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王妃请安。”薄色带着婢女施了施礼。
楚音若睨着她。刚刚回府的时候,在薄色面前,她还有几分小心,现在想来,真是犯不着。
楚音若自问身为当朝太师之女,母亲还是永明郡主,与王爷们青梅竹马长大,是公主们的同窗闺蜜,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妾室面前畏缩呢?因为她长得比自己漂亮吗?因为她得到了自己男人的宠爱吗?
凡事若先没了自信,便输了一截。
“妹妹,姊姊我方才去探望了病中的丫鬟双宁,”楚音若微笑道,“原来妹妹与我那丫鬟相熟啊?”
“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薄色眉心一拧,“你的丫鬟,怎会与我相熟?”
“双宁说,要我代她谢谢妹妹你,”楚音若道,“半年前,她家兄长曾来向她借钱,听闻是妹妹你帮了她。”
“哦……”薄色故作恍悟,“原来是那件事啊。小事一桩罢了,妹妹我没放在心上,也叫双宁不必惦记了。”
“双宁还跟我说了一件事,”楚音若压低声音,凑近薄色耳畔道,“妹妹猜猜,是什么事?”
“这……我哪里能猜得出来?”薄色彷佛心有预感,神色再度一僵。
“双宁一向眼力很好,许多事情,她都能看清。”楚音若缓缓道,“我这个人,素来记恨别人冤枉我,若受了陷害,他日必当十倍奉还!”
她语气胜冰,听着自己都有些害怕,想来,定把薄色吓得不轻。
“姊姊这话说得好奇怪,”薄色故作疑问,“姊姊身为当朝太师之女,永明郡主的千金,怎会有人敢陷害姊姊?是在开玩笑吧?”
“玩不玩笑的,有人心知肚明。”楚音若淡淡笑,“之前,我也是没有证据,才吃了哑巴亏。不过,从今往后,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一刻,她算是正式宣战了,想必,对方也听得懂。
这一役,无论输赢,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之后如何斗智斗勇,她再边走边看。但她告诉自己,切不能懦弱。
薄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原来你们俩在这儿啊。”
楚音若侧过眸去,看到端泊容正站在廊下。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应该就在刚才吧,大氅上还沾着雪粒子。
“王爷——”薄色立刻娇滴滴地迎上去,“王爷回府怎么也不叫小厮先回来通报一声?妾身好预备晚膳。”
“方才在陈尚书府中用了点心,晚膳怕是也吃不下什么,”端泊容道,“你们俩都不必费心了。”
“那……稍晚一点,妾身去煮宵夜吧。”薄色极尽讨好,轻轻掸掉端泊容大氅上的雪粒。
楚音若发现自己真应该跟薄色好好学学,比如撒娇,虽然看着十分肉麻,但男人想必都吃这一套。
“对了,五弟明儿设宴,约我到他府中一聚,”端泊容道,“你们俩,谁愿随我一同去?”
端泊鸢吗?楚音若心中忽然紧一紧。
自从知道了楚音若与端泊鸢曾有一段旧情,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总有些不太自在。
“自然是姊姊陪王爷去了。”没想到,薄色似乎也在刻意推托,“妾身身分低微,去了比南王府上,会被嘲笑的。”
“妹妹不想出去走走?”楚音若暗中观察着她,“方才妹妹不是还在抱怨,这大节下的,王爷都没陪过你吗?这不正好?”
“姊姊说笑了,”薄色连忙掩饰,“王爷,妾身哪里敢抱怨什么啊。”
“妹妹,虽说你位分低,宫里是去不了,但比南王府上还是去得的。”楚音若有些想不通,薄色怎肯放过这样出风头的机会,“不如,就你去吧。”
“姊姊与比南王算来也是同窗,说起话来,自然方便许多,”薄色却一再推让,“我去了,只有傻坐着。”
这样的态度还真是奇怪,彷佛比南王府里,有什么东西让薄色颇为顾虑,避之唯恐不及。
但端泊容似乎没能发现这一点,只对楚音若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王妃随行吧。”
到底是什么让薄色忌惮呢?楚音若顿时大为好奇。她的直觉肯定没有错,说不定明天去了比南王府,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吧,那她就不辞辛苦,跑这一趟。
当下,她对端泊容点头称是,退到一旁。
第四章 王府幕宾是故人(1)
端泊鸢的府邸无比奢华,堪比皇帝的小行宫一般。虽说先皇后的娘家在朝中式微,但仍颇有财势,而端泊鸢这些年来督察户部,看来也捞了不少油水,怪不得衣食住行可比端泊容气派多了。
“二哥来了,”端泊鸢特意至一重门处迎接端泊容,并对着楚音若微笑道:“二嫂安好?”
“多谢王爷惦记。”楚音若从容还礼。
说真的,比起上次入宫,此刻的她镇定了许多,也告诫自己不要被端泊鸢扰了心神。
哼哼,不就是个前男友吗?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她对他全无感觉。
“泊鸢,你怎么会想起今日设宴?”端泊容问道。
“大年下的,咱们兄弟不互相走动,朝中又会有议论。”端泊鸢道,“上次海冬青与雪枭之事,不知怎么就传开了,都在说咱们不和呢。”
“这些流言何必放在心上?”端泊容淡笑。
“再怎么样,也是把贵妃娘娘吓病了,为弟也该出面辟谣才是。”端泊鸢亦笑,“今日还请了朝中几位要紧的官员,二哥,咱们等会儿小酌几杯,让他们瞧瞧,咱们和睦着呢。”
“咱们兄弟一向和睦,倒不必刻意做作。”端泊容答道。
楚音若跟在后边,莞尔地瞧着他俩,抿唇不语。一路上他两人走走停停,说话间,便已到了府中的花厅。
花厅中已然设了盛宴,数名官员与夫人已经坐在那里,见了端泊容纷纷起身施礼,亦向楚音若问安,一阵客套寒暄之后,这才正式开了席。
“听闻比南王爷最近招了一名奇人做幕宾,不如请这位奇人出来一见,让下官们都开开眼界?”户部尚书忽然起身提议道。
“哦?奇人?”端泊容看向端泊鸢,“什么样的奇人啊?为兄也很好奇。”
“说起来,还确实是个奇人,”端泊鸢道,“为弟上次南下,偶尔遇见他,发现他善观星象,知过往,晓未来,还能识人心。”
“怕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吧?别被骗了。”端泊容蹙蹙眉。
“不如为弟现在就把他请出来,二哥一看便知。”端泊鸢吩咐一旁的小厮,“请玄华先生至花厅。”
小厮得令,一阵小跑,没一会儿,便引着一个身着居士服的男子,打帘进来。
楚音若怀着好奇,打量了那男子一眼,但只这一眼,便让她险些将刚端起来的酒杯打翻。
是他?江明辉?
楚音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那日看到楚太师与永明郡主与她父母的长相无异时一般,此刻惊愕更甚。
所谓的平行时空,就是如此吗?老是遇到老熟人……可把她的心脏病要吓出来了。
这居士长得跟江明辉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江明辉披着古装在玩Cosplay.
说起江明辉,是她从前在拍卖行认识的一个客户,早年留学美国名校,是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赛车泡妞样样在行,整天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但忽然有一天,他却转了心性,再也不进夜店的门,修身养性开起了一间温泉山庄,每天喝喝茶,钓钓鱼,过得像个退休的老人家。
对于这样的转变,大家都不理解,说简直可以位列为本世纪十大未解之谜,不过,江明辉仍是资产过亿的“国民男友”,送上门的美女依旧汹涌。然而,江明辉却似乎对楚音若情有独钟。
跟江明辉认识也不过是一年前,当时拍卖行有个熟客办了个附庸风雅的电影展,送了楚音若几张票。那天播映的电影很科幻,就是那部女主角误入了平行时空的片子。
楚音若觉得自己看了一部恐怖片,电影散场后,她惊魂未定,而江明辉看见她,也同样像是失了魂。据同事们说,当时他一转身看到了她,整个人都石化了两分钟。之后,他开始刻意接近她。
江明辉也不像缺钱花的样子,却忽然说要拿出些古董来拍卖。拍卖行对这大单生意当然很重视,同事中几个老前辈争着要到温泉山庄来一睹奇珍异宝的风采,江明辉却指名要楚若音来负责这项工作,于是大家都说江明辉一定是想追求楚音若。
楚音若想来想去,觉得江明辉如果真看上她,大概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换换清粥小菜。
楚音若永远记得,穿越来萧国的那天晚上,她就是到温泉山庄赴江明辉的约。
当时,她开着车,正往温泉山庄驶去,砰的一声,车胎忽然爆裂,她的手机萤幕霎时一片漆黑,推开车门的瞬间,她的脚也崴了一下,鞋跟莫名其妙折断了,彷佛所有倒楣的事都兜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她看到彗星划过夜空,而当她下了车,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下玄华,给两位王爷,诸位大人请安。”眼前的居士作揖道。
真的很像,连声音也这么像。难道江明辉也一同穿越过来了?还是她遇到了平行空间里的他?楚音若不太确定。
“先生来得正好,”端泊鸢起身笑道,“正值新年,先生给我们在座都算一卦吧,这一年运气如何。”
“在座都是人中显贵,来年的运气,自然不会比平民百姓差。”玄华道:“有时候,知天命,不如放宽心。”
“唉呀,先生不露两手,我二哥可会怀疑先生是江湖术士哟。”端泊鸢似乎是存心想要长长脸面。
“在下只怕说出些不中听的,会败了王爷过年的兴致。”玄华道。
“说便说了,我皇兄哪里是小气之人?”端泊鸢看向端泊容,“皇兄以为如何?”
端泊容沉默不语,彷佛猜不透这个狡黠弟弟的心思——他到底是真想炫耀自己觅了个奇人做幕宾呢,还是想借此人之口说些什么不利的话呢?
“王爷,”楚音若起身道:“妾身倒很想请这位玄华先生替我算一卦。”
她看出了端泊容的为难,此刻,一则替夫君解围,二则,她也想试探试探,这个玄华是否真是江明辉。
“妾身是女子,”楚音若道,“运气好与不好,其实都没什么所谓。只要夫君安康,便是有福的。”
玄华抬头看了楚音若一眼,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但也许只是碍于在旁人在场,说不定稍后的言谈间,能露出些端倪。
“这位是我二皇嫂。”端泊鸢对玄华道:“先生不妨先替我二皇嫂算一卦。”
“原来是陵信王妃。”玄华对楚音若行礼道:“听闻陵信王妃是当朝太师之女,永明郡主的千金,这福气自然是一般女子不可比。”
“正所谓,享福人福深还祷福,”楚音若笑了笑,“先生就大致替我看一看,我这福泽是否足够深厚绵长?”
“那我就替王妃看看八字。”玄华道,“不知王妃生辰是何日?”
在现代,她是十月初生的,换成阴历,应该是八月末吧?
楚音若让贴身伺候的婢女悄声告知是八月二十六。
“哦,命宫落入秤星。”玄华点头道,“秤星的女子,外表美丽,气度雍容,而且,有着不偏不倚的性子,遇事最讲公正,颇有几分刚直。”
“秤星是什么?”一旁的端泊容道,“我素来只听过破军星,紫微星,贪狼星……从未听说过秤星。”
“这就是玄华先生与众不同的高明之处,”端泊鸢笑道,“他的占卜所用,从来不看紫微斗数,而是自成一派。”
楚音若此刻心中却激动万分,几乎就要尖叫出来,然而,她只能忍住……在场所有人中,不,这世上所有人之中,可能唯独她,能听懂玄华在说什么。
“敢问王妃是什么时辰所生?”玄华继续问道。
“午时。”楚音若低声道。
“王妃的上升宫位,在箭星。”玄华唤小厮取来纸笔,在纸上画着圆弧,“箭星的女子,性情开朗,若遇忧郁事,如过眼云烟,从不放在心上。”
“是吗?”端泊容看了楚音若一眼,似乎不太认可这样的说法。
“先生再看看别的吧,”楚音若浅笑,“所谓相不单论,等先生把所有的宫位说全了,才算准确。”
“王妃的月亮宫位,在羊星,”玄华道,“羊星的女子,脾气有时候不太好,性子较刚烈。但好在有秤星与箭星相佐,终归也没那么糟糕。”
楚音若见端泊容忽然莞尔,彷佛他觉得这次说得还算准。
的确,从前的楚音若想来脾气是不太好,常与他闹别扭,所以他不认可什么性格开朗的奇谈怪论。
“皇嫂觉得可准?”端泊鸢问道。
“极准。”楚音若颔首。
“皇嫂满意便好。”端泊鸢颇为得意地道:“二哥,你现在该相信了吧?”
对,她很满意,不是因为这个占卜极准,而是因为她终于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玄华,就是与她来自同一时代的人。
秤星,就是天秤座。箭星,就是射手座。羊星,就是牡羊座。玄华所说的,是西方的占星术。而从前的江明辉为了逗女孩子开心,也常常聊一些星座。
玄华就是江明辉,楚音若可以肯定。可是,他为什么假装不认识她?哪怕给她使一个眼色也好啊。
他看她时的模样,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几位官员缠着玄华替他们也算算卦,酒过三巡之后,该问的也都问得差不多了,楚音若看到玄华离席,往后花园而去。
楚音若便对端泊容说她酒酣想出去吹吹风,也跟着出了花厅。她今天没带红珊出来,只有两个小婢随侍,来到园中,她更是容易找了借口将两个小婢支开。
然而,玄华走得很快,一阵风般,转眼便不见了他的踪影。楚音若左顾右盼,不由有些心焦。
“王妃——”
忽然,她听见有人唤她。
回首望去,却见月牙门下,站着一个仆妇打扮的孕妇,挺着个大肚子,半含泪半含笑地看着她。
这是谁?楚音若眼中不由透出迷惑。
“王妃,奴婢是蓝绣啊!”那孕妇颤声道,“半年不见,奴婢胖成这个样子,王妃是不认得我了吗?”
蓝绣,她的陪嫁丫鬟之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比南王府中?
楚音若当即清了清嗓子,故作惊讶道:“蓝绣,你怎么……有身孕了吗?我一时没认出来。”
“想必红珊已经跟王妃讲了吧?”蓝绣挪动步子上前道,“奴婢有个从小认识的哥哥在这比南王府当差,前阵子求了王爷将我许配给他,如今奴婢也在这府里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