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织玉,是不是、是不是你害死我娘?”青丝突然脱口问。
“你信他?”赵织玉望着她那张写满脆弱的脸,不答反问。
“你只须回答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信他说的是不是?”他也只想问这句。
青丝冷淡地凝视赵织玉,眸底的柔情瞬间褪去,她已给了答案。
“你——”
赵织玉忽而伸出手,却在碰触到青丝之前停住,他眉头深锁,眼底溢满遭受背叛的痛楚,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气恼她打算将半灵交给梦鸩,还是气恼她竟然怀疑自己。
第一次遭受勾月背叛的时候,他便告诉自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背叛,然而,青丝最后仍是背叛了他。
一瞬间,他竟有股冲动想杀了她好断绝心底翻腾的痛,掌心就停在她的身前,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能要了她的命。
轻而易举。
她体内的半灵原本就是他的施舍,他随时都能取回,随时……
只要他有这意愿。
“织玉……为何不杀我?”他应该杀她。
“你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神情冷绝,银白的眼眸回到最初的无情,一丝柔情也不剩。
青丝无语地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眼睫终于垂下,然后,转身——
离开。
织玉,你输了。我说过,你的小狐精绝对会背叛你。
“梦鸩,为何你们能这般无情玩弄他人的情感?”
乐趣啊。
梦鸩追了过来,只因内心仍有个疑问。
“是吗?原来我也成了你们的乐趣啊……”
织玉输了,因为她背叛了他,然而,又是谁背叛了她?
她的情,成了他们的乐趣之一……
青丝,你刚才明知我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吗?
梦鸩看得出来青丝不相信他编织出来的谎言,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质问织玉?他总觉得她是故意这么做,似是要逼织玉对她痛下杀手。
青丝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答案对你很重要吗?我只是乐趣而已,我的一切又与你何干?”
纵使不相信梦鸩的谎言,仍无法抹灭她已受蛊惑的事实,假使日后又遇上有心的妖魔,难保不会害了他,因此她求死,织玉却不杀她,她误以为有一丝机会,然而他却是要她走。
他不愿再见她。
他不愿再见她。
我的好青丝妹子,你就大方一点让我知道吧,要不,我今晚将会难以成眠。
果然是妖魔,只为乐趣,毫无愧疚,她又何须满足他的贪。
“他为何不杀我?”
这问题我也想弄清楚。
待会儿便回去追问织玉怎没杀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害了他的小狐精。
“难道他不怕我会再害了他?”
我不清楚他怕不怕,我只晓得一旦你死了,半灵会直接回到织玉体内,但只要你不说出去,其实不会有太大危险。不过可千万别再擅自取出半灵了,同一条魂,半灵只能续命一回。
他承认自己当时是有那么一点点贪心,妄想得到织玉的半灵,才会故意引诱青丝取出,不过只有那么一丁点贪心而已,好歹织玉还是他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即使有人觊觎这个半灵,只要我先死便不会有问题?”
没错,真聪明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告诉他,若他想取回他的半灵,他会知道我在哪。”
青丝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徐莫生娶了小春,已是两个孩子的爹,洛儿则是带着檀木椅离开徐府。
她已经倦了。
对这个人间或是任何感情都倦了,她情愿回到千雪山,回到过去的日子,即使只有一个人、即使雪地上只有她的脚印也无所谓。
她只想一个人。孤独一个人。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她没有留心,千雪山终年积雪,也分不出四季,视线所及,永远是一片白雪所掩盖的景色,脚印会留在雪地上,她的呼吸会结冻,她的心却不再有感觉。
寂静得犹如这片雪山,悄然,无声。
她一个人度过晨昏,一个人待在悬崖边想着娘,日日夜夜。
梦鸩唯一对她做过的好事,便是将她已经忘却的梦还给了她,让她至少还有娘的陪伴,慢慢地,她想起了娘的长相,想起了过往在千雪山的日子。
星夜下,她孤身一人。
纵然寂寞,也是独自承受。
千雪山里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不会错认。
到底,过了多久呢?
时间对她而言不再具有意义,独自一个人,时间又算什么,只是偶尔心头仍会想起哪个人,他……还好吗?
他可愿意原谅她了?
三百年了。
紫色的魔气席卷而来,青丝眸光一闪,卷起地上的雪刀袭向魔气凝聚之地,雪刀锐利、迅速,即使攻击有形无体的魔气也依然不逊色,只见她右手掌心翻转,魔气瞬间被白雪包围,一时难以逃脱。
啧啧,真不简单,没想到短短三百年你竟然进步神速,让我佩服啊!
“你来做什么?”她神情冷淡,内心却因梦鸩的出现而产生一丝丝希冀,有可能吗?有可能吗?
她的贪恋有可能成真吗?
当然是来看青丝妹子是不是平安啊?青丝妹子,我可是相当关心你,不像另一个……连问都不会问,好像当你不存在似的,你爱他可真不值了。就算你差点害了他,也是受我所致,何必连一个机会也不给你,反正最后也没事嘛!
织玉当她不存在是吗?
青丝垂下眼帘,嘴角悄悄牵动几分。这样也好,别再给她任何希望了,她应该彻底死心才是,别再贪求不会属于她的一切。
“他……可好?”
放心放心,一切安好,死不了,他能力那么强大,可没几只妖魔敢惹上他,前些日子才听说他好像宰了一只魔物,好得不得了。怎么,你想见他?
见他……她有想过,却仅止于想想而已。
他叫她离开了,不是吗?
“不。”她简短回答,转身离开。
她只喜欢一个人,不喜欢有其他人靠近,尤其还是一只魔。
他很好,她便放心了。
蓦地,青丝停下脚步,问:“你刚刚说已经三百年了吗?”
没错,一个眨眼已经三百年过去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竟没有任何感觉,时间对她果真不再有任何意义。
那么久了,他仍然没打算原谅她,那么,为何不来杀了她?留着她不是只会增添他的危险?
只要她一死,她体内的半灵便会回到他体内,她曾经想过干脆自己动手算了,只是每当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总会有另一个小小、几乎是不可能的希冀阻止她,要她再等等,说不定隔天便是契机。
于是,她就在一日复一日中等待、失望、等待、失望中度过,等着一个已经熄灭的希望,盼着一个不可能的奢求。
她的心,难死。
她的情,难止。
她宁愿这是惩罚,有罚便有结束的一日,然而过了三百年,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她。
“梦鸩,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说啊,青丝妹子。
“劳烦你帮我问他,我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大,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梦魂不到关山难……怎生一个痛字了得?
最后一面就好,然后她便能遗忘他,忘了他银白的眸色、忘了他如墨的发丝、忘了他宠溺的笑容、忘了他似水的目光、忘了他给予的温柔、忘了有关他的种种。
彻彻底底。
她说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哪知道,我只是照着青丝妹子的请托回来问你,你快点说,我还要回去答复她呢。”飘来飘去有点累,梦鸩随便抓了个路人凑合着用。
他可是身负重责大任,要不然还没满五百年,他才不会来。
“她想见我做什么?”
“织玉,你是变笨了吗?她想见你当然是因为她想你,所以才想见你一面。说实在你也真够狠心,明知那是我设计陷害她,你气过恼过就算了,怎还能这么无情的对她不闻不问?她好歹也是姑娘家,年纪又那么小,怎能忍受这漫漫长日的煎熬。”就算他不懂喜欢也懂青丝在想什么。
梦鸩一字一句全进了他的耳朵。
赵织玉当然清楚自己对青丝格外严苛,然而这是因为她先背叛他,且不论是否是梦鸩所设下的布局,她的不信任就足以让他彻底死心,这痛远胜过当初勾月带来的伤害。那时勾月的背叛,他隐约早有预感,并没有太痛的感受,然而这次因为太爱、太信任她,以至于她的错误更显尖锐,令他更难以接受。
如一把剑,狠狠刺入他的心口,爱愈深,恨愈深,他已能体会。
他不知如何原谅青丝,或者该说他已经舍弃原谅她,就在他交出半个灵体之后,他便舍去对她的原谅,因为认定青丝不会背叛他,既不会背叛,又何须要原谅。
“怎不说话了?”织玉原本就不爱说话,没想到现在青丝也变得不爱说话,以后想找个能谈心的对象愈来愈困难了。“织玉,你到底决定如何,能不能给个答复?总不能让我无止境的等下去吧。我等就算了,可怜的青丝妹子一个人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雪山上,真的很可怜。我说啊,你若不肯原谅青丝妹子,不如干脆给她一个痛快,何必还给她希望让她痴痴等待?”他都替青丝妹子感到可怜了。
“我没让她等。”
“那收回你的半灵吧,我看这样她才会心死。”
没了半灵,她会死,他不想收回,因为不想她死,他仍记着当时失去她的痛。
“我不会收回。”
“为什么?这算什么?折磨她吗?”
折磨?他不知道,他只是暂时还不打算见她,至于是几时,他也没有答案。
“那你的答复呢?”
“我还不想见她。”
“喔,那万一她快死了你也不想见她吗?”再这样下去,青丝说不定真的会……
赵织玉瞪了梦鸩一眼,不受他撩拨。若她遇险,他会是第一个知情,因为她拥有他半个灵体,他感受不到她的七情六欲,却清楚她是否有危险。
曾经,他去过千雪山,伫立在很远的地方,望着悬崖上她纤细的背影。
不住的思念无处可宣泄,然而他仍没选择原谅。
若非她,他不会再有喜欢的感受;若非她,他不会再次尝到背叛的滋味;若非她,他不会明白原来自己爱她至深,舍不得她死。
爱得太深了,要原谅谈何容易。
曾经,他看见她趴在她娘死去的悬崖上任由雪花淹没了她,他的心有着些微的痛,他清楚她始终独身,也不再笑了,只是,他的痛也尚未平抚。
见她,暂时仍不想。
第十章
不是不想,而是有条件。
梦鸩带回他的答复,要她前往妖界拿回“翠蛊蚀心”。
“什么是‘翠蛊蚀心’?”
看来青丝的记忆已经被取走了,他还得从头解释一遍,真累。
“翠蛊蚀心”是织玉珍爱的宝物,能够完全操纵意志,可是勾月却背叛他,带着“翠蛊蚀心”返回妖界。
“谁是……勾月?”听见这名字,心会隐隐作痛。她记得梦鸩骗她的时候吐出的就是这个名字,说是织玉为了勾月才会害死她娘。
勾月就是……织玉之前曾经喜欢的人,已经是很久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曾经喜欢勾月?她的体内有着他的半灵,莫怪听见这名字会感到难受,原来是因为他曾喜欢过勾月。
心仍会痛,应该是爱得太深的缘故,正如同她的心也会痛。
他应该仍爱着勾月。
青丝妹子,我觉得你还是别去妖界,干脆死心算了。你不是妖,要进入妖界并不容易,更何况“翠蛊蚀心”在妖皇身边,妖皇何等厉害,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条。织玉给你出了这道难题便是要你放弃,你就别再等了,他不会见你。
“梦鸩,谢谢你,我晓得了。”
别客气,好歹我也喊你一声妹子,那就先这样了,我要去偷梦了。对了对了,前些日子我又从织玉那里偷了一个梦,我稍微看了一下,是有关你的,送给你。
“谢谢你。”
等梦鸩离开千雪山,青丝捧着浮梦发呆。
能看吗?该看吗?
为何此刻她竟会迟疑?
或许是因为她看了也没有用,一如那时她偷看只换来伤心一样。嗯……她究竟偷看了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手上的浮梦顿时如同千斤重,可以看吗?
“唉……”最后她轻声喟叹,将手上的浮梦收下却没有看,那是属于他的梦。
她,不该看。
之后,青丝离开千雪山,经过彼岸来到妖界,为了“翠蛊蚀心”而来。既然这是织玉想要的,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替他寻回。
如今的她已不可同日而语,小小妖物压根动不了她,只是也如梦鸩所言,她想近妖皇身边简直难如登天。
此刻,她站在妖皇所住的宫殿外,前方的宫殿金碧辉煌,一点也不逊于人间的皇宫。
青丝面无表情,因为内心毫无头绪,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她本来是想问梦鸩,但他却要她打消主意,加上她也怕他乱指路,只好放弃问他,看来,她得靠自己问了。
她在阴冷的宫殿外徘徊十日,终于抓到一个机会,守卫交班的时候有一瞬的空隙。
藉此,她终于平安的潜入宫殿内,不过进入之后又是一道难题逼来——她总不能直接杀到妖皇面前逼问“翠蛊蚀心”在哪,更何况梦鸩也说了妖皇能力强大,她连梦鸩都没把握能解决,怎可能独自对付妖皇。衡量了自身能力,她决定挑软柿子下手。
于是,她藏于黑暗之中伺机而动,过不久,两只小妖打她眼前经过。
“那个勾月又不喝了,真麻烦,要是妖皇怪罪下来,我们铁定要被砍头。”
“强行压迫吧。”
“她即使受困,能力依然可怕,我才不敢,你去逼她喝!”
“我才不要,那就饿她几天,她应该就会想喝了。”
勾月?好熟的名字,真的是那个勾月吗?罢了,既然都来到妖界,还是去探查个彻底比较好。青丝打定主意,逮了两只小妖,逼问出勾月的下落后,两只统统打昏捆绑扔在角落。
她依着小妖指示的路来到一扇漆黑的大门前,那扇门是用黑铁所铸,她目测大概重达几千斤吧,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还算简单。只见她摊掌,运了八分力,费了一些时间才将黑铁门推开。厚重的铁门,竟没有一点声音,让她不得不佩服铸造的高手。
门里昏暗,只有天顶如同拳头般大小的洞口射下的光亮才让眼睛稍微能看见一点东西,而光亮下满是交错的铁链。
“是谁?”不是熟悉的妖气。
是女子的声音,青丝为了求证,继续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