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桐花落。
白色的花瓣,宛如雪花一样地飘落在地面。有雪花的美丽,却没有雪花的悲伤,在这百花争妍的花季显得如此特别独特,一如即将与她会面的男子,浑身上下充满了落花般的诗意。
紧紧将素描簿抱在胸前,正就读于美术系三年级的柯蕴柔仰头看着树梢上的白桐花,心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猜想。
她猜想即将到来的他今天会跟她求婚,也猜想他可能会用他那双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告诉她,他们未来的新居他已经准备好了,因为他就是这么贴心的男人。
她的男朋友几乎是完美的。
他英俊聪明、身材高、明眸皓齿、皮肤白皙,是人们口中的花美男。他又同时又博学多闻、脾气温和,嘴上永远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这点又和时下流行的花美男不同。
所有的朋友都告诉她,他是万中选一的极品,就算她下辈子投胎,都无法再遇见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一般外貌出色的男人,可能会骄傲,可能会仗恃着自己出色的外表游戏人生,不负责任。然而,这些缺点在她男朋友的身上统统找不到。他就像一个完美的范本,有着完美的外表、完美的个性、和完美的人生态度。在他身边,她总是能感觉到宁静,和他之间的相处,也总是如和煦的朝阳,温暖而舒适。
他曾许诺要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亦努力朝着这个目标前进,而她一点都不怀疑他能够做到。因为他就是一个这么注重承诺的男子汉,也是她未来的依靠,她已经迫不及待点头答应他的求婚,将婚戒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
好慢哦!禹孟怎么还没有到?
抬起手低头看表,柯蕴柔不记得卢禹孟什么时候曾经迟到,他总是非常准时。
百般无聊地东看看、西瞧瞧,柯蕴柔虽然不是这所大学的学生,但是因为她和卢禹孟老是约在这所学校见面,早就把这所大学当成是自己的学校看待了。
“快点来啊!禹孟,大家还在等我回去讨论作品呢!”系办的成果展将至,她和几名组员为了准备展览忙得不可开交,今天要不是她的男朋友说有重要的话要对她说,她也不会中途开溜,回去肯定要挨骂。
其实卢禹孟早就来了。
他人此刻就站在离她二十公尺远的阴影中,打量着只有离他几步之遥的柯蕴柔。她是那么地美,站在油桐树下,彷佛身穿白衣的桐花仙子,充满了灵性与知性,是他梦中的情人。曾经,他以为他们会携手共度一生,如今来看,这个梦想只能是梦想,她也永远只能是他的梦中情人,他未竟的爱恋。
“禹孟好慢哦!”柯蕴柔将下巴靠在素描簿的顶端喃喃自语,清纯娇柔的模样让他的心都揪紧了,为什么他非得放弃她不可?
但他知道,他终究得出去面对一切,逃避不是办法,就算他想逃也逃不了,上天不会允许他逃避的。
“蕴柔。”卢禹孟轻轻唤了她一声,柯蕴柔马上回头,搪瓷娃娃般精巧的脸庞倏地露出笑容。
“禹孟,你迟到了哦,我等你很久了呢!”她柔声抱怨,明灿的眼眸有如水晶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在令他心痛。
“对不起。”是的,对不起。对不起他必须辜负她,尽管他万般不愿意。
“没关系,其实也没有等多久。”柯蕴柔很轻易就原谅了他,这益发加深卢禹孟心中的罪恶感,让他越开不了口。
“你说有急事找我,是什么事?”说这句话时她必须压抑心中的兴奋,免得她一不小心就把他心中的秘密说出来,自己也跟着丧失新鲜感。
卢禹孟欲言又止,柯蕴柔的心却是怦怦跳,有预感他即将说出她在心中演练一千次的话。
“我要结婚了。”
他果然说出她内心的期盼,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太直接。
“讨厌,我知道我们要结婚,但是你是不是应该先求婚?最起码要给我说YES的机会。”突然就开口,一点情调都没有……
“不,妳没听清楚,我确实要结婚了,但新娘并不是妳。”他不想破坏她的美梦,但他也不能让她误会。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柯蕴柔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以为他在说外星语言。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玩笑并不好笑。”他应该知道她的胆子不是很大,也不太会分辨事实和笑话,所以别吓她。
“我也希望是开玩笑,但很遗憾并不是。”卢禹孟比谁都希望这不是真的,却无力涂抹过去。
“你劈腿?”柯蕴柔苍白的脸色,说明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他背叛她的事实,他应该是全世界最勇于负责任的男人。
“妳要这么说也可以。”他苦笑。“总之,我就是不能跟妳结婚,真的很抱歉。”
抱歉,他们交往了两年,编织过无数个有关于未来的美梦,仅仅一句抱歉就想带过,当她很好欺负吗?
“新娘是谁?”她一直都这么信任他,他怎么可以背叛她,怎么可以?
“是我们班的Tracy。”他的脸上写满了歉意,然而再多的歉意都温暖不了她的心,她好想哭。
“我没听说你们在一起。”柯蕴柔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他会突然变心爱别人。
卢禹孟闻言苦笑,他们是没在一起,只是莫名其妙有了孩子。
“对不起,这是我此刻唯一能说的话。”他不想辜负她,却也不能辜负另一个女人。如果他不是这么富有责任心那该有多好,如此一来,他就不必痛苦了。
“除了道歉,你不认为你还欠我更多解释?”她不要他道歉,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爱上另一个女人?
“我不想解释。”他已经伤害她了,如果让她知道他是奉子成婚,恐怕会伤害她更深,他不想在她的胸口插上另一把剑,天晓得他已经够该死了。
“你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卢禹孟了。”她所认识的卢禹孟温柔体贴,绝不像他这么绝情。
“我但愿妳从来不曾认识我。”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告诉她,他有多抱歉伤害她,可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却是继续伤害她,伤害这个他早已决定携手共度一生的女人。
“禹孟!”她无法置信地看着卢禹孟,无法相信他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抱歉,妳要怎么恨我都无所谓,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不忍心再留下来伤害她的心,卢禹孟说完话后转身就走,留给柯蕴柔更大的伤痛。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任由山风吹拂她的脸,吹冷她的心。凝结在她眼角的泪水这个时候终于一滴一滴落下,直到卢禹孟的身影远去,她都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被抛弃了,被她以为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抛弃。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向她求婚,拿着精巧细致的戒指套在她手上,不该跟她说抱歉,宣布他即将跟别的女人结婚。
“呜……我恨你,卢禹孟,我恨死你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再也站不住脚,抱着素描簿蹲下来哭泣,哀悼她逝去的爱情。
在她为卢禹孟伤心的同时,不远处的阴影中也有一个人同样心痛。
然而,花瓣纷飞。
在这象征恋爱的花季,爱神似乎乱了脚步射错了箭,将不该在一起的人以奇异的方式串连在一起。
“呜……”油桐树下,柯蕴柔形单影只,默默哭泣。
这本该是恋爱的季节,怎奈命运开了一个最恶劣的玩笑。
第一章
又到了花季。
看着马路中央的花圃,紫白黄相间的三色宣告着春天的来临,难怪世间万物都蠢蠢欲动,动物们忙着发情,就连人都不知不觉跟着兴奋起来。
“原来妳是外商公司的秘书啊,难怪英语说得这么好。”
“我不只会说英语,还会说法语呢!”
“连法文妳也会?真了不起!”
“你太客气了,我的主要工作本来就是替我的法国老板翻译……”
距离花圃三十公尺远的咖啡馆,里面的气氛异常地热络。只见靠窗的桌子,坐着两男两女,其中一位妙龄女郎滔滔不绝以一敌二和坐在对面的两位男子周旋,另一个坐在窗边的女子则是百般无聊地瞪着窗外的花圃发呆,看着看着,眼前的三色突然全褪去颜色,换成了白色的油桐花。
那天,花如雪,她的长发飘啊飘,眼泪流啊流。
我要结婚了……
对不起,这是我此刻唯一能说的话……
但愿妳从来不曾认识我……
妳要怎么恨我都无所谓,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他们已经结束了,就在八年前的那个花季。只是不晓得怎么搞的,她的时间依然还停在那令她伤心的一刻。
“话说回来,曾先生今天系的领带图案真好看,蕴柔妳说对不对?”
朋友滔滔不绝讲到一半,突然转过头来问柯蕴柔,她忙着发呆,根本没在听他们三人之间的对话,自然也接不了话。
“蕴柔、蕴柔!”
朋友见她呆若木头人,只得露出尴尬的微笑,拚命地用手肘敲她的身侧,柯蕴柔这才清醒过来。
“对不起,妳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心虚地看着对面的两位男士,他们也是一脸尴尬。
“我说,曾先生脖子上的那条领带很出色,妳认为呢?”朋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脸上堆满笑容,但口气已经明显不耐烦。
柯蕴柔不得已只好认真看对面男士脖子上系着的领带,哪知不看还好,一看昏倒。
穿的一身暗红色西装已经够不合时尚了,还搭配了一条粉红色娃娃鱼图案的领带,看起来就好像搞笑卡通中走出来的人物,要她这个专业的色彩调配师点头赞同,恐怕是难上加难。
“蕴柔!”见柯蕴柔没有任何配合的意愿,朋友这回低声警告改踢她的脚,要她给点面子。
柯蕴柔痛得暗暗倒抽一口气,明白朋友也是为她好,热心为她制造话题,但她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论。
“我……”她深吸一口气,朋友以为她终于打算说谎了,没想到柯蕴柔却
“我听说多吃一点黑豆、花生、葵花子,对头发的生长很有帮助。”
他们正在联谊,柯蕴柔的嘴巴不期然吐出这一句,听得所有人的脸都绿了。
“海藻和芝麻都含有丰富的碘、维生素E和不饱和脂肪酸,应该要多吃。”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愿意赞美联谊的对象也就算了,还扯出一堆不相干的食物,暗讽对方秃头,实在是有够……
“是啊是啊,我也时常吃海藻呢!哈哈!”朋友的脸上出现三条线,和柯蕴柔联谊的对象则是太阳穴频频抽筋,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必讽刺他吧!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对啊对啊,要多吃海藻!”柯蕴柔也没好多少,快被朋友的铁拐子打到吐血,不过表面上还是尽力维持甜美笑容。
“哈哈哈!”
想当然耳,这次的联谊是以失败收场,先别提男方的脸色,就说柯蕴柔也是觉得如释重负,总算不必再看见那套可怕的猪肝色西装。
“呼!”待他们解散之后,柯蕴柔第一件事就是先吐口气,她的朋友则是想吐她口水。
“柯、蕴、柔!”她的朋友说有多怨恨她,就有多怨恨她,简直快变成女罗刹。
“美、美晴!”别这个样子……
面对朋友凶残的表情,柯蕴柔只能诉诸柔情,但完全无效。
“妳不是说妳已经准备好了?”不用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她对这招已经免疫啦!
“我……”
“我是看妳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才好心帮妳安排联谊,妳不中意对方没关系,也不必暗示人家秃头,伤害人家的自尊心!”虽说她有勉强被她拖来凑人数之嫌,但也是经过她同意她才安排的,不然她大可自己一个人来赴约就可以,也不必当众丢脸。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于自己唐突的表现,柯蕴柔也觉得抱歉,她不是故意想刺激对方,只是临时想不出话题,于是就脱口而出。
“少来。”美晴睨她。“妳的心思根本都没有放在联谊上,我看妳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的花圃,是不是又想起那个无缘的男人?”
张美晴不愧是她大学时代的好友,她的肚子里装了几条蛔虫她都知道,柯蕴柔根本没有否认的空间。
张美晴一看见柯蕴柔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深深叹气。
“蕴柔,我都已经懒得讲妳了,妳和卢禹孟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也早该忘了吧?”她是曾经遇见一个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没有错,但问题是他不知道已经劈腿劈到哪一个世纪了,就她一个人还念念不忘。
“美晴……”柯蕴柔其实比谁都痛苦,她也不想这样,但总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那件事情伤害妳很深。”她和几位好朋友都陪她走过那段痛苦时光,思暖甚至扬言要拿油画刀去砍卢禹孟,虽然大家都怀疑那杀得了人。
“但是都经过这么多年,妳也没有再遇见过卢禹孟,这就表示你们真的无缘,妳还是快点忘记他吧!”都说世界很小,尤其他们都住在台北,随便逛间百货公司或是参加跨年晚会都可能会相遇,但他们八年来都没有照过面,这就说明命运之神有多不眷顾他们。
“我也想忘记。”柯蕴柔凄楚地笑笑,无奈全写在脸上。
“但他就像深深烙印在妳心中,忘也忘不掉。”张美晴叹气,认为她太喜欢折磨自己。
“完美的男人真是可怕,幸好我遇见的都是青蛙。”青蛙当然不若花美男来得吸引人,但至少有变成王子的可能,只要她的大嘴一亲,“啧”一声就变身了,也不必怕会在心里留下伤痕。
张美晴下结论,而柯蕴柔万分同意,如果卢禹孟没有带给她如此深刻的回忆,她现在可能也在亲吻一只又一只的青蛙,从中寻找真正的王子。
“算了,我不管妳了。”张美晴决定放弃。“以后我再也不会帮妳安排联谊了,反正妳的心思也不放在这上面。”说什么准备好走出过去的阴影,迎接新的感情,根本是骗人的,就让她一辈子沈溺在过去算了。
“美晴,妳不要生气嘛!”柯蕴柔再迟钝都知道朋友在发飙了,她的眉毛都揪成一团,好像张飞。
“我没有生气。”那又不干她的事,她凭什么不爽?“我只是说出事实,妳就再继续哀悼妳那逝去的恋情好了,我不奉陪。”
明明说好与自己不相干,张美晴却越说越生气,听得在一旁的柯蕴柔冷汗直流。
“美、美晴……”
“我还有事要先走,先掰啦!”张美晴说完话后就离开咖啡店,柯蕴柔无力阻止也不好意思阻止,毕竟理亏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