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玉,你真的要去吗?”
“只要有希望,我便不会放弃。”他抱起青丝。
“妖界确实有能救回青丝的东西,只是会要了你几乎一半的能力,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功,那只是在赌一个机会而已,不值得。”
赵织玉凝望青丝的容颜,眸底盈满柔情。
“我爱她。”若救不回青丝,他会去陪她。
这三个字抵得上任何理由。
勾月闻言,让开了,背对着赵织玉说:“我听过有一只妖成功过,不过他足足等了一百年。”
“这次,轮到我等她。”
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下去。
等到她再对自己笑。
妖界并无四季,仅有日与夜。
赵织玉日日守在青丝身边,时间之于他,不再如同以往那样无所谓,他日日期盼的仅有一件事,便是再看见青丝的笑容。
即便失去了一半的能力,他亦不在乎,只求能救回她。
沉睡中的青丝,身体完好如昔,容貌依然美艳,她的体温也未曾暖过他。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那个人间帝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若真爱过,便明白为何我还是选择了所爱。
那时他不懂,认为那不过是帝王的失败的理由罢了。
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最可笑。以七情六欲为食,最后却没能透彻明白,若他能早一点了解,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青丝,你还不愿醒来吗?你还不肯原谅我吗?等你醒来,我再带你回千雪山好不好?”他握着青丝的手,允诺着。
勾月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或者应该说,每日她来的时候,都会看见这幕,看得她自叹弗如,不敢再劝他放弃,希望他说的每字每句青丝能听见,好让她快快醒来。
唉……
听见身后的叹息声,赵织玉知道是谁,没有回头。
“勾月,你我之间已不再相欠,不必再为了我们留在这里。”他清楚勾月之所以跟着他们回到妖界,便是以自己为条件让妖皇不准动他们。
妖界第一战将勾月确实有这能耐保住他们。
“青丝救了我,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弥补你的事情。若没有青丝,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织玉,你清楚自己等了多久吗?”
“四百九十三年又两百一十二日。”每一日他都有算,清清楚楚牢记对青丝的思念。
将近五百年的日子,看在她眼底相当不舍。
若青丝真的再也醒不过来……这问题她想问却始终不敢问,那是一个不能问也不知该如何碰触的问题。
“你是不是想问要是青丝没醒过来,我会如何?”赵织玉察觉她的踌躇,心里明白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已经快五百年了,你总不能无止境的等下去吧?”
“妖皇已经将青丝的魂魄移入她体内,她会醒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会等她,等她愿意醒过来的那一日。”如同她独自在千雪山等他那样等着。
“若万一……”接下去的话,她不敢再说。
“若真有万一,可以劳烦你一件事吗?”
“你说。”
“将我们一块儿烧了,灰烬洒在千雪山那处悬崖上,这是我唯一答应过青丝的事情,至少要替她完成。”
“织玉,你——”
“回想起来,我也活了六千多年的日子,最初便开始有了我的存在,六千多年……漫长的日子却远远不及认识她的这段日子,我其实也活得够久了。”
“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
“我最近要离开妖界几日,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
“织玉,你变温柔了。”
这五百年来,她最清楚他的改变。
赵织玉浅浅一笑,并没有回话。
过了几日,勾月回到妖界,却找不到他们,她以为妖皇对他们不利,便前去质问他。
妖皇却说织玉和青丝昨日便离开妖界。
离开?莫非青丝醒了?她气恼没能亲眼看着青丝醒来。
勾月再度离开妖界前往千雪山。
依旧白雪一片的山峰没有他们的踪影,她站在悬崖上,只在雪地中发现一只鲜红的泪滴耳饰,看了快五百年,她记得这是属于青丝的。
青丝真的醒了吗?
不……她怎能有怀疑,青丝肯定是醒了,要不然她一离开妖界便再无丝毫机会,必定是她醒了,他们才会离去。
既然醒了,为何不等她回来再走,至少让她道别一声。
勾月将耳饰握在手心。
无忍,他们必定能再见面。
下次相见之时,她要将耳饰还给青丝。
卷末
一条河,蜿蜒、曲折。
诡异的一条河。
人间的河是高处往低处流,然而这条河却是自低处往高处潺潺而上。
彼岸的河是这样的吗?
她清楚自己已经死了,这回可是死得非常透彻,判官三百年前没等到她,这次竟亲自来迎接她。
因为死,她头一次来到彼岸,发现这里不如人间书中所写那样阴森凄冷,反倒还有一种熟悉感,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嗯。”
“因为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千雪山?不太像。”
“来到彼岸,你对人间的记忆便会开始模糊。”
“是喔……”她再仔细看,想从这个陌生却又带有熟悉的地方找到一丝有关千雪山的关联。“好痛!”她努力想,还没想到什么,心却开始痛起来。
“因为这地方带给你伤痛。”
“我不要想了。”既然那么痛,她宁可不想。
“好,我们走吧。”就在判官要带着青丝去阎王殿时,鬼差癸巳前来传达消息。判官看见他,神色有点难看地问:“有什么事?”按常理,只要看见癸巳,就不会有好事。
“别瞪我,这次不是我,是妖皇来做客了。阎王说难得妖皇过来,要给他一点薄面,所以要让青丝回去。”
“她的本命早就死了三百年,即使回去也会成了无主之魂,又有何用?”判官没好气道。
癸巳摊摊手,一副不关他的事。“那也是她的命,反正阎王要我来跟你说放魂就是了。”他只负责传达命令。
既是阎王的命令,判官也不能不遵从,只得转身望着一脸无辜的青丝。
“青丝,你可以回去了。”判官摊开手心,明明手上空无一物,他却状似翻阅起来,然后右手又似腾空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等了三百年才等到早该来报到的魂,怎知阎王一句话就又得放她回去,唉,这会儿又得忙上好几日修改生死薄。
“回去?”回去哪?她不是死了?
癸巳笑咪咪地走上前,一手搭在青丝肩上,一手指着彼岸的另一头,那里黑不见底。
“瞧!你就是该回去那里,快去吧,别妨碍我还要忙别的事情了。”
“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了?”死了不待在这里,为何还要回去?
“因为你面子大,有妖皇替你出面,这可不是任何一条魂都有的权利,你该心存感激。”快滚吧。
“感激?”青丝皱眉,状似思索。“我不想回去……我想死,你们带我走吧。”虽然记忆逐渐模糊了,她却没记忆心头还有一股痛,她再也不愿回去了,她宁愿一死。
能活却不想活,想活的却活不了,彼岸处经常上演这两种事情,判官早习以为常了。
依生死薄记载,青丝这一生并未铸下大错,因此来世将为人,生于小康之家,一生平顺,寿终正寝。
“地府可不好玩,去了你会很痛苦。”癸巳存心吓她。
“我不想走。”青丝坚持。
癸巳不高兴了。“让你走还不走,你是在找我麻烦吗?”他已经够麻烦了。
“我不想回去,让我跟着你们好吗?”她殷殷恳求,神情无比脆弱。
太痛苦了,她真的不愿再回去受折磨。
“青丝,他在等你,你也不愿回去吗?”判官问。
“谁……谁在等我?”不是一直都是她在等、她在盼吗?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最后依然是失望的结果,是她太奢求了。
“织玉。你不想见他吗?”
织玉、织玉……
啊……对了,她便是在等他。日日夜夜等着,期盼他有一日能来看看她,能试着原谅她的无心之过,抱着她再给她一丝温暖。
“他……不想见我。”
“你错了,他一直想见你,生前你想见他最后一面,难道不想实现?”
青丝一手捂着心口,滚烫的泪水滑落,摇了摇头。“这里……很痛,因为我等不到,他说再也不想见我了,我不想让他更讨厌我。”
“乖,青丝,相信我,织玉他真的想见你,他在那里等你回去,你若不回去,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不见他,真的好吗?”
青丝眨眨眼睛,望着一脸温和的判官,问:“他……真的在等我?”
“相信我,他确实在等你,回去见他吧。”
回去……真的可以吗?
织玉真的在等她吗?
若是、若是一切是假的,她又该如何?
“若你不想留在人间,到时候欢迎你再回来,好吗?”判官温柔地哄着。
青丝轻轻点下头。
她想见织玉,想见他最后一面,若他不想见她,她再回来。
“乖孩子,现在跨过彼岸河你才能看见他,去吧。”判官指着彼岸河的对岸道。
青丝看了看他的笑脸,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踏出脚步,就在她要踏上河面之时,深不见底的彼岸河瞬间静止,她往前踩上水面,如履平地。
一步一步往回走,心痛加剧,她只得忍耐,行至河中央,她回首,身后已不见判官以及那名鬼差,她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彼岸河的另一头,原本以为是漆黑的光景瞬间落满大雪。
白雪纷飞,一如千雪山,这才是她记忆中的故乡。
她不由自主地朝着悬崖前进,慢慢地,她想起当时,她也是徒步上山,望着天际,落下绝望的眼泪。
飞雪似泪,漫天而降。
她摊开手掌,接不住任何一朵雪泪。
一抹人影伫立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然而有可能吗?判官说他想见她,是真的吗?他真的想见她?
青丝缓缓走近,更加清楚看见他的五官,一如刻印在记忆中那样好看。
他负手在后,远眺无尽的穹苍,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她伸手也触不到,跨过彼岸,他们终究相隔了千万里之遥。
“青丝、青丝……”
他喊着她的名,喊得她莫名心痛。
风吹,扬起地上的雪,他不动,默默合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泪如泉涌,再也阻挡不了内心的渴望——她想见他、她想见他,纵使他还不原谅自己,她也好想见他。即使最后一面也罢,她想再抱一抱他,汲取他的温暖,她想念他喊她小狐精的愉悦嗓音。
她想见他。
她想见他。
织玉、织玉、织玉……
“织玉……”她轻声开口喊他的名。
赵织玉眼眸带着深情回望。
“终于,我又在你眼底看见我自己了。”她脸上漾着最灿烂的笑。
“欢迎回来,我的小狐精。”
他此生唯一的贪求终于有了回应。
梦醒,魂归。
此生无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