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刚轻咳了声,把话题拉回。“这样听起来,在答辩状部分,秦律师恐怕无法针对周太太的理由做反驳。”
“是,所以目前我是针对周先生所提供的资料,在答辩状上说明夫妻的感情良好,房事正常等等。”秦子深徐徐又说:“我打算开庭时,先看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后面的方向,毕竟周太太并没有提出周先生违背婚姻义务或精神等重大事实,若对方没有重大过失行为,像是周先生这个案子,法院就会驳回,再者,台湾的法院对于离婚的态度仍是比较保守的,不大可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做出离婚判决,所以我比较想了解的是,周太太为什么要用这样较无说服力的理由提出离婚。”
在台湾,请求离婚的法定原因里,除了一方通奸、重婚、虐待、遗弃、意图杀害、生死不明等之外;在病理因素方面,若是一方有不治之症,或是重大精神病才能判决离婚外,并没有性生活协不协调这一项,那么法官要怎么判?
“也许有什么苦衷喔。”利之勤双眸仍是盯着屏幕,纤白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动,但仍不忘提出想法。
“苦衷?”叶刚侧目,看着自己的秘书。
“我是这样想啦,如果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先生,可是我因为一个不得已的因素必须离开他的话,那我可能会找个理由向法院诉请离婚。既然先生很爱我,他一定不可能答应离婚,所以只能寻求法律途径。”她一面说,一面敲键盘。
“不得已的因素?”秦子深难得主动和她交谈。
“嗯,像是说生了病,不想拖累先生,或是欠了债务,怕连累家人等等的,这都有可能。”她专注着屏幕,又道:“当然我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电视剧不是常有那种为了成全、为了不拖累而找理由离开男朋友或老公的情节吗?市面上的爱情小说里也有很多这种情节喔。至于周太太到底有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现在只能等开庭,我见到周太太时,再向她了解。”秦子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叶刚。
“好。”叶刚低首,翻开另一份卷宗。“那么关于陈小姐这个案子……”他沉吟片刻后,才微沉着声嗓开口。“目前的证据看起来相当薄弱。”
“嗯,据她自己的说法,病历已经被窜改,而且已过了六个月刑事告诉期,陈小姐现在只能提出民事赔偿。”秦子深冷肃着面孔。
“医生和护士她都要提出告诉?”王献纬挑挑眉。
“是,陈小姐的说法是——当初她在产台上等着医师为她接生,但医师当时正在隔壁手术房,为另一名产妇开刀,产台旁只有一名护士,这位护士要她自己用力后,就任由她在产台上承受阵痛,她感觉孩子的头已经到产道了,但护士不知道跑去哪,后来医生进产房后,发现孩子确实卡在产道,陈小姐有肩难产现象,虽然孩子最后是生了下来,但孩子的反应一直都不大正常。转诊到医学中心后,医师初步诊断孩子是因为肩难产,脐带在胎儿身体与母亲骨盆之间被挤压,血流被阻绝造成胎儿脑部缺氧,导致的神经性伤害。”秦子深看了看手中资料,又说:“陈小姐认为医护都有疏失,医生应该在生产前就建议她剖腹生产,而护士不该离开产台,所以打算对医师和护士都提出告诉。”
“除了病历可能被改写之外,也没其它较有力的证据,这官司根本赢不了。”利之勤想也没想,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秦子深闻言,俊脸浮掠过愠色,他抿直薄唇,冷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拒接陈小姐的委托,还是要她就这样算了,放过那个医师和护士?”
他隐着怒意的声嗓让她偏首看他,见他脸庞彷佛覆上冰雪般,她笑答:“都不是。秦律师,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这官司不好打,要有心理准备。”
“好不好打,我都会全力帮陈小姐,目前没有证据,不代表我找不出证据。”秦子深目光锐利。
“这是当然,不过叶律师的做法向来是没有把握胜诉的案子,他会先向委托人说明,让委托人选择是否要另聘对案子有把握的律师,像陈小姐这案子,应该适合有医学背景的律师,我知道有一位——”
“你认为我没办法帮陈小姐打赢官司?”他的声嗓冷硬。
她摇摇头。“你有没有办法帮陈小姐打赢官司是其次,现在的问题是证据这么少——”未竟的话再度被打断。
“都还没开始,就没有信心,要陈小姐怎么继续争取她的权益?”他性子一向清冷,情绪总藏得很深,但这一刻,却难掩那份莫名的怒意。
叶刚见自己的秘书似是要继续反驳,他连忙出声缓和。“这样吧,诚仁和康生妇幼医院有顾问约,我尽快和康生的院长联络,向他请教陈小姐这个案子究竟有什么疏失。毕竟我们都不是学医的,这种问题,还是得请教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师。”
察觉利秘书意外的眸光凝在他脸上,叶刚偏首,看了她一眼,并勾唇送出一抹微笑后,他转过脸庞看着秦子深。“秦律师放心处理这个案子吧,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就尽管开口。因为王律师赶着出庭,如果没其它问题的话,就散会吧。”他站起身来,收拾桌面同时,又交代了声:“利秘书你留下。”
秦子深跟在王献纬之后走出会议室,拉上门把前,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还在会议室里,正交头接耳,互动非常亲昵的男女。
待会议室的门完全掩上后,利之勤才稍微放大音量。“老板,我的意思是包含老板你自己,王律师和他,三位律师都没有医学背景,举证真的困难,而目前看来医生也没有比较具体的疏失行为。我相信老板你也很清楚,过了六过月的期限,没办法递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的诉状,现在只走民事诉讼,陈小姐要花很多钱的,加上没刑事判定的依据,一判再判,也许花上好几年时间,也未必有结果。”
叶刚微皱着眉,沉吟片刻后才低低道:“放心吧,就让他去试试看,也许真的能帮陈小姐争取到她想要的。”
“可是老板——”
他出声制止她,笑了笑。“没关系的,虽然我们都没接受过医学训练,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况且这是身为律师的职责与义务,不是吗?再说,我们也不能因为证据不足,就抱着消极的态度,这样让委托人如何有信心?如果子深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需要,你能力做得到的话,就多帮他一下吧。”
他抱起桌面上的数据后,迈开步伐的同时,察觉她已抱着笔电跟了上来,他瞅了她一眼,眼梢带笑。“利秘书,我刚才的意思是请你多帮他,在搜证还有医疗知识这方面,但你别又去骚扰他了。”
骚扰?“我哪有?!”见他挑眉,她轻叹了声。“好啦,是有一点啦,谁教他老是摆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给我看?!”
“那是内敛,被你形容成这样。”
“老板你也很内敛啊,你就不会冷冰冰。”想到那张冷然淡漠的面孔,她突然笑了声。“他那张脸,摸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冷冰冰的?如果用手去戳一戳,不知道会不会裂开?”
叶刚笑了声,手微一使力,拉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对上了清冷的褐眸。
方从洗手间走出、经过会议室门口的秦子深,因为会议室的门被拉开,而停了下脚步,一侧首,映入眼帘的是老板和老板秘书的笑颜。
他半眯着眼,想起稍早会议时,她曾用很专注的眸光盯着叶律师的侧面。
他不得不想,她一个秘书能让叶律师如此器重,连委托案件她都有权发言表达她的想法意见,叶律师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在重视这个言行不正经的花瓶秘书?她又凭着什么让叶律师器重她?
可是利用美色?
他蓦地冷哼了声,不以为然的瞥开目光,打算离开,但下一秒,幽柔女嗓唤住了他,他转过头,眸光阴阴烁动。
“秦,你来得正好,老板正在训我呢,说我老是骚扰你。”利之勤盯着他沉冷的面孔,忽地把手中的笔记型计算机交给身旁的叶刚,整个人就朝秦子深扑了过去,她两手勾揽着他的右臂,左身侧随即贴上。
她笑咪咪的,一点也不畏惧他那张愈来愈难看的脸色,又软声道:“你跟老板说,说我没有骚扰你,是我们感情本来就很好。”
秦子深瞪着面前那张妖冶美丽的面容,胸口起伏略促,片刻,他抽回右臂,再不看她,随即提步离开。
花痴。他在心里又为她添上一笔。
第3章(1)
该怎么说这两个人呢?
一个是貌美、时髦、身段玲珑的美丽女人,懂得展现女人最妖娆一面,个性热情如火,大方不拘小节,只要那双大眼一挑,任何人的神魂都要被勾了去。
一个是俊俏、内敛、外型出色的斯文男人,独来独往又不苟言笑,恒常淡漠的面孔和难以亲近的性子,让他像座大冰山,只要被那双颓冷的褐眸一瞪,连呼吸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这一热一冷凑在一起,让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廖秘书和小高,觉得很为难啊。
秦律师到职几个月下来,老是看见利秘书很不怕死的去惹秦律师,像是对着秦律师眨眼发笑,或是有意无意在秦律师办公桌后走来绕去,再不然就是拿着零食挤到秦律师身边作势要喂他。
秦律师被惹到最后,老是抱起卷宗、臭着脸闪进会议室,而利秘书把人家惹毛之后,自己偏像个无事人一样继续她的工作,可秦律师就会一直臭着脸,让想跟他说话的廖秘书和小高,只能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开口。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渐渐发现,秦律师只是爱脸臭而已,他的心肠不坏,不会咬人也不会冻死人。
时序进入深秋,利之勤刚踏进大楼,就见电梯门前已有几个等候电梯的身影,其中站在最里侧那道修长瘦削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
她红唇微翘,姿态婀娜地走到他身侧,毫不掩饰的打量起他来。
他一身剪裁合身利落的单扣黑色西装,里头搭了件纯白色的衬衫,再打上银色的窄版斜纹领带,时尚又专业,很引人注目。
秦子深原是低着眼,思虑着什么,一阵淡淡的香气和高跟鞋发出的声响,让他微抬面孔,他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与他一样是黑色系套装,衣摆压褶设计的单扣西装外套,搭上荷叶滚边的白色亮扣雪纺衫,下半身同色系的膝上窄裙,这样的打扮让她充满知性美……
果然有几分花瓶姿色。
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他就调开目光,看着跳动的楼层灯号。
啊,被漠视了……她不以为意,盯着他笑道:“早啊。”
秦子深考虑几秒,只是淡哼了声表示回应。
她目光锁住他,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的交谈声让她止了声,她看见两个穿着清洁公司制服的人,往电梯这边走了过来。
一阵咳嗽声后,就听见国台语交杂的对话:“就是一直咳,咳不停,我已经发烧烧三天了,医生说大概要咳十天才会好!”
“要咳这么多天唷?”
“嘿啊嘿啊,咳咳咳……”咳嗽的是个约莫六十岁的老伯,他拍拍胸口后,语出惊人道:“医生就说我这是流感啦!咳咳咳咳咳!”
一听闻流感,利之勤愣了两秒后随即打开皮包,找着她需要的口罩,她得过一次流感,烧了一个星期,咳了一个月,她知道那有多可怕,不想再被传染。
拿出那包五入装的口罩,眼眸一抬,看见比她早在这等候电梯的一名年轻妈妈赶紧把牵握在手中的孩子拉到另一边,很是惊骇。
那位老伯依旧在咳,她赶忙打开自黏袋,才发现竟然剩下一个,看着那年轻妈妈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她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把口罩递了出去。“这个给你,快点帮小朋友戴上。”
年轻妈妈侧过脸,看着她,本来想接过,但看见她手中那已空了的自黏袋后,年轻妈妈摇摇头。“不好意思啦,你留着自己用,谢谢。”
“你不要客气,赶快拿去。”利之勤又把口罩递了过去。
“我用手遮一下就好,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年轻妈妈不好意思的婉拒。
“哎呀,小朋友免疫力差,一定要戴上的。”她弯下身,直接帮孩子戴上了口罩,感觉大了点,松垮垮的,她随即在孩子耳际上缘的带子上打了结,这样就能让口罩贴合孩子的口鼻了。“好啦,这样就不怕了。”她笑嘻嘻的起身。
年轻妈妈一脸感激又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谢谢,还害你自己都没得用。”
“没关系啦,我很壮的,像条牛一样,哈哈。”她略扬巧颚,得意洋洋。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等候电梯的大家鱼贯踏入。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躲到最角落,秦子深随后进入,利之勤紧跟着他进入电梯后,依旧站在他身侧。
她之后有两位小姐随着她走进后,挤到另一边的角落,利之勤不得已往前踏了一步,秦子深变成在她身后了,最后进来的是那两位清洁人员,大概是她拿口罩的举动让那位老伯也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敢再和同事聊天。
老伯虽然没说话,但咳声不断,年轻妈妈担忧地看着左前方的窈窕秀影,轻扯秀影的外套,轻声道:“小姐,你要不要过来一点?”
利之勤侧过面容,勾着淡粉色的唇角,她刷得又浓又翘的长睫眨啊眨的。“没有关系的。”目光一移,发现秦子深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一个念头兴起,她伸出右手勾住他左臂。
方才她的举动让他微讶,他没想到她也有这番细密的心思和良善的心,他看着她姣好的侧颜,兀自揣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时,她突如其来的一个勾揽动作,让毫无防备的他,身体就这么一倾,他跨出步伐稳住重心,却变成和她并肩而立了。
她泛着淡香的身躯贴上他,右手紧抱他左臂,他听见她对孩子的母亲说:“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啦,要是我真的被传染了生病了,还有他会照顾我嘛。”
他?她是在指他吗?他半敛褐眸,见她正抬着脸蛋对他眨着眼笑。
那巧笑嫣然的姿态让他微一闪神,待回神时,电梯已到了事务所楼层。他微皱着眉,抽出自己的手臂。果然,这女人还是只会卖弄姿色。
他沉着脸,提着公事包跨出电梯。
啊呀,糟了,她原是想着年轻妈妈对她好像很不好意思,所以拉他当保证嘛,结果他就这样走掉……她回身和年轻妈妈眨了下眼,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