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比预计还早结束,朋友又气到不想理她,柯蕴柔在咖啡店呆坐了一会儿之后也跟着离开,在街上无聊地乱晃。
街道商店林立,各式各样的橱窗俨然是春天中最美的风景,争奇斗艳的程度不下于马路正中央的花圃。
柯蕴柔无聊地看着橱窗内的摆设,通常她会很有兴趣研究各家店面不同的橱窗设计,但她今天没有心情,只想随便逛逛打发时间。
忽地,她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窥视她,让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不确定地偏了一下头,因为她可以感受到那道目光是属于某一个人的,但那不可能,太荒谬了!有什么理由使他们相隔了八年以后,在街头再相遇?
可那灼热的视线执意追逐她,彷佛在问她:有没有勇气转身?
她转身了,在那道目光的引领之下。
春风拂栏的花季,曾经宣告了他们的分离。而今春风又起,时光带走了青涩岁月,却没带走他们的记忆,至少,带不走她的。
意外的重逢有如巨石压住她的胸口,让柯蕴柔喘不过气来。
卢禹孟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牵着小男孩的手朝她走过来。
柯蕴柔张大眼睛看着八年不见的旧情人朝自己一步一步靠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以为自己正身处电影之中。
都说世界很小,都说他们无缘。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在你觉得能够掌握的时候,它溜走;在你觉得不可能拥有的时候,它又突然降临。
柯蕴柔不知道她该感谢还是怨恨上苍,她甚至忘了逃走。这场景在她梦中上演过千百回,每一次她都心跳加速,就像现在。梦中的她有时候逃、有时候站在原地,更多时候像现在这样睁大眼看着他,猜想他会跟她说什么话,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答案揭晓,他只是跟她问安。
“很好,没想到会再遇见你。”她早该料到必定是这样的结果,可在她梦中不断演练的画面却不是这样,她以为他至少会表现出依恋。
“我也没想到,只能说这世界真小。”他的笑容还是一样温和,俊秀的外表多了一份成熟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个小男孩,正用好奇的大眼盯着她。
“这位小朋友是你的儿子吗?”她尽可能露出淡然的笑容,然则他的回答深深打击了她。
“对,他是我儿子。”卢禹孟的微笑显现出身为人父的骄傲,柯蕴柔表面上微笑,心情却荡到谷底。
“真可爱。”她真是个大笨蛋,他都已经结婚几年了,有儿子也不稀奇,倒是她自己像个傻瓜,为了这个理所当然的回答而心情低落,难怪美晴要看不起她。
时隔八年的意外相逢让彼此都乱了阵脚,不只是柯蕴柔心有戚戚焉,就连卢禹孟也是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妳一点都没变,气质依旧还是那么清新脱俗。”他考虑了半天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对于柯蕴柔低落的心情也没什么帮助。
“哪有,经过这么多年,早就老喽!”她试着用比较轻松的口气,把他的赞美对她的影响带过去,可惜做得不太成功。
他们曾经交往了两年,对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瞭解,也都有一定程度的期待。
沉默在他们之间流转,卢禹孟瞄了一眼她的手,发现她没戴戒指,语气和缓地问她。
“妳结婚了吗?”
这是她最不愿意提及,却又老是避免不了的话题,她原本想摇头,却又在最后一刻鬼迷心窍点点头。
“我当然结婚了。”妳在干什么,柯蕴柔?快停止说谎!
“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怎么可能还没结婚?”她的良心叫她不要逞强,但她选择维护自尊,把良心丢在脑后。
“……我想也是。”卢禹孟的笑容是那么的无奈,柯蕴柔有一分钟的错觉,以为他并不希望自己已经结婚,希望她还单身,但这却是不可能的事,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妳过得幸福吗?”他接下来的问题一样教她难以回答,她又得说谎。
“幸福。”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或许不是谎言,她的日子过得确实不赖,除了无法忘记他以外,其它方面都很顺利。
“那就好。”他的眼神,写满了对她的愧疚和不舍。
柯蕴柔选择不看他,如果真的这么舍不得她,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她、伤害她,难道他不知道她的伤口至今依然隐隐作痛吗?
“难得能够碰面,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如何?”
他显然无法理解她有多痛,她痛得都想哭了。
“吃饭?”然而她非但不能哭,还得强颜欢笑,打起精神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我想请妳和妳先生大家一起吃饭,顺便互相认识。”卢禹孟的脑子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竟然还想大家一起聚餐,柯蕴柔简直快疯了。
“好啊,大家一起吃饭。”即使如此,柯蕴柔还是硬着头皮陪笑,继续扯谎。
“把妳的手机号码给我,等我安排好了以后再打电话给妳,到时候我们再约时间。”卢禹孟边说话边掏出手机,柯蕴柔只得将手机号码留给他。
“嗯,可以了。”卢禹孟当场就打手机给柯蕴柔,她只庆幸自己没有乱掰号码,不然就糗了。
“爹地,我们可以走了吗?”小男孩在一旁显然忍了很久,才敢出声拉他爸爸,卢禹孟愣愣地看着小男孩的脸,彷佛这一刻才想起他的存在。
“对不起,爹地忘了还要带你去吃冰淇淋。”卢禹孟温柔地摸摸小男孩的脸,看得出父子俩的感情很好,只是长得不太相像。
“不好意思先失陪了,我再打电话给妳。”卢禹孟总算想起对儿子的承诺,柯蕴柔跟他摇摇手,要他不必在意,快带小朋友去吃冰淇淋比较要紧。
就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直到这一刻,她都还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在八年后和卢禹孟再相遇,这一切有如梦幻。
爹地,我们可以走了吗?
只是,在作梦的同时,还是会不时有人提醒她不要忘记现实。
现实是他已经结婚,有了小孩,她只是他“过去”的女朋友而已。
拿起手机,找出卢禹孟的手机号码,柯蕴柔考虑将它从手机中清除,让这场意外的街头相遇从她的人生中抹去……
别可笑了,柯蕴柔,说不定人家只是随便说说,根本不会真的打电话给妳,妳又何必多此一举?
心中有个声音,阻止她做傻事,她盯着卢禹孟的手机号码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按下“清除”。
忘了吧,散了吧!他轻轻的来又如何?轻轻的走又怎么样?反正结果还是一样。
把手机再次放回包包里,这回柯蕴柔是铁了心要忘记卢禹孟。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或许没有徐志摩的文采,但至少要有他的潇洒她衷心如此盼望着。
第二章
金合欢花产自巴西,从法国传出命名为mimosa,直接变成了颜色的名称,为一种兼备谦虚和知性的黄色。因为有橙色的影响,所以可以感觉到活力和生生不息的律动感,时常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嗯......就搭配yellowgreen和appelgreen好了。”
三天后的下午,柯蕴柔正在为一家新开张的面包店设计海报和橱窗配色,她决定以‘新鲜’为主题,用mimosa黄搭配不同彩度的绿色,做出清爽瘦兼具幸福的感觉,相信业主也会喜欢她的设计。
她的名片头衔是‘色彩调配师’,顾名思义就是从事调配色彩工作的专家。色彩调配师和商业设计师的界线其实很模糊,只不过色彩调配师可以从事的范围更广泛,举凡需要用到色彩的工作她统统都可以做,也时常和异业结合,比起单纯的商业设计来,算是比较全方位。
柯蕴柔决定用直条纹为背景,在海报的正中央放置一蓝热腾腾的面包,强调刚出炉的。“你好,我是卢禹孟。”
柯蕴柔手中的鼠标,差点因为他的突然来电而飞出去,心脏坪坪跳个不停。
他竟然真的打电话过来,怎么会?
柯蕴柔原本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以为他回到家以后便会将她的手机号码消掉,就像她做的一样,没想到卢禹孟会真的遵守承诺。
“小柔?”
更糟的是他竟然还用以前的小名叫她,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嗨,没想到会是你,找我有事吗?”她尽可能稳住心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对方好像也真的被她唬住。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说被她完全唬住也不尽然,敏凤如他还是可以从她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丝不安。
“没有的事!”她飞快回道,就怕他挂掉电话。“我只是刚好在想事情,你别误会。”该死,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听见他的声音仍会心跳不已,她未免也太没用了。
“那就好。”他的语气还是一贯温柔体贴。“我怕你还在生气。”
他说到了重点,这也是那天他们来不及说的,在街上偶遇的当时,他们只忙着对望,建立八年后的第一次对话,根本来不及关系彼此的感受。
她还在生气吗?当然了!她气他还没有从她的心中离开,气他的身影依然盘旋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你想太多了,我干嘛生气?”偏偏她就是无法坦然承认,她真的很气他。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们也已经各自嫁娶,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搞到最后,她还要说谎安慰他,越想越莫名其妙。
“是啊,是我想太多了。”
也许是自己敏感,她总觉得他的语气带有些许的遗憾,也或许是她自己的幻觉,因为她确实希望他会遗憾,越遗憾越好。
“还记得那天我说过的话吗?”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这下麻烦大了。
“你是说请我和我先生吃饭的事吗?不必麻烦了!”她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跳,又因为他的守信而加快。
“我明白了,是你先生不愿意吧?”卢禹孟第一个就想到这方面去,彻底地猜错。
“不是!”她直觉地否认。“是因为......”是因为她还没有结婚,根本无人可问。
“还是他觉得我没有亲自邀请他没有礼貌,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直接跟他联络——”
“不必!”柯蕴柔当场拒绝卢禹孟,以免穿帮。“你直接把时间和地址告诉我,我们到时候再碰面就好了。”
结果他们约定这个星期六晚上七点在一家知名餐厅见面,由他做东宴请他们夫妇。
完了。
沮丧不已地挂断手机,柯蕴柔真想描死自己算了,现在她要上哪儿去找老公?
她拿着手机发呆,发著发著,突然将手机塞进包包,拿起车钥匙往外冲,开车一路杀到好友家。
她的好友——霍思暖,和她是高中、大学的同学。两人都喜欢美术,报名同一个社团、考进同一所大学的美术系,和她是死党,同时也是最关心她的人。
“思暖!思暖!”柯蕴柔和霍思暖熟到走她家像在走自家厨房,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自由进出她家。
“我在温室!”霍思暖远远就听见柯蕴柔在喊她,立刻便出声。
“思暖,我遇见卢禹孟了!”柯蕴柔气喘栩栩地跑到温室,霍思暖大小姐正好整已暇地在整理盆栽,一时间没听懂她的话。
“哦,你遇见卢禹孟了——你说你遇见谁了?!”不期然听见一个消音八年的名字,霍思暖差点被手中的大剪刀剪到,一双眼瞪的老大。
“卢禹孟,我三天前在街上遇见他!”柯蕴柔拉了一张椅子在霍思暖面前坐下,霍思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你确定这不是你自己的幻觉?”尽管柯蕴柔嘴上不说,但大家都知道她的心里从未忘记卢禹孟,对他依然念念不忘。
“是幻觉就好了。”柯蕴柔苦笑,她也希望那是幻觉,无奈天不从人愿。
“Shit!”霍思暖忍不住骂脏话。“台北有那么多条街,你偏偏走那一条,你不会换条街走啊!还嫌八年前不够伤心吗?”
她、美晴、芳洁和蕴柔同为大学时期的好友兼战友,四个人一起完成了不少作品,对彼此都很瞭解,也站在同一阵线。
“这种事是我能控制的吗?我也不想遇见他啊!”柯蕴柔满肚子委屈,霍思暖毫不客气地拆她的台。
“真的不想遇见吗?”她斜睨她。“还是别逞强了吧!”
霍思暖不愧是杀手级的人物,随便一句话就能刺进柯蕴柔的心里,让她又痛又无力反击。
“你啊!没救了。”霍思暖摇摇头,算是败给柯蕴柔的执着,美好的回忆又不能当饭吃有时还会噎着,留着干什么?早该丢了。
柯蕴柔困窘地笑了笑,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守着回忆不放的大笨蛋,就她一个人装傻。
但就霍思暖的角度来看,她不是守着回忆,而是守着伤痛。有时候伤痛太深会模糊回忆、
混乱感觉,她的感觉被弄乱了,时间还停留在被抛弃那一刻。
“奇怪,怎么没看见思炜,他不在吗?”不想一直围绕这个话题打转,柯蕴柔四下寻找只要一听见她的声音,必定会立刻赶来和她唇枪舌战的好友弟弟,他最爱用话激她。
“可能在上班吧,我也不知道。”对于柯蕴柔的疑问,霍思暖仅以耸肩回答,不是那么关心弟弟的事。
“他已经开始到霍伯伯的公司上班了?”反倒是柯蕴柔比较惊讶,难得他肯乖乖听话到自家公司工作,可喜可贺。
“哪有这么好的事?”别误会。“他是到自己的公司上班,他自己成立了一间工作室。”
“工作室?”柯蕴柔愣了一下。“他不是学电机的吗,电机也能成立工作室?”
“谁知道他在搞什么鬼?”霍思暖又耸肩。“他那个人一向就是那副死德性,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又爱搞神秘,冷漠到可以把身边的人冻昏,要不是他是我弟弟,我真想描死他。”
这倒是,思炜确实是满冷漠的。他对谁都不在乎,永远都是一副酷哥样,要不是她跟他太熟,应该也会跟其它女孩一样不敢找他说话,光他锐利的眼神就足以吓死人,遑论是和他亲近。
“不过说也奇怪,那家伙对谁都冷冰冰,唯独特喜欢捉弄你,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
该不会是因为跟她有仇,就拿她的好友祭旗,如果是这样,她也没办法,只好请被看上的可怜虫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