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隔在人墙数米、竹篱笆外的盈兰若,说实话,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傻眼。
她生性一向冷淡,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近,自娘去世后,她更是躲进了一个牢固的壳里,她甚至有过出家的打算,第一次见面时,姓曲的倒没有说错。
她心头有苦,却从来不向陌生人诉,她不要同情,因为那些于自己,根本就毫无用处。
自己的伤心,谁能真正看得见呢?红尘中,谁也不能渡谁,有一些隐藏的伤疤,是永远也无法言说的,识人容易,识已难。何况是相识不过短短几日的人?所以,趁着他现在在忙,盈兰若决定走开。
那厢曲庭兮刚扭头和颜悦色地回答了一个老婆婆提出的问题,再一转头,却发现,佳人如黄鹤,杳然无影踪了。
这下,被困在姑娘堆里的俊朗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拔开人群,对着荡荡的场子大叫一声:“人呢?”
“什么人呀?”如狼似虎的娘子军面面相觑。
“我带回来的人啊!一个漂亮的姑娘......谁看到她去哪了没?”
姑娘?姑娘!已为人妇的小媳妇们面露喜色,而未婚的姑娘们则一个个心碎了无痕。
“哎呀,你拐了个姑娘回来?”元家的小媳妇惊异不已。
“真的假的?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哦,都贩卖人口来了,真不错呀!”天仙道观的花道士嘿嘿地奸笑。
“这个样子,不太好吧?”私塾里的海夫子和医馆的月大夫虽然嫁的夫婿不算什么老实人,自身却十分厚道,看样子两人打算劝阻。
“别瞎扯了,快帮忙去找,她在这里除了我没认识的人,万一受了委屈......”曲庭兮焦虑极了。
谁曾想到,一眨眼功夫,她就不见了呢?她会上哪儿去?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生气走掉了?从不知牵挂为何物的心,顿时纠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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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盘古酒坊,在曲庭兮带领着一票娘子军在镇上找人找得鸡飞狗跳之际,盈兰若此时,正轻松自在地坐酒坊里,喝着酒坊老板亲自泡好的茶水。
半柱香前,她一个人沿着进镇子的路,慢慢地走到了一处店家外,那里挂着一块小小的匾额,她抬头看着,上面写着“盘古酒坊”。
坊间里飘出一股熟悉的香味儿,那里酿酒的第一道程序,蒸煮粮食,先要将粮食抖入酒区,经过蒸煮后,有利于发酵。
沾了泥的缕花粉鞋儿,倏地停了,粗粗的门柱上贴着一张历经风吹雨打后墨迹已经快糊掉的红纸,上书八个大字“招聘酿酒师傅一名”。
她无声地读着,一字一字,认真而谨慎,秀眉渐渐平缓,可脚步,仍迟疑不决。
如果要留在这镇上,就得先找一处地方安身,姓曲的那个是不指望了,她是不是先暂留在这酒坊里?若是在这里住不惯,她就马上离开,可若是真像曲庭兮说的那么好,她留下又何妨呢?甚至,她还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回忆。
这里的酒香味儿,勾起了她的的想念,不,应该说早在那晚,曲庭兮给她那杯“忘忧”开始,她就开始发作了洒瘾,开始疯狂地想念。
是的,她想念,想念酿酒的过程,每一个过程,兰若深深地、贪婪地用力呼吸,发出舒畅的轻吟......
冷不防地,里头出来一个年纪约四十来岁、个头较矮的中年男人,一看到她,眼睛立即一亮。
老天爷!眼前的这位姑娘,也太美了吧?一张瓜子脸上,眉如翠羽,一双翦翦双瞳,圆润粉白的鼻子,不点而红的樱唇里齿如含贝。
雪的肤、花的颊、墨汁一般如云的发,再加上窈窕的身段、腰如束素......尽管只着一身朴素布裙衫,却掩不住那倾国姿妍,真正世间少有的绝色!
这么个人间绝间,怎么会孤身一人待在自家的酒坊外?还一脸迷茫的样子?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瘾?酒坊古老板心下暗喜,他拂衣整冠,小心翼翼地上前,唯恐惊吓住正神游四海的美人儿.
“姑娘。”他轻声唤道。
盈兰若回过神,视线转向对方。
“姑娘,在下是这家酒坊的老板古道义,不知姑娘为何一直站在这里,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您是此处的老板?”盈若兰眼睛同样一亮,芙蓉面上,目波澄鲜,眉妩连卷,又把古老板闪了个头晕眼花。
“对。”
“我想应聘,可以吗?”她简练又肯定地告知对方自己的目的,红唇边勾起一抹笑容。
后来,被电到眼冒金星的酒坊老板带着一脸“巴不得”的表情,爽快地答应了,甚至还恭敬有礼地请她进屋小坐。
“这么说来,盈姑娘会酿酒?”古老板面对佳人,面红耳赤。
“是,小女子自幼跟随家母学习酿酒。”盈兰若没打算告诉这位显然对自己印象特别好的新东家,自己的母亲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客牡丹。
自古以来,“茶为万病之药”、“酒为百药之长”,用茶、酒防治疾病,延年益寿是世人经过千百年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
如今放眼天下,茶行以玉家为尊,酒业则以“青草桥头百酒家”的袁家名气最大。此外,客牡丹所著“酒经”里,收录了百种名酒的酿造方法,更是尤珍贵。
虽然“酒经”已经被烧毁了,可仍然牢牢印在她心底,那是从小儿母亲交给她的功课,也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盈姑娘,老实说,如果能有新品种销到马家镇,甚至更远的桑梓镇,对咱们镇上来说都是件好事。”古老板叹道:“可惜,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粮食紧缺,我这小小的酒坊也是越来越不景气......”
“古老板,工钱好说,若兰只要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就好。”盈若兰微笑道。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古老板一见佳人笑,脸更红了。“我家内人年前病故了,酒坊里除了我和几名小工,并没有女眷,姑娘要来我这里工作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不太方便。”
“原来如此。”盈兰若点点头。
“镇子前头田婆婆名下有间旧屋要出租,这样吧,我去租来给姑娘住,以后就劳烦姑娘两边跑了。”
“如此甚好,多谢古老板了。”她微笑致谢。
两边一拍即合,很快盈若兰成了盘古酒坊新上任的酿酒师傅,同时,也在田婆婆的旧屋里安顿下来,然后她又不得不去面对曲庭兮。
因为古老板说,来乌龙镇的人,都得在曲帐房那里登记入册,才能在镇子居住下来。
帐房?原来那家伙在这里是个帐房!如果“海龙王”曲缪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放着偌大的家产不守,反而在一个小小的镇子里当帐房,不知会做何感想。
兰若对此到生了一丝好奇心,跟着古老板一起来到曲庭兮的屋里。
“曲帐房,这是我酒坊里新请的酿酒师傅,我带她来您这儿登个记。”古老板笑颜逐开,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表情。
兰若则偏头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这间破旧的房子,真难想像堂堂曲家七少爷会屈尊住在这里。
木床、木桌、木椅,外加两只衣箱......这就是所有的家当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盘骨,饿其体肤?她不禁瞟了一眼坐在桌后,手里拿着画册的俊朗男子。
此时的太阳已经下山了,要办公事就得在桌上搁一盏小小的豆油灯,火苗随着从破窗户吹进来的风飘呀飘、摇呀摇的,快断气似的看得人直叹气。
同样,正登名造册的曲庭兮也被眼前一脸惬意的佳人气得快断气了。
本来说得好好的,先跟他到自己屋里歇息一会,再领着她去镇子里逛逛,顺便会见一下街坊四邻......但在那票女人冲出来包围他之后,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溜之大吉了。
他怕她人生路不熟,又怕她生气,心里七上八下的,还发动镇上的群众四处找她,她倒好,安安静静地跟在酒坊老板后面,娉娉婷婷地招摇过市,一点没有不熟的样子。
最后还是如意客栈里的牛小妹跑来给他通风报信,镇上突然来了个美人儿,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反正美得不像真人!
他马上意识到,那个美人儿正是溜得不见人影的盈兰若。
她是怎么跑到盘古酒坊,又怎么跟古老板勾搭......不,遇上的,他倒是能猜到八九不离十,如今让他大大不爽的是,这丫头,居然跟古老板一脸熟络,这,完全不像她的性子!
曲庭兮心里闷哼了一声,不悦地瞧着眼前的两人。
男方一脸喜气,容光焕发,妇方端庄娟秀,风姿绝美,当男方侧目悄悄打量她时,她会轻垂螓首,抿嘴轻笑。
美人就是美人,她不笑的时候,就已经让对方怦然心动了,这一笑,羞怯又绝艳的模样,清雅恬静的身姿,高贵秀美的气质,简直把对方的心脏病都搞到发作了。
搞什么名堂?这古老板,不是年前才死了老婆?这么快就见异思迁想第二春了?那一脸怀春样,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呀!
曲庭兮扼腕长叹,眼前的场景,分明是他先设想好的,可现今,女主角没变,他这个男主角怎么就被临阵换将,改为盘古酒坊的古老板呢?他想不通啊!
第5章(1)
是夜,静谧而沉默。
镇上的更夫已经敲过三更的梆子了,盈兰若才梳洗过后,脱鞋上床,熄灭拉住,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不觉,她在乌龙镇上已经度过了十三天,白天她都待在酒坊里工作,到了晚上就回到古老板替她租好的房子。
这房子独门独户,只住着她一人,十分清静。左邻是木匠,右舍是个牙婆,离城镇曲账房的家大概只有两三百米,那片地势较高,她站在院里,还能望见他家的屋檐。
木匠的老婆袁嫂子和牙婆郝双喜都是爽直热情的人,一回生二回熟,时不时会来串串门、聊聊天,或者询问她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更多的时候,是谈论镇上的八卦新闻。
“咱们这镇上有个镇委会,镇上大小事情都由镇委会当家,镇委会里头,有个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客栈老板娘,那真是咱们妇女同胞的楷模呀!”袁嫂子喝着茶,向出来乍到的她介绍镇上的情况。
“原来如此。”兰若仍然话不多,但相较起来时已经开朗了许多,不笑时,俏脸上依旧冷若冰霜,可如画的眉宇间已添了不少神采。
在古老板的引见下,她已经亲自登门拜访过老板娘了,她没料到,众人嘴里那个说刻薄话,做厚道事,办起事来风风火火,说起话来简洁明了的姑娘;这镇上名望和声望都特别大,也似乎很能服众的老板娘,其实很贪杯呢!居然能沿着墙角根儿下关酒槽的香味闻得乐不思蜀,十足小孩子脾性。
这镇上的一些人,简直是奇货可居,老板娘是,他也是,盈兰若悄悄儿想,小脸忽地一热。
“咱们的镇委会里头不止有个妇女楷模,还有个妇女杀手呢!”郝牙婆边嗑着瓜子边笑嘻嘻地说。
“什么妇女杀手?”她不解的问。
“就是曲账房呀!”
“他?”
“是呀,你才来没几天,不知道咱们镇上那些未婚的姑娘们都给他成立强大的粉丝团了,团名就叫‘蛐蛐’。”
蛐蛐?还蟑螂呢!盈兰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们不觉得咱们曲账房身上,有一股子大户人家出生的气质吗?真是迷死人了,明明穿的就是粗布衣衫,吃的是五谷杂粮,怎么看来看去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呢?”袁嫂子继续叹息。
“该不会是家道中落,才到咱们这来藏身的吧?咱们镇上昔日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不少。”郝牙婆猜测道。
兰若抿着嘴笑,不答话,她可是知道那家伙家里金山银山,有钱得要死,怎么可能家道中落?
“就算家道中落也没什么关系,仅我手上,就有镇上的好几户人家,要想替自家闺女跟他说亲呢!”
“说的是,这曲账房年纪也不小了,眼看人家皇甫先生都当爹了,他怎么一点也不急呢?”袁嫂子好奇地问。
“眼光高呗,放眼望去,这全镇上下能配得上曲账房的,屈指可数哦,”郝牙婆边说边真的伸出五根手指头,“依我看,绝对不超过五个。”
“哪五个?快说说。”袁嫂子一下来了精神。
“客栈的老板娘、绣庄的酒窝妹、天仙道观的花大师,豆腐店的杜小姐,”郝牙婆说一个掰一个指头,最后,以食指笑眯眯地指向盈兰若,“还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兰若失笑。
“是呀,曲账房这几天有事没事总在酒坊里跑,好像还揽下了那里的账目。”
“他本来就是账房呀!”帮忙酒坊做账,不是他应有的工作吗?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账房,马家铺子里一大半的商铺想高新聘请他,开价都开到一个月一百两银子了,他硬是不同意,现在这世道,一两银子都难挣,不知曲账房是怎么想的……”袁嫂子劈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不错不错,一百两银子曲账房不干,咱们镇上,请他去管账的,出价最高的也就是元记当铺和绣庄了,也才二两银子,嘿,曲账房倒是忙得不亦乐乎。”郝牙婆直乐。
“唉,搞不懂啊!”两人异口同声,叹为观止。
这人也太怪了吧,兰若听得直发怔,这些日子,总是一回头,一转身,她就能发现那个一脸自信飞扬的俊朗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伫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猛看,看得她莫名其妙又脸红心跳。
她从来不想麻烦旁人,现在她也靠着自己的努力适应起了这里的生活,那他还在打什么主意?他应该没那么闲,难道他还惦记着她的酒经。
不怕贼偷,就怕被贼惦记,这样一想,兰若就悻悻然了。白日里,她靠着回忆先将各类酒试酿一部分出来,到了晚上回家后再抄录到纸上,一心一意想尽快还清欠他的这笔债。
这人,确实是怪,他虽然天天到酒坊里去,可没有没有跟她交谈过一句话。
在酒坊,他要嘛跟古老板谈论账目的事,要不就是站地远远地瞧着她,就算只是这样,镇上也能将把她拉进候选人队伍里,真是让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