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二夫人来给您请安了!”一旁的挽月福了个身,恭敬的报告道。
“娘!琰他——”
她深吸了口气,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抬头,发现她一夜未归的丈夫就站在南官老夫人的身旁。
他来了!
在这个新婚第一天的请安,他没有再像昨晚一样丢下她一个人,竟然来了。
霎时,她有着失而复得的激动与狂喜。
她强忍激动的凝望着他,在那张依然深沉得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脸孔上,她隐约瞥见他眼下疲惫的黑影与眼中的血丝——
“凝霜!”一个和蔼声音将她飞离的思绪拉回。
“娘!”她连忙回神,垂下螓首恭敬的应道。
“琰儿说你昨晚累坏了,所以让你多睡会儿,想不到,成了亲,琰儿果然体事多了!”
“嗯——相公对我很好!”她勉强漾出笑、点了下头。
“瞧你们俩恩爱的!”南宫老夫人喜不自胜的来回看着四目相接的两人,误将他们不自在的表情看成是互有情意。
“我就说你们俩一定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如今证明我这老太婆的话果然不假吧?!”她笑得合不拢嘴。
凝霜偷偷抬眼偷觑了南宫琰,却发现他始终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至此她终于知道,他来,并不是因为昨晚一夜未归的歉疚,而是为了他娘而来的。
一股巨大的失落冲上她的眼底,呛得她急忙低下头来。
“你这丫头,别害臊了!反正你跟琰儿都已经是夫妻了,还有甚么不好意思的吗?”看着她一如当年的乖巧、聪慧,南宫老夫人满意的笑了。
“娘——说的是。”她艰涩的点头道。
说着,南宫老夫人欣慰的仔细端详着眼前端庄、温婉的凝霜,感叹的轻喟了一声。
对于这个有着十几年交情好友的女儿,除了疼爱,更有着怜惜。
“唉!能娶到你真是琰儿、也是我南宫家的福气,琰儿你说是不是?!”南宫老夫人一脸期盼的转头看着儿子。
南宫琰微挑起眉,看着眼前娴柔、温婉的凝霜许久,大厅里沉重僵滞的气氛几乎快令人绷断神经。
凝霜僵白着脸、交结的小手不觉已汗湿了整条手绢,即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新婚夜遭冷落的羞辱,让她的脸庞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她垂下螓首紧咬下唇,等着他以淡漠、毫不在乎的声音否定她的存在——
“是的,娘!”
低沉好听声音,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大厅里悠悠响起。
余悸犹存的紧揪着心口,凝霜缓缓吐出一口气。
“娘,您言重了!有相公这么出色的丈夫以及您这么好的婆婆,才是凝霜的福气!”她强绽出笑,几近虚脱的说道。
“好,好!”南宫老夫人来回轮流看着两人,欣慰的笑了。
凝霜抬起头,看着南宫琰疏远得令人难以接近的俊脸,却不由得迷惑了。
嫁给他是因为她爱上了他,但,她却从没想过他是否也爱她?
尤其是自她进门后,他冷淡、疏远相对的态度让她不禁怀疑——
嫁给他,真会是种福气吗?
第二章
强迫自己对于这椿婚事抱着乐观的想法,然而十天来始终等不到南宫琰回房一步,凝霜才知道自己的傻!
怀着满怀的惆怅与失落,她睡得极不安稳,夜里醒来后下意识的摸摸身旁,冰冷没有温度的床榻就一如她冷到谷底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他不愿意看见她!
才新婚数日就遭丈夫冷落,凝霜在这奴仆成群的庄里处境极为难堪。
尤其是每天清晨进房侍她的丫环挽月,每回整理着空冷着一头的床榻时,更让她倍感无地自容。
然而奇怪的是,挽月除了第一次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外,往后看见是空冷着一边的床榻时,所露出的不再是吃惊,竟是——同情!
她不是傻瓜,不会看不出来挽月那种眼神的含义,她隐约感觉得出来,挽月似乎知道些什么似的,但每回问她,她却总会支吾其词,或推说不知情。
凝霜虽然出身富家,受的是深闺千金那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但她却从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她发誓非得弄清楚南宫琰何以如此冷淡以对不可!
一早,凝霜打扮妥当后,便刻意支开挽月,独自一人到山庄四处走走。
南宫家是这邻近几个城镇中专做药材生意的最大商家,广络的人脉、显赫的财势让城中之人对他们都得敬让三分。
据说,南宫家的老爷南宫骅是白手起家的,今日这名闻天下的药材生意是他在二十年前所打下的根基。
不幸的是,正当南宫家的药材生意最为鼎盛之际,他却突然染病而匆匆撒手人寰,留下妻子与三个儿女。
南宫家的老夫人带着当时三个还不满十八的儿女,继承了南宫骅的药材生意,独立撑起大局,几年大出旁人的预料之外,竟将药材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直至近几年,她才将生意的重担交付到两个儿子的身上,不再过问南宫山庄里的大小事。
庄里除了南宫老夫人外,就是她的三名儿女南宫珩、南宫琰以及唯一的独生女南宫羽了。
巧的是南宫珩也在半年前成了亲,娶的,就是自小便依亲到南宫家的衣水映。
嫁入南宫山庄以来,她还不曾见过衣水映,但听挽月说,她有着沉鱼落雁、绝美出尘的容貌,人就像一个水做似的纤婉美人儿,性子也极好,深受庄里上下的喜爱。
除了他们之外,整个庄里就数统管庄里大大小小事务与奴仆的冷燡总管权力最大。
听说,冷总管有着神秘的来历与身世,但是向来爱才、惜才的南宫珩在五年前自外地将他聘请回庄,协助他管理商务。
他这一待就是五年,而且一如当初南宫珩所料,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他不只将山庄上下管理得极为妥贴、有条理,做生意又曲具眼光与手段,确实帮南宫珩分担了不少的责任。
尤其是他挺拔、修长的体型,俊美中带着抹淡淡疏冷的气息,更是迷煞了庄内为数不少的丫环,每个怀春的少女心中全在巴望着有天冷漠的冷总管,会注意到她们。
但,转眼间五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成亲,那双深不可测的冷眸也未曾看进任何一个身影。
只是,随着他待在南宫家越久,也越受到南宫家的倚信,是南宫山庄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随着对南宫山庄的一切知道的越多,凝霜心里的疑问也越深。
这里沉重、怪异的气氛让人不由得怀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凝霜边想着绕出一处回廊,一抬头,远远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自书斋走出。
她惊喜的绽出笑,匆匆提起裙摆就追上前去。
“相公,等一等!”
然而听见后头的叫唤声,前头的身影明显僵了下,而后再度举步匆匆往前走。
好不容易找到他,岂能任由他再度消失,她急忙追上前去,挡在他的身前。
“相公你——你——在躲我?”
看着她红着小脸,气喘吁吁的模样,南宫琰沉默半晌,终于勉强吐出一句。
“你多心了!”
“那你是讨厌我?”她稳住了气息,小心地问道。
“我跟你无仇无怨,何来讨厌?”他勉强的再度吐出—句。
“但你我毕竟成了亲,身为丈夫的你却——不愿回房?”
然而别过头去的南宫琰却沉着脸,始终不发一语。
“或者,一开始,你根本就不愿意娶我?”她屏着息,将她最不愿意想的可能说出口。
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以及迟疑的神情,她就知道——她果然猜对了!
“人生本就有很多不得不为的无奈,何必非要知道是情愿或不甘的答案?!”
说完,他随即转身而去,留下她怔忡原地,好半晌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成!今天她一定得问个清楚。
她撩起裙摆,往他消失的方向追去,怎知一路追来却来到一个偌大的花园。
她四处张望了下,正暗自懊恼他竟然又消失了踪影之际,就蓦然见到前方的花丛后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如南宫琰的修长、挺拔的背影背对着她,心一喜,她急忙奔上前去。
“琰,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乍见前头缓缓转了过来的脸孔,她的话声也戛然而止。
他不是南宫琰!
虽然他有着张与南宫琰神似的俊美、英挺相貌,然而他更甚于南宫琰的的漠然与阴沉,让人打从心里害怕。
“你是——”她望着眼前这个面貌神似她丈夫的男人,不禁迟疑了。
虽然未曾见过他,据来过南宫家数回的娘说,南宫珩的相貌俊朗、宛若书生,还有个少见的生意头脑,是南宫老夫人十分倚重的儿子。
但她怎么也无法把她娘口中的南宫珩与眼前这个阴沉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南宫珩!”他毫无感情的吐出一句。
她震慑的瞠大明眸,好半天才消化这个错愕。
原来他真是琰的大哥南宫珩!
但,她娘口中的南宫珩怎会是这个样子?
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孤冷、阴鸷气息,尤其是眼中至寒的冷,更是让人不禁起了阵寒颤。
从南宫珩看她的目光,似乎已知道她是谁,但凝霜仍歉疚的绽出笑,试图弥补方才见面不识的尴尬。
“大——大哥!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不待她说完,他随即掉头而去。
她错愕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直到他的身影离开花丛之后,她才赫然觉——
他竟然——
她瞠大眼,狠狠倒抽了口气,及时捂住即将出口的惊呼。
南宫珩坐着轮椅,他是个残废!
从挽月口中,凝霜终于知道了南宫珩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南宫珩的双腿在一次意外中残废,双腿不良于行,自此性情大变,非但对妻子衣水映淡漠如冰,就连往日掌理的生意也全都不闻不问,全都靠南宫琰与冷燡管理。
他彻底成了个与世隔绝的怪人,拒绝任何的亲情与关心,更痛恨他人的怜悯,愤世嫉俗的个性让他变得难以亲近。
“那大嫂处境岂不可怜?”
一想到衣水映得成天伴着张阴沉脸孔,忍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她就替她心疼。
连凝霜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是,此刻她同情的竟然不是遭冷落的自己,竟是别人。
“可不是!原本大夫人是个逢人是笑意盈盈的人,但自从嫁给大庄主以后,就总是郁郁寡欢、愁眉深锁,大庄主脚残了以后,更没见大夫人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挽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大庄主成天疑神疑鬼,认定她跟——”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她及时噤了口。
“怎么不说下去?”她好奇的抬眼望着挽月道。
“没——没什么!”挽月心虚的转过身、急忙摇头。
“你刚刚说——”凝霜颦起眉,努力回想着。
“挽——挽月到厨房给您端参茶去。”挽月仓皇的丢下一句,便急忙跑出房。
看着挽月仓皇而去的背影,凝霜不禁疑然的蹙起了眉头。
究竟怎么回事?
为何她总觉得这庄里上上下下,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怕她知道似的?!
却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虽然这庄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但她难以想像这里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就算她想破了头,也理不出个结果来。
一手撑在桌上,一夜无好眠的凝霜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挽月石破天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
“二夫人、二夫人!醒醒——”
“挽月?”她睁开迷蒙的眼,挽月的脸就隐约在眼前晃动着。
“二夫人,老夫人请您上大厅一趟!”
南宫老夫人找她?顿时凝霜的睡意全醒了,她立即挣扎着起身。
“娘找我有什么事?”
“这——”挽月的眼神闪烁了下,随即心虚的别过头去。“挽——挽月也不知道。”
要是让二夫人知道方才她在老夫人那儿说了些什么,她定是少不了一顿骂。
二夫人平时人虽和善,但她却清楚性子倔强的她,可不会高兴她这下人多嘴替她争取公道。
丝毫没有察觉挽月不安的神色,凝霜理了下妆容便随同挽月来到大厅。
一见她出现,南宫老夫人原本绷紧的脸,不露痕迹的迅速堆起了笑。
“凝霜,到这儿几个月了,一切都还习惯吧?”
南宫老夫人将她拉到身旁太师椅上,慈蔼问道。
“谢娘的关心,凝霜过得惯,庄里上下也很照顾我!”只除了一个对她不闻不问的丈夫——凝霜笑得牵强。
凝霜的落寞与强装的笑颜全落入南宫老夫人的眼中,她暗自叹了口气,心疼也恼怒。
这么好的媳妇儿,她那浑儿子却一点也不知珍惜,成亲几个月了,却连她的身子也——
对了!这么一说,她差点把这椿重要的正事给忘了。
“来,凝霜!今儿个我请了城中有名的陶大夫来替我看病,你也顺道给大夫看看。”她重新绽起笑容,热络的说道。
虽说如此,南宫老夫人的脸上却丝毫见不到一丝病容,反倒红润气色比一夜无眠凝霜还好。
“不用了,娘!凝霜的身子没有什么不舒服,不麻烦大夫了。”凝霜瞥了眼一旁显然等候许久的白发老翁,忙摇头道。
“反正大夫都来了,看看也无妨,来!”
南宫老夫人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让大夫在她纤腕上系上红线。
“娘——”凝霜不安的转头望着南宫老夫人。
南宫老夫人伸指在嘴边比了下,示意她噤声。
忐忑不安的看着白发大夫仔细替她诊脉,只见大夫手含红线闭眼凝神听脉,不一会儿功夫随即张开了眼。
只见那大夫不宣布病状,反倒是在南宫老夫人的耳边私语了几句,而后者既怒却又凝重的脸色,竟不知怎么的让她感到不安。
“娘,凝霜的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喔——”南宫老夫人愣了下,敷衍的朝她一笑道:“大夫说你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体虚了,明天我让厨娘炖些补物让你养养身,喔!”
“谢谢娘!”她怀疑的抬眼看了眼一旁的大夫,总觉得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没事了,让挽月扶你回去歇息吧!”南宫老夫人慈爱的说道。
“那凝霜先回房了。”福了个身,凝霜便带着挽月走出大厅。
待凝霜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南宫老夫人的笑立即消失在遽升的怒容中。
“喜儿,去把二庄主给我叫来!”
那浑小子,她今天绝对饶不了他!
“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
午后时分,偌大的大厅里响起的冷厉声音听来格外令人心惊。
南宫琰沉着脸立在厅前,始终不发一语,宛若无言的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