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抒一顿,装傻,“孩儿不明白娘的意思。”
她敛眉一笑,“你这孩子还是这瞥扭的性情,眼为情苗,你瞒得了娘吗?”
“娘,我与沐月已经……”
“天底下没什么不可能的事。”香月夫人笑视着他,“从前谁料得到你这游戏人间的浪子会有奋发图强的一天?瞧,如今你将这云水堂打理得多好,就连你大娘都无话可说了呢。”
他神情懊丧,“娘,这两件事哪能相提并论,不说别的,我身边已经……”
“你顾虑着花散舞?”她神情一凝!“天抒,你对她……是爱吗?而她,又是否值得你爱?”
对于他跟花散舞的事,他娘向来是不插手干涉的,当初他要替花散舞赎身,还是他娘帮忙才能成事,可如今听他娘这番话,他惊觉到他娘对同是舞妓出身的花散舞似有异议。
“我绝非因她出身寒微而偏爱沐月,毕竟我的出身与她相同,比任何人更能体会遭人议论轻蔑之苦,可自她住进傅家之后,我从旁观察她,也听不少下人谈论起她……”她目光一凝,“天抒,她恐怕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他语气无奈,“孩儿知道。”
“知道你还……”
“我赎了她是事实,也没有抛弃她的道理,除非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否则这些性格上的瑕疵,我只能要求她改善,希望她变得更好。”
听他这么说,香月夫人沉吟片刻,像是理解了他的想法。“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娘也不便再说什么。”
姚沐月带着翠竹刚从客人那儿收了几笔款子,回程,她特地绕到万宝楼想给她下个月过生日的娘亲买个礼物。
还没到,远远的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花散舞。
她神色有点慌张,踏出万宝楼大门之时还戒慎的看了看四周,这才放心的走了出来,然后离开。
“小姐,是花散舞。”
“嗯,我看见了。”
“云水堂的生意才刚有点起色,她就开始穿金戴银了。”
“别嚼舌根,那不关咱们的事。”她轻声制止,领着翠竹走进了万宝楼。
万宝楼的大掌柜见了她,立刻热情招呼,“姚大小姐,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万宝楼的大掌柜家中有一妻一妾,以及三位千金,都是锦绣庄的常客,可姚沐月不爱打扮,也不喜欢奢侈品,因此从未光顾过万宝楼。
今日得见她,大掌柜既惊又喜。
“大掌柜,下个月是家母寿辰,我想给她买件东西,讨讨她的欢心。”
“姚大小姐真是有心了。”听闻她要为母亲买礼物做寿,大掌柜立刻端出几个盒子,一一打了开来。“姚大小姐真是找对地方了,咱们万宝楼的货色最是齐全,包你能挑到称心的。”说着,他开始介绍台子上的珠宝首饰。
姚沐月看了看,都没合意的。“大掌柜,家母平时鲜少穿戴首饰珠宝,倒是常用到簪子,你可有合适的簪子?”
大掌柜微顿,像是想起什么。“簪子的话,我倒有个不错的……”说完,他自台子底下童出一方手绢,摊开手绢,里面是一支金簪。
他将簪子递给了她,“这凤头簪手工极好,上面那颗珍珠也是难得一见的上等货,一定适合姚夫人。”
看着那凤头簪,姚沐月一震。
这簪子何以如此眼熟?她想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这凤头金簪——香月夫人的头上曾插过这支金簪,一模一样。
“大掌柜,这凤头金簪可有一对?”她问。
“不,就这一支。”他说。
“这金簪是贵铺所有,还是……”她这么一问,便看对方露出尴尬表情。
“其实这金簪是客人拿来卖的。”他老实的说。
客人拿来卖的?难道是云水堂有资金上的困难,所以香月夫人只好卖了这珍爱的金簪?
“大掌柜,这金簪是云水堂的香月夫人拿来的吗?”她疑惑的问。
大掌柜先是一怔,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从前长乐楼的花姑娘刚才拿来卖的。”
原来花散舞刚才不是来买首饰,而是来卖首饰。是香月夫人要她拿来换现的吗?还是香月夫人送给了她,她却拿来套现了?
“花姑娘可写了赎回的条子?”她问。
“没有。”
闻言,她满腹疑窦。若是一时困难,应会写张赎条,找机会将东西赎回,而不是卖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掌柜,这金簪我要了。”她毫不犹豫地掏出银票。
就这样,她买下了香月夫人的凤头簪,再帮她娘亲挑了支镶嵌着金珠的袱帽子。
“翠竹,”她将凤头金簪交给翠竹,“你待会儿就将金簪送到云水堂交给傅少爷。”
“小姐与傅家非亲非故,何必……”
“多嘴。”她镇视着翠竹,“只管照我交代的去做,还有,别告诉我娘,免得她又要问。”
“喔……”翠竹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没多久,翠竹便将东西送到傅家门上。
“这是?”看着翠竹拿来的、以手绢妥善包覆着的凤头金簪,傅天抒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我家小姐要我送来的。”
“沐月她从何得到这支金簪?”他疑惑的问。
“刚才小姐到万宝楼想给夫人买过寿的礼物,大掌柜拿出这支金簪,小姐一看是香月夫人的东西,便将她买下归回。”翠竹机灵的看了看四周,悄声的问:“傅少爷,云水堂是不是有困难?”
他微怔,“为何这么问?”
“不然为何要卖掉香月夫人的金簪换现,连赎条都不写?”
“卖?”他警觉的看着她,“大掌柜可说是谁拿去卖了?”
“是花散舞,我跟小姐都看见了。”
闻言,傅天抒陡地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娘亲遗失的凤头金簪竟被花散舞拿到万宝楼去卖了换现?难道说,花散舞便是家中那只偷粮的耗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即使是在傅家最糟的时候,他也没让她饿着、冷看,她要什么,他只要能给就给,从没让她缺少过,而她竟然这么做!
本该觉得气愤,却不知怎地,他突然想放声大笑。
真是可笑,他怜惜她的出身、她的处境,一心只想给她一个安稳的日子过,他以为她爱他,可她心里谋的却不是他的人、他的情,而是傅家的财。
这只偷粮的耗子是他引进门来,是他放纵了、视而不见才会养大的耗子。
“傅少爷?”见他唇角轻扬的笑着,翠竹疑惑的看着他。
他回过神,神情从容淡定,“翠竹,这金警你家小姐用多少钱赎回?”
“这我不清楚。”
“是吗?”他一笑,“那我就亲自登门拜访,全数奉还……卖了也好,正好让我寻了个借口见她一面。”
翠竹微楞,不解的看着他。
“来,我送你出去吧。”他亲切的亲自将翠竹送到门口,并目送看她离去。
正要返回铺子,却瞥见对街站了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那男人朝他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开。
见状,傅天抒立刻跟了上去,并尾随灰衣男人来到一条暗巷里。
“傅少爷,我已经查到了。”这灰衣男人不是谁,而是傅天抒委托前去明查暗访失物去向的私家密探秦飞。
秦飞原是官卫之人,退职后便做起这一行。
“依着你给的清单,我找到了几样东西,也查到拿去卖的人。”秦飞说。
傅天抒心里虽已个底,还是想弄个明白。“谁?”
“是长乐楼的一个小厮。”秦飞神情略显严肃,欲言又止。
“说吧。”他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他后面的主使者是谁?”
“是……花姑娘。”秦飞有些迟疑的说道。
傅天抒并不厌惊讶,但他平静的反应,倒是教秦飞有点疑惑。
“傅少爷像是早已知情?”
“不,我不比你早。”他敛眉一笑,微带懊恼。“辛苦你了,酬金我会派人送去给你。”
“谢谢傅少爷的照顾。”秦飞颜首一笑,“那我先走了。”
说完,秦飞闪进男一条暗巷,瞬间便不见人影。
傅天抒走进别院,来到了寝间门口。打开门,只见花散舞还衣衫不整、懒洋洋的赖在床上睡着。
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她急忙翻身坐起,满脸堆笑的看着他。
“天抒。”她跳下床,飞奔向他,两条粉臂一勾便抱住了他的颈子。
傅天抒动也不动,也没说话。
察觉到异样,花散舞用那狐媚的眼睛望着他,“怎么?铺子里有心烦的事?”
他看着她,还是沉默。
她又抱住他,将那胸脯猛往他身上紧贴看。“天抒,别烦,不如让我给你解解闷吧?”
自白山回来之后,他已好几个月不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甚至也不回这别院休息了,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极了等不到皇帝临幸的深宫怨妇般。
“天抒,你摸摸……”她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微微敞开的衣襟里放,“我的心跳得厉害。”
傅天抒将手抽回,但没推开她,而是将手伸进自己的袖口,取出那支凤头金簪。
“你认得这东西吗?”他将凤头金簪往她眼前一亮。
第9章(2)
看见那支被她卖到万宝楼的凤头金簪竟在他手中,她吓得松开了手,连连退后了三步。
“天……天抒?”她难掩惊恐的看着那支金簪,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你没想到会再看见这支金簪吧?”他冷然笑视着她,“这支金瞥是我爹送给我娘的订情之物,是她最珍视的一件首饰,你拿它换了多少银两?”
“我……我……”一直以来她刻意不将窃得的物品留在身边,就是担心人赃俱获,难以脱身,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卖掉的金簪竟出现在他手里。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拿到这金簪?
“我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失望又懊恼的看着她,“我怜你,是真心想给你安稳日子过,可你谋的却是这个?”
“天抒,你听我说……”她挂上去,想讨饶乞怜。
他浓眉一纠,怒视着她,“别碰我。”
她收回手,苦求着,“天抒,你原谅我,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傻事,我再也不敢了。”
“一时?”他不以为然的冷哼一记,“除了我娘的凤头金簪,你还偷了库房的各式收藏交付给长乐楼的小厮变卖,这是一时?”
眼见东窗事发,再也隐瞒不了、狡辩不了,花散舞只能跪地求晓。
“花散舞,是你负我,不是我亏待了你。”他长叹一声,“念在旧情,我不告官逮你,你变卖所得,我也不追讨,我只要你……”他目光一凝,如刃般的直射向她,“立刻离开傅家。”
闻言,她惊呼一声,瘫坐在地。
“不!不,你……你不能赶我走……”她猛摇着头,又惊、又气、又急地求饶,“你赎了我,我是你的人了,我……我不要走……”
“花散舞。”他沉声一喝,怒视着她,“别逼我做绝了。”
迎上他那盛怒的、仿佛窜燃着火焰般的双眼,花散舞浑身颤抖。“你、你……我知道了,你是变了心,你已经爱上姚沐月了,对不对?”
“这跟沐月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眉心一沉,“是我终于清醒了,我终于肯面对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
“走吧。”他一脸漠然,“带着你要的钱财离开傅家吧。”说罢,他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
花散舞以为他改变心意,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他回身淡漠的看着她,“把你的嫁衣也带走吧。”话落,他迈开大步离去。
花散舞坐在地上,泪流不止,可她脸上没有一丝懊悔歉疚,有的只是仇恨跟愤懑。
“姚沐月,都是你都是你……”她咬牙切齿的说着,眼底道出同归于尽的决心。
傅天抒亲自来了一趟姚家大宅,说是要还姚沐月赎回凤头金簪的钱,可是她没见他,她已打定主意也铁了心的不见他、不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没两天,花散舞离开傅家的消息传来,令她惊疑不已。
花散舞为何离开傅家,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因,只知道她带着几口箱子,搬回了长乐楼。
外头众说纷纭,有人说她与傅家长辈不合,自动求去,也有人说是傅天抒对她生厌,将她驱赶出门。
花散舞绝不是会因为跟长辈不合便自动求去之人,她向来只踢开石头,绝不绕路而行,至于曾说过对花散舞有责任的傅天抒,更不会只因为生厌这如此肤浅的理由赶走她。
姚沐月想,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只不过,这些事都轮不到她去关注,为了安稳此身、改变命运,她绝不能再跟他有任何揪缠。
“小姐,到立东行收完帐后就可以回家了吧?”从刚收完帐的铺子里出来,翠竹便兴匆勿的问。
“嗯。”姚沐月点头,笑视着她,“怎么?你又想做什么?”
“嘿嘿。”翠竹干笑两声,“人家很久没吃烧鸭饼了,待会见咱们绕过去买两个解解馋,你说如何?”
“谁跟你一样馋呀!”姚沐月笑话着她。
她咧嘴一笑,撒娇道:“好小姐,拜托你了。”
“好啦。”说是拗不过她,其实是宠她,总之,她还是答应了像妹妹一样的翠竹的要求。
从立东行收了帐,为了赶紧去买烧鸭拼,两人走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小巷,一路说说笑笑的走看,浑然不觉身后有人跟看。
突然,三名男子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姚沐月,并捂住了她的嘴。
“小姐”翠竹见状,立刻大喊并冲上前来,“放开我家小姐!放开”
翠竹像是要同他们拚命般的又褪又踢,而姚沐月也使出全力挣扎。
“臭娘们!”一名男子被翠竹的乱拳击中眉心,痛得他愤怒咒骂,反手便朝她挥了一拳。
这一拳让翠竹整个人像是弹飞般重摔在地,昏迷似的没再起来。
看见这一幕,姚沐月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了。
“晤……唔……”她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愤恨的瞪着这三个男人。
“哼。”一名黑衣男人冷哼一记,“你别怨我们,谁教你惹了那女人,咱们兄弟三人收了她的银两,当然不能不办事啦。”
“别跟她哆唆了,快把她弄昏,运出城去吧。”
“说得对。”一经提醒,黑衣男人拿出一罐不明药物倒在布上,朝她口鼻一压,她瞬间便失去意识。
三人推来早已备耍的轮推车,将她搬了上去,再盖上茅草。
“快走吧。”三人推着轮推车,急急走出巷子,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这时,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翠竹忍着疼痛,勉强的爬起。
“小姐,小姐,你等我,我立刻找人救你!”她边哭着边走出巷子,快步返回锦绣庄。
一进锦绣庄的铺子,正忙着的伙计及客人都被她那糟透了的模样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