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眼中飞出一道白光,“我就知道是这小子!看我不捏死他!”
“白玉堂,这毒虽然是他下的,不过我这一身伤,却不是他所为。”展昭道。
“哼!我敢肯定,你这一身伤一定和他有关系!难道不是吗?”白玉堂死盯着展昭。
“白玉堂,你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展昭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错!”
“什么?”
黑紫的云卷过窗门,抹掉了最后的一线光明。
“赵承启,不姓赵,而姓嵬名,不是汉人,而是党项人!”白玉堂一字一句道。
展昭惊得不由得身子一抖,“这么说,他……他是西夏人!”
“不错,他就是当今西夏国主李元昊的亲弟弟!”
展昭头皮一阵发麻,喉结上下移动,“看来,我把他想简单了!恐怕、恐怕……”
一股血气直冒喉腔,展昭的眼前模糊一片。
过了良久,狂噪一时的风停了。天地间,死一般寂静。
第八章 狩猎风云
斗星挑开浅墨色的云,倾泻着微光。
驿站外不远,一颗枯树残立空原,灰皮深壑、形瘦影支,但身形挺拔。只是,傲然的身肢上却刻满了伤口,深浅不一,无律可寻。黝黑的伤口下,千道树轮依稀可见。
暮鸦栖落单枝,灰褐色的尖爪紧紧抠着老树的表皮。散乱的灰羽沾满了尘土,一扬双翼,微尘四散。
“嘎,嘎……”乌鸦直着沙哑的喉咙悲呜着。
“你这只死乌鸦,给我滚!”一只银白色的鞋,风一般朝着乌鸦袭来。
乌鸦连声惨叫,飞振翅膀,迅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死乌鸦,什么时候不叫,偏挑这个时候叫!”白玉堂一边拎着鞋,一边走进屋内。
小屋内,早已生起了一堆柴火,橙红的火光柔和地舔着屋中的每一缕空气。
红润的脸庞热气渐升,一颗晶莹的汗珠沿着上扬的唇角,滴落在麦色的双肩上。
“猫,是不是觉得好了很多!”白玉堂道。
“嗯!”展昭紧锁着剑眉,“只是,你为什么只解开了我的神阙穴?我浑身还是毫无力气,恐们连一只苍蝇都捏不死。”
白玉堂笑了笑,但没有开口回答展昭,只是单手撑起了下巴,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似的。
白玉堂如此认真执著的表情,也可谓是千年难见的奇景,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用心地在思虑呢?
展昭正欲开口问赵承启之事,蓦地只听白玉堂道:“猫,你知道图一年是谁吗?!”
“知道。”展昭嘴角笑了笑,“他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
“他,是西夏第一神算啊!”白玉堂故意拉长了语气道。
“这你已经说过了。”展昭摇了摇头。
白玉堂一斜眼,“哎,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他,就是……”白玉堂故意戛地止住了声,阴阴地朝着展昭笑了笑。
“你是不是想把我憋死了,直接带尸体回去,这样比较省事啊?”展昭急得脸越发的红了,急促地喘咳着,一道道新合上的鞭伤在胸前泛起了微红。
白玉堂看着他一身伤,心疼不已,急忙道:“行了,行了,全告诉你。”
“那天你去庆王府探查,为什么突然就没了你的踪迹?”展昭问道。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白玉堂道。
“什么人?”
“此人是从王府后门越墙而出的,身形巨肥,但轻功却不在你我之下,因为他手上还举着一个千金铁锤!”
展昭一愣,如此轻功,江湖少却是不多。
“我自然好奇,于是计谋着一路跟踪他,不过此人轻功当真了得,我差点就把他盯溜了。胖子一路西奔,我一路直追,一直到了凤翔府。”白玉堂道。
展昭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白玉堂,“怎么追那么远?”
“本来白爷爷才没那个耐心呢,但,胖子的脑袋引起了我的注意。”白玉堂一眼展昭,继续道:“一出开封府,那胖子便甩掉了黑布,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呵呵,一个大光头,而且还是个穿着耳洞的大光头,耳朵上还挂着银色的重饰。”
“秃头,穿耳,这……有点像西夏人的习俗啊!”展昭默念道。
白玉堂淡淡笑了笑,“一到凤翔府,又有一群人与他会合,还交了一幅画像给另一个人。虽然当时我躲在几丈外,但画中人的模样却被我看了个正着,此人便是庆王赵承启。”
展昭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每根神经。
白玉堂继续道:“一张画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胖子对画中人的称呼却相当奇怪,竟称其为西平王爷!还说什么孟子啊,什么日,见之放关。”
白玉堂一直想不透,含糊念着:“什么孟子……日的……”
“不过这西平?莫非指的就是西夏的西平府!”展昭自言自语道。
“所以我越发觉得着庆王府大有文章,但是,我却没有再跟踪下去。”
展昭微微笑了笑:“白兄做得对! 一个轻功如此了得的人,想必耳朵也十分灵敏,白兄若再如此跟踪下去,必然会露出马脚,二来……”
“展昭你是不是想说,我打不过那群驴?”白玉堂瞪大了眼珠叫道。
展昭低头笑了笑,未语。
“我……我那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我想到了一个身居庆州之人,他或许可以解释这些疑问!”白玉堂急道。
“谁?”展昭道。
“天中镜!”
展昭蓦地惊呆了,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
“不用发呆了,就是那个早已退隐江湖多年的‘鬼算’天中镜,也就是天云榭的爷爷天中镜,呵呵,心虚了,是吧?”白玉堂故意放大了声量继续道:“三年前,你那么直接地拒绝了人家云榭姑娘的美意,害得人家远走塞北,至今毫无音讯……”
“当时展某年少气盛,做事却有莽撞之处,没想到……”展昭满脸愧疚之色。
“没想到,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东西多了!”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
“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想到的?”
“云榭姑娘远走贺兰之北,三年里毫无音讯,鬼算只测算成鬼之人,不算现世之事,所以,他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白玉堂道。
“老先生并非无可奈何,而是天姑娘不愿回去。”展昭低声道。
“你还有脸说!老头现在恨你恨得是咬牙切齿,发誓绝不给官场上的人算一卦,虽然是我出的面,但老头还是不给面子!”白玉堂拉长了脸。
展昭无奈地看了一眼白玉堂。
“但是……”白玉堂语锋一转:“天老头还是给五义一点面子的,答应只给算一卦!你也知道啦,老头的演算法极其怪异,活人,他是不算的,现世,他是不算的,他只算死人的生前事!”
“所以江湖人人尊称其为‘鬼算’。”展昭问道:“那你算了谁?”
“你说呢?赵承启自然算不了了,那就只能算他老爹赵立,或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白玉堂道。
展昭点头,“嗯,正合适!”
“老头让我写一个字,以测赵立。”
“测字,天先生是从不测字的啊?”展昭道。
“是啊,当时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他叫我写字,那我就写!于是,我就写了个‘赵’字,测其子嗣!”白玉堂得意洋洋说道。
“先生如何解?”展昭道。
“老头说赵字,左走右肖,一解走乃足,肖乃不肖(孝)之子也,且此子上坐其父之足,一世坐压其父。”
“老头言下之意就是说,赵承启从小就开始欺负他老爹了!”白玉堂高声解释。
“还有呢?”
“他如此说法,我自然惊奇,便问,赵立为何要如此受制于自己的儿子?老头解道赵字二解,此不肖子不自母腹中生,而是有人抱他走进了赵立的命中,所以其子并非赵立亲生骨肉!”
白玉堂说到此,一蹲身,咬着展昭的耳朵:“猫,当时我惊得嘴巴张得比那个水梨还要大,下巴都快脱臼了!你看看,是不是都肿了?你帮我揉揉!”
展昭道:“白玉堂,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白玉堂道:“哎,我不是看你挂着张死人脸,逗你开开心嘛!”
展昭道:“老先生还说些什么?”
“哎,你真是贪得无厌,老头都说这么多了,你还想让他说什么?”白玉堂咧嘴笑着。
展昭笑道:“老先生肯定不止说了这么多!”
“为什么?”
“因为他叫你‘测字’,天中镜是出了名的鬼算,从不测字,但是他却让你测字,因为当年他所立的规矩中,唯有测字解了禁!其实你可以随便问,他都会说!”
“哎!这死老头,诳我!”白玉堂气得脸绿了一圈,回头想想,老头真的是把生的、死的全都讲齐全了。
“我还以为老头被我唬弄得连规矩都忘了呢,原来……倒当了傻子!这不是丢我们五鼠的脸嘛!”白玉堂呕得恨不得去撞墙,一肚子苦水只得往自己肚子里咽,脸上还非得堆出一堆智者的笑容来。
“谁说我不明白啦!我……我当然问了!”白玉堂直了直身子。
白玉堂这回绝对没有说谎,他的确问了。天生吾才必有用,这人见人烦的“鹦鹉嘴”,这回可真的有了用武之地了,要不是他平时就练就了—张鹦鹉嘴,没事总爱多啰嗦几句,恐怕天中镜的苦心可真的要白费!
“你问了什么?”
“我问他赵立之子的来源?”白玉堂道:“老头说,肖字走底,乃一逍,此子命中注定是一自由之主,只乃逍遥二子欠一字,故而只得半世逍遥,老头还说,肖字,上小下月,小字体正,左右相称,且小字居正,此子必生于某月十五。”
一丝思绪飞速钻入展昭的大脑。“等等,白玉堂,那群你所跟踪之人说的可是‘孟朔日,见画放关’?”展昭瞬间白了脸。
“对,对,就是这孟朔日!”白玉堂笑道。
“糟了!”汗珠布满了展昭的额头。
“怎么糟了?”白玉堂一时摸不着头脑。
“西夏的孟朔日,便是每季第一个月的十五!”展昭的唇角一片雪白,“明日不就是……白玉堂,帮我解开穴道,我要回开封!”
“不行,老头说过,要解图一年的‘去魂散’之毒,必须先解神阙穴,同时必须尽封其余任督二脉之其他阳穴,五个时辰之后便可将毒全解!若中途解穴,你的武功在几个时辰内便会被彻底废掉!再说,不是每个季度都有这个孟什么日的,不一定是明天啊!”白玉堂连珠炮地道。
“白玉堂,你相信我,一定是,一定是明天。我命悬三日,绝撑不到下个孟朔日,赵承启不会让我就这么死去……所以他一定会马上行动……一定是明天!快,帮我解开!”展昭狠命地挣扎着身子。
白玉堂瞥眼道:“为什么他不会让你死,你又不是他什么人!”
“白玉堂,你相信我,快帮我解开穴道!虽然我已经暗示包大人要对庆王有所警惕,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赵承启竟然有如此的背景!”
“事情恐比我所设想的还要严重好几倍!所以,我一定尽快赶回去!白玉堂,帮我解开穴道!”展昭拼尽全力厉声道。
“不行,我死也不会解的!天老头的话不一定全是真的啊,他有那么神吗?”
展昭道:“天中镜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算,并非徒有虚名。再者,老先生长年生活于庆州,对自己眼皮底下的人,自是了若指掌,所以此事绝对不会有错!我想,白兄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展昭挪动着虚弱无力的身体,似欲起身,豆大的汗珠直淌两颊。
“可是……”白玉堂被展昭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国将有难,展某岂能袖手旁观!即使赔上我自己的这条命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只是被废掉武功!”展昭激动得连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双腿竟站了起来。大海般深蓝的眸子,近乎乞求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的心,矛盾,彷徨,顾虑……
“白玉堂,我……我求求你,帮我解开穴道!”说着,展昭竟双膝跪了下去。
“猫,你干什么?起来!”白玉堂哪里禁受得了这个?
“白玉堂,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分上,帮我解开穴道!”展昭恳求道。
“猫,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解开穴道的!那个……那个国难,我帮你去救!”白玉堂道。
“不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白玉堂蹲下身,拍了拍展昭的肩膀,道:“展昭,不是就你一个人懂得爱国爱民的!你现在只有这一个选择!”白玉堂的眼中间着凌厉的光芒。
“这……”
“猫,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五个时辰之内,绝不要自己冲开穴道,”白玉堂正经的叮咛着展昭。
“我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怎么冲开自己的穴道?”展昭苦笑。
“现在没有,过会儿就……反正你答应我!”白玉堂大声喝道。
展昭眼中蓦地一亮。
“好,我,我答应你,”展昭吃力地道。
白玉堂一把抓起展昭的右手,狠狠地捏着,“你发誓!拿我——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的命来发誓!”
展昭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衣人,哽咽道:“白玉堂,我……”
“快!发誓!”
丝丝冷凌在四目间慢慢结起,刺得两人双眸微红。
“好,我发誓,若展昭今日冲开自己的穴道,就让……”展昭紧紧闭上了眼睛。
白玉堂接过话头,“就让白玉堂死于非命!”说完他长身而起。
“猫,好好照顾自己!”
厚实的木柴门开启了,几股新鲜的气流瞬间冲进了屋内,橙色的火苗间窜起了清蓝的光焰。
屋外一片静寂朦胧,微弱的星光零星散落,方圆几里的生灵,却早已浸浴在一片神秘而又凄凉的薄雾中。
白玉堂迎雾而立,左手紧紧捏着厚实的门框。
夹杂着新车味的夜风轻轻吹动着白衣人的长发。他的神情从容安静,只是那深深的瞳孔中,却隐含着无数的不舍之情。
白玉堂问道:“展昭,你我,只是朋友吗?”
晨昭道:“你是展某的知己!”
白玉堂欣慰一笑,飞身出门。
屋外白色越浓,依稀只得见单影老树傲然挺拔于方直天地间。
***
碧天划开一道血口,大地蒙上一片绯红色,空气异常的闷热。
如风狂奔的飞骑突然放缓了脚步,心经的调儿悠扬地飘进了白玉堂的耳中。虽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梵语,却依然透露着它原本的道理。
温婉的梵唱如山间清泉,冲刷着世间的一切烦恼,忧愁……
黄牙孩童扎着两细小的辫子,手中捏着一粉色风筝,口中不时念着刚从私塾先生那里学来的小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