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是问—— 」
「他说过,昨日就会来看我,可他一直没来。」
平儿迟疑片刻,好像有话想说。
「平儿,妳还没回我的话。」织云轻声问。
「是这样的,龙儿的伤势变重了,她发了烧,大夫说是脚上的伤被轻估,里头恐怕有伤口。」平儿依织云的吩咐,每天去看龙儿,因此她清楚龙儿的近况。
「所以?妳想说什么?」织云凝眼问她。
「平儿想说的是,」平儿吁口气,缓声告诉织云:「昨日平儿在龙儿屋里见到主人,主人见龙儿发了高热,便留在那里,大概因为如此,所以不能来看小姐。」
织云默然。
平儿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平儿,」织云终于开口,她问平儿:「看龙儿的大夫,是没有经验的吗?」
「没有经验?」平儿睁大眼睛。织云等她说下去。
「不,他是—— 」她忽然顿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经验的大夫。」平儿吁气。她险些脱口说出,大夫是宫里御医。
「那么,为何会误判?」织云平静地问她。
「大概因为龙儿逞强,所以大夫才会错估。」织云沉默半晌,之后对平儿说:「我想再去看看龙儿。」她已站起来,准备外出。
「可是,小姐,也许主人今日会来看您,您不等他吗?」平儿问。
织云停在门前。「他会来吗?」
「小姐?」
织云笑了笑。「我去龙儿那里,也许,还能见到他。」
她转身走出门外。
平儿愣了一愣,见她走远,才急忙追出去。
果然,她在龙儿屋里,见到障月。不期然见到织云,他虽惊讶,却未解释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来看龙儿。」她站在门前,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然后,她垂首无言地越过他,直接走到龙儿床边。
他看着她自身边走过,默然不语。
「脚伤疼吗?」她柔声问龙儿。
「不疼,大夫已经来过了。」龙儿娇弱地说。
她蜜色的脸孔泛红,看来像染了风寒,又像是伤口发热造成的。
「让我瞧瞧妳的脚。」织云掀开龙儿的被子。
「没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这样……」龙儿好像有些羞涩,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发烧了,被子渥热,要出汗才行。」障月开口。
「受风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轻声对他说:「我懂得看护病人,你忘了吗?你的伤,是我照料好的。」
他沉眼,没再多说。
「我听平儿说大夫没在第一时间诊治妥当,我担心,所以来瞧瞧。」她柔声对龙儿解释,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双脚踝并未红肿。她怔住,忽然感到窗边吹来徐徐冷风……
她侧首,看到房里的窗扇半开。
回眸,她望向龙儿。
龙儿悄悄替自己盖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让人怜惜。
「妳受热不是因为脚伤,妳染的是风寒。」织云轻声对她说。
龙儿眼睛瞪大。「不是的,龙儿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热得难受,况且大夫也说,龙儿是因为脚炎才会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静地道。
龙儿不敢反驳,无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织云看到她的视线。
龙儿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障月。
织云的心绷紧。「昨夜忽然转寒,夜里冻得紧,妳屋里的门可关妥了?」她问龙儿,声调沉肃起来,稍微严厉。
龙儿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话:「窗子是刚才、刚才……」
「刚才我开的。」障月走过来。
「让她休息,妳跟我出来。」他对织云说。她抬眸凝视他。
他已先走出龙儿的房间。
织云回眸,凝看龙儿一眼,才跟随障月走出屋外。
「妳在怀疑什么?」他等在房外,一见到她,就这么问她。
「她受的是风寒,不是脚伤,你看不出来吗?」
「她病了,别计较是怎么病的。」他沉声说。
计较?
织云凝眸看他,脸色微微苍白。「我只是说出事实。」
「她一大早就起来,到我屋里伺候。」他解释,虽然她没问:「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来,这是妳在这里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么送她回来的?」织云凝望他,抬起小脸问他:「跟那天一样,抱她回来的吗?」
他沉下脸。「妳看见,她病了。她一向尽责,不这么做,她会工作到病倒为止。」
织云不说话了。
「她昨日就病得厉害,却要下床,我留下来陪她,所以没到妳屋里。」他沉声对她说:「是妳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应该关心她。」
织云哑口无言。
半晌,她听见自己说:「对,你是该关心她。毕竟她是病了,是我无理,我不该如此。」话落,她木然转身要走。
他自身后抱住她。
织云挣扎,他却抱得更紧。「昨日我没到妳屋里,妳生我的气?」
「没有。」她平声答。
「妳在生气。」他声嗓沉抑。
大手按着她的小腹,将她娇软的身子压向自己,他气息渐渐浊重起来。
「放开我,别在这里如此。」她挣扎,眸里含着委屈。「房里还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后,慢慢松手。
织云退开,退到门边。
「妳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妳。」他说,凝视她的眼神显得沉思。
「不用了,」她对他微笑,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既然没空,就不必勉强来看我了。」留下话,她转身离开龙儿的小屋。转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脸上消失。
第3章(1)
回屋后,她坐在窗边凝视王卫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与障月相识、马房、离城、进入索罗,住进别苑,还有他送她锦缨花的日子。
那一切,彷佛一场梦。
一场已经很遥远的梦。
晚间,平儿进来告诉她:「主人在屋前,他来看您了。」
他还是来了。
「平儿,帮我对妳的主人说,我睡了,不能见他。」她面无表情地这么对平儿说。
平儿愣住。「小姐?」
「这么说就成了,麻烦妳。」她回首,苍白地对平儿微笑。平儿迟疑半晌,才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房外。织云依旧坐在窗前。
因为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妒嫉,所以,她宁愿不见他。
障月走进来的时候,织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为何不肯见我?」他已走到她身边。
织云抬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边。
她凝望他片刻,然后淡声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
「妳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儿骗我?」他声调冷肃,沉着的眼俯视她。
她默然,半晌,轻声说:「你忙,应该早点回去歇息,不必特意来看我。」
「我已经来了。」他说。
「好,那么你看过我了,可以走了。」织云站起来,走到床边。
他握住她的手腕。「妳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她强颜欢笑。「为何这样问?」
「妳的态度不对。」
「我真的没事,」她笑了笑,这么回答他:「你该关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脸色略沉,眼底掠过一抹黯冷。「为何说这种话?今早我已经对妳解释过,龙儿是个负责任的女子,在她心里只有主人,没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会照顾自己。妳应当已能理解我留在龙儿屋里的原因,不该再任性,妳不像这么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脸苍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轻声说。
他沉眸,敛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绪,别理会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说。
「妳在跟我赌气。」他说。
她挣开他的手。「我没有。」她轻轻挣开他,苍白的小脸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让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妳歇息,明晚我再来看妳。」他说。
「不必了,你该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声说。
他沉眼看她。「妳一定要这么说话?」沉声问她。
她不语,凝视床榻内侧,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声道:「等妳心情平复,明日来我屋里见我,有话再说。」不打算再与她争执下去。
话毕,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织云凝立在床边,眼睁睁看着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没去见他。而他也没来。他说过,等她心情平复,这成了他没来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儿每天都会回来告诉她:「今日在龙儿屋里见到主人,龙儿又好了一些。」
五日过去,龙儿的病已好,她以为他会来,然而他还是没来看她。
织云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龙儿。
那天,龙儿怯生生地跨进她的屋苑,用抱歉的声调告诉她:「主人这几日太忙碌了,因为有要事,所以不能来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关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会来看您。」这话像是安慰。像是龙儿自己编出来的安慰。
「是他叫妳来说的吗?」织云淡声问她。
龙儿愣了愣。「不……」她显得有些忸怩。「是龙儿,自己代主人来说的。」
代主人来说?
织云回眸看她。「妳为何这么做?」
「因为,」在织云的注目下,龙儿有些不安。「因为龙儿听平儿姐姐说,小姐因为龙儿的事,生主人的气,所以龙儿才……」她话没说完,因为怕自己说得太多,惹小姐不高兴。
织云凝眸看她。「妳的病,养好了吗?」她淡声问,彷佛不介意她说的话。
「是,龙儿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见织云关心自己,龙儿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问妳,妳跟在障月身边多久了?」织云问她。
龙儿乖巧地回答:「龙儿自小就跟在主人身边,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经离开索罗国,当时,妳在哪里?」
「龙儿在旧居,等待主人回来。」
她默然半晌,然后又问:「妳几岁了?」
「龙儿今年十八。」十八,比她还小两岁。
「许婚配了吗?」她再问。
龙儿眸光略闪。「主人,主人尚未为龙儿许婚配。」
「那么,等我新婚后,我会为妳许婚配。」她对龙儿说。
龙儿倏地睁大美丽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龙儿求小姐别这么做!」
急切地请求她。
织云垂下眸子凝视她。「为什么?」轻声问。
「因为,龙儿不愿离开主人。」她颤声说出内心的话。
「妳想伺候障月一辈子?」织云轻声问,没有表情。
「是,龙儿是女奴,心里只有主人,龙儿只想伺候主人一辈子,求小姐成全龙儿,龙儿会感激小姐一辈子!」龙儿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织云看着她。「但,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怎能让妳,伺候他一辈子?」一字一句,她轻声地,却沉重地,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
「不,不,」龙儿摇头,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害怕、她惶恐。「龙儿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头,请小姐不要赶走龙儿,不要怨恨龙儿!」女孩楚楚可怜地哀求。怨恨?织云怔住了。她在怨恨这个女孩吗?
回眸,她深吸一口气。「妳起来,别对我跪着。」
「小姐,龙儿做错了什么,请您原谅龙儿—— 」
「妳没做错什么。」她站起来,因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龙儿肯定做错了什么!必定是龙儿冒犯了小姐?请小姐原谅龙儿,不要将龙儿许配人家,不要让龙儿离开主人!」女孩跪着流泪,如泣如诉。
织云凝望女孩的眼泪,她的脸色渐渐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泪,都一样珍贵。
「妳喜欢障月,是吗?」终于,她开口,轻声问。
那声调之轻,如点水蜻蜓,却泛起一湖涟漪。
龙儿脸色惨白,惊恐地跪地叩头。「不,小姐您误会了!龙儿没有,龙儿不敢!」
她凝视女孩可怜的模样。心中已下了决定。
「妳出去吧。」回过身,如刚才那般轻声地,她屏退女孩。
听到小姐叫她走,龙儿害怕极了。「不,请小姐原谅龙儿,请小姐答应龙儿,不要为龙儿许婚配—— 」
「平儿。」她却唤进平儿。
「小姐?」见到龙儿跪在地上,平儿有些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妳带她出去吧。」织云淡淡抛下话。
然后,她走进屋后。
平儿是怎么把龙儿劝离开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离开障月身边。
稍晚,他终于来看她。「为什么那么做?」他问她,声调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语调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温柔。
「你也是这样看龙儿的吗?」她问他,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妳说什么?」他眼一沉,神色严肃。
「我问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这般,这样看着龙儿的吗?」她轻声问他。
「妳究竟怎么了?」
「我问错了?」她抬眸凝望他,脸色苍白。
「妳对龙儿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他沉声道。
「你知道,是她对你说的吧!」她问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说得沉静。
「妳要将她许婚配?」他未答,反问。
「对,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没否认。
「为什么对她提这个?这件事,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态度,酸了她的心。「这位龙儿姑娘很重要,是吗?」
他沉默,徐淡的眼,让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则,为何你会为了她,特地来质问我?」她笑,笑得酸涩。「等了数日,你终于来了,可你来了,却是为另一名女子来质问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显得保留。「无论如何,龙儿跟我在身边已很多年,妳未问过我的意见,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么你呢?你不自我吗?」她反问他:「将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留在自己身边,难道你从未想过,她会恋上你?」
「我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但妳的话,伤了她。」他沉声道。
伤了她?
「好,我伤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凄楚。「但是,难道你没想过吗?身边有一名如此贴身、娇媚的女奴,也伤了我?」
他眼色略沉。「云儿,妳已经要得太多,何必与一名女奴争宠?」他说。
如此温柔的声调,说「争宠」二字,伤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脸色凝白,回身别开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决定就好,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他的脸色一黯。「过来我身边,云儿。」沉嗓命她。
「平儿。」她没过去,反而唤来平儿。「主人要回去了,妳为主人秉烛。」她漠声说。
平儿回头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扬手,示意平儿退下。平儿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