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别庄治腿伤(2)
车子走了一整天,夜里才抵达别庄,春品贵夫妇得了消息早就候在庄子大门前迎接雷青云。
两夫妇见雷青云断腿的惨相,顾不得与久未见的女儿寒暄,先搀扶雷青云往备好的干净厢房去。
被安置舒适的床上后,雷青云笑着说:“我这是来思过的,春叔与春婶不用特别为我忙什么,就随便吧,只要供我三餐就行了。”
“这怎么成,虽说是来思过,可老太太派人来交代还是得小心照料您的一切。”春品贵一面解释,一面为雷青云断了腿感到难过。这么一个俊挺的人物,将来若真的不良于行,岂不令人惋惜。
雷青云听了春品贵的话,心想祖母待自己真不薄,真心的笑了。
“好了,我明白了,你们都先忙去吧,暂时不用管我了。”他打发春品贵夫妇去忙外头的事,不必理他。
现在正是收租的季节,春品贵夫妇手上的事确实不少,便不再客套先离去了。
别庄不大,人口也不多,除了春品贵夫妇外,只有一个长工和一个粗使婆子,两人负责打理别庄整洁,而春品贵夫妇则是专司管理别庄的佃农,向他们定期收取农地的租金,而得是真正的心腹才能干这份活,要不遇到不老实的,吞了钱主子也不知道,赵氏将别庄交给春品贵夫妇,可见是极为信任的。
春实实送爹娘出屋子,在门口与他们叙了几句,没多久又转回来照看雷青云。
“怎不和春叔、春婶他们多聊几句再进来?”他问。
“奴婢的任务是来照顾四少爷的,叙旧的事等晚上您就寝后再说不迟。”她正经八百的回他。
他睨了她一眼。“这么尽责,难怪祖母疼你。”他这话也不知是赞还是讽。
她没再继续这话题,迳自替他倒了杯水端去。“坐了一天马车,四少爷累了吧,喝杯水后要不先歇会?”她询问。难为他带着腿伤颠了这么一大段路,路上也没听见他抱怨,算是有点骨气,这点令她对他刮目相看。
“也好,你下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若没唤你,不用进来查看。”他语气有点冷然。
她轻挑了眉毛,发现自来到别庄后,他整个人的神态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正经多了,可也让人感到疏离冷淡了。
“是。”虽是疑惑他的转变,她也没打算探究什么。老太太担心他伤了宁王世子会遭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索性让他到别庄治疗腿伤,远离是非,免得节外生枝,而她则是奉老太太之命来替他疗伤的,只要他能走,她就算完成任务了,其余的她不想多介入。
来到别庄已经十天了,春实实固定每日为雷青云医腿,此刻她抱着药箱往他房里去。
她边走边疑惑一件事,最近她发现雷青云越来越沉默了,过去那些浮躁之气几乎完全消失不见。
这虽是好事,但也不禁令人不解他为何变了个人。
莫不是因为自己的腿伤而郁卒?可之前他不是表现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吗?
但若不是因为腿伤,这又是为什么?
她沉思着进到屋子里,雷青云仍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不发一语,两眼盯着床顶,等她为他疗伤后离去。
她尽可能的不去破坏这份静默,悄悄地走上前,轻轻掀开他的被子准备为他换药。
“你怎么看我的腿?”他蓦然问起她。
在别庄的日子,他少有讲话的时候,今日总算开口,还关心起自己的腿来了。
“奴婢正尽力医治着。”她不将话说满,维持一贯的慎言。
“这表示没救了吧?哼,也罢,从此我总算有清静的日子可过了。”他不失望反而冷笑的说。
她讶然地的看着他,原来他真的不在乎断腿——
“一个废人多好,就不用担责任了,也不会妨碍了真正有心想要那位置的人。”
她见他今日态度反常,不仅忽然对她说出这么多话,这内容还极为偏激,她不住瞄向他的脸庞,见他肤色泛着不自然的红,额上也有一层薄汗,不由得一惊,忙触摸他的额头。
啊!烫的!
再低头瞧他的腿伤,伤口似乎发炎了。她拧眉,以为他的伤势应该逐渐在复原中,不想竟突然恶化了。
“雷家的产业我一点都不稀罕,谁要给谁!”他撇嘴继续说。曾经他踌躇满志,却在某日听见真相,“那人”根本未期望他做的比大哥好,从此冷了心。
她低着头赶紧处理他的伤口,并重新换上新药,他的话压根没听进去,只当他是烧过头在说胡话。
蓦地,他抓住了她忙碌的手。“你不信我说的?”
“我……”她教他严肃的面容吓了一跳。
“你可能不知道,断腿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对母亲而言我已经没有争家主的权利了,我可以不用再伪装自己了,不用再伪装了,你懂吗——”他越来越激动。
莫名地,听见这话后,她忽然想起八年前赵氏与许嬷嬷在假山前说的话,以及似乎有其他人的脚步声,莫非当年的那些话是他听见了?
若真听见了,就不难猜出这几年他为何会性情大变,这是教自己的母亲给刺激了。
可怜一个原本充满抱负的少年,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让母亲多关照,还能让父亲注意到他,然而事实不如他所想,他的优秀反而让母亲忧心防范,这怎不让他内心受创。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由一介聪慧少年转变成玩世不恭的纨裤子弟,这几年他伪装自己,只是不想让母亲忧心他有夺去兄长地位的野心。
明白他的想法后,她不禁激起了对他的同情。“再怎么说您也是太太亲生的……”明知不该多嘴的,可她控制不住就张口了。
“亲生的又如何?我比不上大哥,他是嫡长子嫡长孙,无论如何就该由他掌家业,这也是母亲的希望,我可不想母亲希望落空了!”他倏地笑得凄冷。
“其实您又何必管旁人怎么想,若真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样委屈自己值吗?”不小心说出这些话,一说出口春实实马上就后悔了,这些话可不是她能说的,她的舌头怎会突然间就失控了?
他像是也颇惊讶她会这么说。“你——”
“对不起,奴婢的娘昨夜和爹呕气,惹得奴婢为这事没睡好,这会精神不济,原本这话是要对奴婢的娘说的,让她别管爹大男人,却不小心对您说出来了,请您别见怪。”她立即修补错误,装出十足的惶然。
他眯眼瞧她,许是发烧的关系,他视线越来越模糊,竟瞧不清她的面容,不知她是何表情。
“你……”
“四少爷正发着高烧,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退烧的汤药来,您若有话,等喝了药后再对奴婢说吧。”她落下这话,不管他同不同意,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瞪着她的背影,即使视线模糊,仍能清楚的分辨,她到底是“走”出去的,还是“逃”出去的!
傍晚春实实再来探雷青云时,他烧得更厉害了,这事连春品贵夫妇都惊吓到了,雷青云到别庄表面上说是思过,但实际是疗伤,若有闪失,他们怎么向老太太交代?两夫妇为此焦急不已。
春实实心里也有些急躁了,她才对老太太保证定能治好雷青云的腿,如今出状况,还真不知该怎么交代!
是以她更专心治疗他的腿伤,且为了就近照顾他,夜里就待在他的屋子里打盹,方便观察他的状况,这样熬了两日,雷青云才总算退了烧,可她仍不敢大意,继续守着,但守久了毕竟枯燥无聊,见他睡得熟了,她原本规矩端坐的身子逐渐走了样,舒适的跷起二郎腿,后背瘫进椅子里,小嘴轻轻哼起歌曲来。
唱的是穿越前,台湾与大陆最火红的电视剧“兰陵王”的主题曲《手掌心》,越唱越有劲,这般哼哼哈哈唱了大半夜,自得其乐,也省得自己频打瞌睡,无法看顾病人。
忽然两只蚂蚁爬过茶几桌面,她收了破嗓,盯向他们,两只蚂蚁一大一小,争相上前,这态势就像在竞走,她双目倏地产生霹雳火花来。
“有意思……小右加油,别让粗壮的小左赶上了,冲啊!”她本来就不是沉静的人,可因为到了古代,为自保只能压抑原来的个性,强迫自己当个死气沉沉的人,这会玩兴起了,自动为两只蚂蚁取名,在右边的叫小右,左边的自然叫小左,自己还选边站了,小右体型看起来比小左小只,她素来同情弱者,当然支持小一号的小右。
可小右腿比小左短,明显落后小左,她看了心急,伸出一指挡了小左的路,要让小右有时间向前冲,可想不到小左爬过她的手指后,又追上小右。
“王八蛋,你不知道姑奶奶可以轻易的捏死你吗?竟敢跟我对着干,你不想活了——”
第二章 别庄治腿伤(3)
“谁不想活了?”
当这道声音响起,春实实背脊一阵凉,几秒后手轻轻一拨,将两只蚂蚁拨到桌底下,重新端坐好,镇定的转过身来。“四少爷听错了,奴婢没说过这种话。”她这是睁眼说瞎话。
雷青云刚转醒,瞧来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无力地瞥向她。“是吗?那你刚才说了什么?”
“奴婢方才一直坐着,什么话也没说,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没出声?”他似乎很惊讶。
“是的,四少爷病了几天,刚醒来难免会出现幻听或幻想……若您在病时听见什么或看见什么都不用在意,这些都是正常的,等病好了自然会康复,不用担心。”她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像是真会如此。
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模样极为不舒服。“我是听过高烧过度会有这样的症状发生,难道我也患上了这毛病?”
她望着他,虽然没有搭话,但表现得十分同情。
“我腿痛了,可有止痛的药丹?”从她表情看出答案,他又问她。
“有的,奴婢这就去取。”她从容的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雷青云原本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好个大胆的丫鬟!鬼话连篇,竟连主子都敢耍弄!
本以为她是祖母的人,自己当可信任,可见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后,他已然明白她的骨子里完全不是平日见到的恭顺,她没有所有人想像的单纯。
不过,她方才唱的是什么地方的歌?
他凭着记忆逐字念出听见的歌曲——“一寸光阴一寸心,一朵昙花一朵云,一朵雪花一朵梦境,一一捧在手掌心,一颗尘埃一菩提,一颗流星一个你,一心一意捧在手掌心,七世夫妇只是神话的魔镜,第七夕只能再等一世纪,你是天地,你是风雨你是晴,你是温柔的叛逆,逆转我的一年四季……”
非常特别的曲调与歌词,而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过……
“您都已经退烧了,怎么还需要奴婢进房守夜?这不好吧……”主子发烧时,她守房是一回事,如今退烧了她若还留在他屋里,可就会引来闲言闲语的。春实实略略皱眉。
病床上的雷青云虚弱的瞧着她。“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不是的,奴婢是想若要周全的照料您,不如让奴婢的爹来,爹是男人,伺候您也方便些。”
他为难的望着她。“让春叔照顾固然是好,可我担心自己这幻想又幻听的病症万一又发作,岂不吓坏春叔?想来想去,还是让懂医的你来照料最万无一失。”
她脸色一僵,想不到瞎掰的话竟坑到了自己,顿时有口难言。“这……这……”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腿也废了,又被流放至此,一个没前途的人,任谁也不会想理吧……”他一副万念俱灰、了无生气的模样。
春实实本来就同情他的处境,让自己母亲给伤了心才自暴自弃,再加上其他庶兄弟对家产的虎视眈眈,看似风光的家庭其实一点亲情温暖都没有,这下又见他如此,那莫名的母爱突然涌现了,便咬牙道:“四少爷别这么说,奴婢留下就是。”
她同意了,反正别庄人口少,离雷府又远,她爹娘自是不可能胡说,另外的长工及婆子只要叮咛两句也不会到外头说三道四,如此应该不会有不好的话传出去而坏了她的名节吧。
“多谢了,你真是个好人!”他状似感激的笑,可内心却冷然,等着揪出她表里不一的尾巴,他可是很期待与她“开心见诚”的那一刻到来。
“四少爷,您有访客。”春品贵这时走进屋里禀报。
“访客?老太太禁止雷府任何人前来打扰四少爷思过,这是谁来了?”她讶然的问。
“来的不是雷府里的人,而这人是谁我也不清楚,他一来就送上帖子,说是来拜访四少爷的。”春品贵道。
“帖子呢?”雷青云问。
“在这呢。”春品贵赶紧送上去给他。
他仅瞧了上头的落款一眼便道:“我腿不方便,无法出去见客,劳春叔请他进来我屋里吧。”
“是。”春品贵应声。
春实实两道眉毛轻扭,该不会是他在祁州的那些狐群狗党又找来了吧?
她心里不悦,总希望他能脱离那些人,他们于他没有帮助,只会为他惹麻烦而已,可以她的身分这些话又说不得,只能听吩咐与春品贵一起出去领人进来。
不过,到了外头她立刻问春品贵:“爹,那落款上写的是什么人?”
春品贵摇首。“爹只知姓谢,其余也没有细瞧。”
“谢?祁州城里的富户有两个谢家,这两家的公子平日都游手好闲,只会吃喝玩乐,不会是其中哪一个得知四少爷来别庄,就跑到这来找四少爷胡闹的吧?”
“这……就算真是如此,也只能看四少爷自己怎么想了,若真摆脱不了这些损友,咱们身为下人的也说不上话。”春品贵一脸无奈。
春实实沉下脸来,话是没错,但她觉得雷青云不是个庸才,只要肯上进绝对有前途,人生若轻易葬送在这群损友上,实在可惜。
她瞪着雷青云的房门。“爹,您尽管去将人带过来,那之后若庄里有什么动静,您别紧张,不会有事的。”她告诉春品贵。
“你想做什么吗?”春品贵吃惊。
“没什么的。”她笑得有些顽皮。
他见女儿如此调皮的一面,不禁怔了怔,自八年前她落水获救醒来后,原本内向的性情变得更拘谨了,态度小心翼翼到老成的地步,而今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她脸上有相符年龄的笑容。
“爹,爹,您怎么了?”她见春品贵愣住,不解的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