,正想反驳时,傅家当家的傅浩清开口了。
“天抒,”他直接对傅天抒下达指令,“把她带回厢房去,遣人看着。”
闻言,姚沐月惊疑的看着他,“爹?”
遣人看着她是什么意思?傅家要软禁她,不准她踏出家门一步,不准她为父亲奔走吗?“爹,我……”
话还没说,傅天抒己走向她,一把搂住了她的A臂,“走吧”说看,他使劲的将她拉了出去。
她拚了命的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他已经不是当年射艺跟晰鞠都比不过她的毛孩子,而是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早已长得又高又壮,是个她得抬起脸来才觑得见他面容的男人。
“放开我!放开我则一路上,她又叫又跳的挣扎着,可他仍不顾她的反抗,强势的将她拉回厢房。
他将她拉进房里,把她往床上一甩。“别再回姚家了。”
听他这么说,她坐起身,怒视着他,“写封休书给我。”
他微怔,“你——”
“既然你傅家怕惹祸上身,那就休了我,让我成为一个跟你傅家毫无瓜葛的女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曲,她从没动过要他写休书的念头,可现在为了父亲,她愿意离开他,愿意成全他跟花散舞。
傅天抒浓眉一扬,冷峻的脸上有一丝谑笑。“你不觉得为时已晚吗?若你在娘家出事前这么求我,我一定会允了你,但是现在……不可能。”
“为什么不?”她气愤的质问他,“休了我,你就可以跟花散舞双宿双栖了。”
“我早已跟舞儿双宿双栖。”他冷然的说:“在这节骨眼上,我若休了你,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怎么说傅家?就算我肯写,我爹也不会答应。”
“傅天抒,我从没求过你什么,我现在只求你……”
“要傅家背上薄情寡义的骂名吗?”他沉声打断了她,“你空有才智,却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她忍着委曲又愤怒的泪,直勾勾的注视着他,不以为然的一笑,“傅家怕过薄情的骂名吗?你不是一直对我如此吗?”
他没反驳,对于她的指控,倒是爽快认了。
“你是我的夫君,可刚才你却没替我说半句话……”她颤抖着声音,愤恨的看着他,“大娘说我连颗蛋都下不了,那是我的错吗?”
“……”他沉默的看着她,文风不动。
“傅天抒,你有心吗?”她猛抽了一口气,忍住几乎要掉下的泪水,“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就算你不把我当女人看待,至少也该把我当个人……
迎上她怨恨的眸子,傅天抒若有所思,须与,他像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终他一个字都没多说,转身拂袖而去。
“傅天抒!”她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可他离去的脚步毫不迟疑。
姚沐月的状书救不了她父亲姚晓风,且在她被软禁之时,衙门速战速决的判了姚晓风重罪,并将他发配边疆,服修筑城案之劳役。
姚家的财产全数充公,只留下一座宅子让周翠环、姚沐春及几个忠心事主、不愿离去的奴仆们安身。
没多久,从边疆传来恶耗,说姚晓风不堪劳累而身亡,因是带罪之身,他的遗体被草草下葬在冰天雪地的边疆,无法落叶归根、回到故里。
自姚晓风发配边疆,周翠环便镇日抑郁寡欢,更在接到丈夫去世的恶耗后情绪崩溃,卧病不起。
姚沐月虽为她熬了不少汤药,却医不了她破碎的心,隔年的春天,周翠环忧悒身亡。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姚家家破人亡。
这时,姚沐月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她想起十二岁那年随母亲至菩提寺参拜时遇见的托钵僧,他对她说过,与傅天抒这段姻缘,将是一段让她一无所有、只剩下绝望跟泪水的孽缘;他还提醒她,她二十二岁时,娘家将遭逢剧变,家破人亡。
如今发生的事情,那托钵僧早在十年前便警告过她,可她却忘了。
这十年来,她一心一意想着傅天抒,听不进双亲因怜惜她而委婉说出的劝阻,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不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能得到他的心。
为了等傅天抒回头,她下意识的选择失忆,假装那托钵僧不曾存在,她……她竟因此挽救不了她爹娘的命。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爹娘,让沐春成了失去估恃的孤女……这么多年来,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她不止让自己如此悲惨,也让家人不幸。
该死的是她,是她的好强毁了那个圆满美好的家,是她的错……她如何有颜面面对沐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着?
渐渐的,沉重的自责、悔恨及对傅天抒的深深埋怨,终于压垮了姚沐月,她卧床不起,日渐消瘦憔悴。
一开始,傅家也替她请了大夫看诊,并抓了些汤药给她喝下却毫无起色。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她是个娘家失势又未生下子嗣的媳妇,久了,也就不再有人管她。
整整一年的时间,她没离开过冷清寂寥到足以杀死人的后厢房,期间,除了香月夫人来看过她,傅家上上下下不曾有人关心过她。
正月里,傅家大宅张灯结彩,热闹不已,仆役奴负刻门进进出出,忙着张罗过年事宜,可这座院落却幽静如死域,悄无声息。
姚沐月虚弱的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那一弯新月,在她脸上觑不出一丝的情绪,只有对生命的绝望。
翠竹盛了一碗热粥进来,搁在桌上。“小姐,你醒着吗?”
这阵子,小姐总是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有好几个时辰都在昏睡状态,她感觉得出来小姐早已放弃了生存的意念,尤其在老爷夫人相继过世后。
这一年来,小姐的身子日渐虚弱,原本丰润的脸蛋也瘦得两颊凹陷,然而这座大宅里,却没有人在意关心小姐的死活,仿佛小姐是个不存在的人。
“嗯。”床上的姚沐月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翠竹提到床边,扶起属弱的她,触及她那瘦到能轻易摸到的背脊骨,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
“小姐,始……你得活着呀。”翠竹呜呜咽咽的哭着,“别忘了你还有我跟沐春小姐,千万别想着去见老爷跟夫人……”
姚沐月微微燮起秀眉,“翠竹,我哪有脸去见爹娘呢?他们可是我害死的……”
“小姐千万别那么说……”翠竹一把抹去眼泪却难掩哀伤,“要不是傅家老爷跟姑爷他们见死不救,老爷跟夫人也不会……”
“不,翠竹,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凄迷一笑,眼中嘻着泪水,“是我执意嫁他,是我选择了这条毁了自己,也毁了姚家的路。”
“小姐……”听她这么说,翠竹掩脸哭了起来。
姚沐月伸出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翠竹,我若死了,你就回姚家宅子去吧,做什么都好,那儿总是欢迎接纳你的。”
闻言,翠竹放下手,抬起泪湿的脸,“大过年的,小姐说这什么话?你才不会死呢,要死也得是那些负你欺你的人去死。”
翠竹气得口无遮拦的诅咒那些即使没指名道姓、姚沐月也知道是谁的傅家人及花散舞。
“唷。”突然,房门外传来一道娇贵尖锐的声音。
第3章(1)
姚沐月跟翠竹循着声音往门口望去,只见兜着一件上等皮毛披风的花散舞站在那儿。
姚沐月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看见花散舞了,但那不重要,她现在只看得见花散舞那件长披风下微微隆起的肚皮。
她惊疑的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翠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知此事对她的打击有多么巨大。
花散舞怀了傅天抒的骨肉,而且已经五、六个月,这事翠竹是知道的,可她一直隐瞒着姚沐月。
如今,瞒不住了。
“我说你这丫头可真毒辣,大过年的居然死啊死的诅咒着。”花散舞走了进来,像是担心姚沐月没看见她隆起的肚子般,刻意的将披风翻开。
“你!你出去……”翠竹怕她的出现会加剧姚沐月的病情,立刻对她下逐客令。
“你这丫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花散舞恶狠狠的瞪着她,“怕是忘了之前我怎么教训你了吧?”
“花散舞……”姚沐月气若游丝,却还是努力发出声音喝止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休想欺负翠竹。”
闻言,花散舞先是一怔,然后得意又猖狂的笑了起来。
“一口气?”她冷然哼笑,“是啊,你就剩一口气了,瞧你现在这副残样,真是报应。”
报应?这是她的报应?是的,这是她执迷不悟的报应。
“姚沐月,你早该知道会有今天的。”花散舞的纤纤王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当初要你让出正室位置,你怎么都不肯,现在得到报应了吧?”
翠竹气愤的趋前怒骂,“你这不要脸的女人才会有报应呢”
花散舞怒目一瞪,一个字都没说的扬起手给了翠竹一个结实又响亮的巴掌,趁翠竹呆住,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反手再抽她一耳光。
“花散舞……”姚沐月虚弱得无法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花散舞连续掌掴翠竹两个耳光。
花散舞得意哼笑,“姚沐月,怎么?你想下床来打我吗?”她看得出来,姚沐月早已虚弱得无法下床,是个连起身都要人帮忙的病人。
“臭丫头,”花散舞一把揪住翠竹的发辫,目光像刀似的射向她,“这是给你的警告,你再敢诅咒我或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拿针把你的嘴给缝了。”
翠竹的脸颊被打得红肿,头皮也因为被人揪着而疼痛不已,一双眼因为委曲、因为痛,盈满泪水。
见到这一幕,姚沐月勉为其难的撑起身子,慢慢的将两脚移至床边,踩在地上。
愤恨支撑着她的病体,给了她仅剩的、微弱却坚强的能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两脚却因为无法负荷身子而不停的颤抖。
见状,花散舞出言嘲讽,“看来你是真想下床打我,好啊,我看你敢不敢动我这身子。”说完,她将肚子一挺,有恃无恐。
姚沐月怨恨的、气愤的瞪视着她,慢慢的踏出一步,可才要踏出第二步,便已体力不支的瘫倒在地。
“小姐门翠竹急忙握上去,扶抱住她,哭喊着,“小姐,你要保重——”
“姚沐月,你也有今天。”花散舞幸灾乐祸的一笑,眼底迸射出阴沉恶意,“自你十七岁入门,就霸着这少夫人的位置不走,你可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像你这种出身高贵的大小姐为什么要跟我事呢?你可知道自幼家贫、被为求弟妹温饱的父母卖掉的我,吃了多少的苦头?”
姚沐月抬起眼脸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第一次见到天抒,我就下定决心要牢牢的圈套住他,不论如何,我都要摆脱那可悲又卑微的命运,我绝不要像天抒的娘亲或是其他姊妹们一样,就算嫁人也只能做小……”她趋前一步,蹲在姚沐月面前,“可你,你就是不肯让。”
说着,花散舞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眼神阴蛰,“你爹娘都死了,你也快点去找他们吧,别再赖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姚沐月气极攻心,嘴巴一张,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小姐。”翠竹吓得脸色发青,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擦去小姐嘴边跟脸上的血。
看见她被自己激得咳出血来,花散舞心里既无歉疚,也不同情,她仿佛嗜血怪物般,兴奋的笑视着对方,续道:“你真是个可悲的女人呀,都病得快死了,丈夫还是不来看你一眼……像你这种女人,活着有何意义?”
姚沐月听着这如此残酷又恶意的话语,陡地瞪大了眼睛,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翠竹吓得痛哭哀求,“花……花姑娘,求求你别说了,别再说了则“哼。”花散舞冷哼一记,站了起来,眼神啤貌,“真是晦气,在这里待久了,还真担心沾染上什么恶运呢。”说罢,她转过身子,悠悠哉哉的走了出去。
看着她那趾高气扬离去的身影,姚沐月像是呼吸不到空气般手按着胸口,身子剧烈的抽颤起来。
“小姐,”翠竹哭求着她,“你别气、别上当,你要——”
她话来说完,姚沐月的口鼻突然大量的涌出鲜血。
翠竹吓坏了,也不管是否有人听得见她的呼喊,扯着唯咙大叫,“来人啊!救命啊!小姐……小姐……救命啊!谁快来救救我们家小姐!”
“翠、翠竹……”姚沐月满脸鲜血,气息微弱。
“小姐,你别说话,别……”翠竹紧紧的抱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淌落。
姚沐月看着她,眼神凄迷,唇角却微微上扬,“翠竹,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可、可以留……留给你……”
“小姐,翠竹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着。”她句句出自肺腑。
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小姐的苦痛及委曲,她比谁都清楚,她为小姐不值,更打心底怜悯同情小姐的遭遇。
“翠竹……”姚沐月那染着鲜血的手,以仅存的气力握住翠竹的手,“我能给、给你的就……就只有自由,你、你自由了,不再……不再是丫鬟奴婢……”
“小姐,别说话,你别说话……”翠竹痛心不已的擦拭她脸上的血,“我求你别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