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灏辰被请进峣阳茶行的帐房而不是外头的品茶座,这帐房里也有客座,想来是曲纤珞界总管、掌柜们议事才会用到,他来到窗边的客座,由紫藤帘幕往外望去,看见的就是他第一次来茶行时所坐的品茶座。
当时他就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会不会是曲纤珞那时就在这里看他呢?她当时看着他心里想着什么?他是否有些吸引她?
苏灏辰是很想问她,可他一落坐看见曲纤珞拉着椅子着急地坐到他身旁的样子,便不忍心再逗她了。
“灏辰,事情怎么样了?你查得如何?”曲纤珞没发现苏灏辰方才看着窗外时已经知道了她当初在这里偷看他,她一心担忧着母亲的事。
看她着急又憔悴的模样,他当真心疼,他看了站在曲纤珞身后的正梅及雁灵一眼,雁灵立刻把正梅拉了出去,正梅一开始是不想,直到雁灵以眼神示意两个主子的模样。
正梅知道能安慰大小姐的只有苏老板,便静静的跟着雁灵走了。
苏灏辰伸出手轻轻抚着曲纤洛的面颊,今天除了带给她消息外,他也决定要向她表白。
萧氏曾提起她在议亲,曲府因为萧氏与陈姨娘的事可能暂时乱了一阵子,但他怕高家终于被高承璟说服了,那他便迟了。
“你清瘦了,想必是担心你娘才这样,你放心,我都查出来了,你娘会没事的。”
曲纤珞听到他的保证,虽然证据、证人什么的都还没看到,但终于松了口气,她掩面哭泣起来,心里想着的都是父亲恶狠狠的言语——
“若不是为了你议亲的事,怕你找不到好亲事,我现在就把你母亲送官!”父亲怎么能这样相信一面之词?她从小就知道父亲对母亲没有多深的感情,对她没有父女情,但她从没想过父亲竟是这么无情,他饶了母亲不是为了她、为了母亲,而是为了不想错过高家这门好亲事。
苏灏辰知道萧氏如今还被关在曲府祠堂里,日进一餐,清醒时只能跪在祖宗牌位前颂经,所以曲纤珞十分担心她,他心疼曲纤珞,听见她哭泣便将她拥入怀中,“没事了。”
“灏辰,我不想要曲府那个家了,我要怎么办才能把我娘救出来?永远的离开曲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事都没有隐瞒的告诉你了不是吗?你觉得我不会死心想离开曲府吗?”
是,他明白,所以他好想救她离开,但他提出的方法,她是否能接受?
“阿珞,我想求娶于你,你愿意吗?”
曲纤珞推开他的怀抱坐直身子,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你是……同情我?”
“傻阿珞,我上回吻你的时候,你娘这事可还没发生呢。”
曲纤珞的泪止了,酡红的小脸表示她也想起了上回的吻,所以从那时候他便喜欢她了?
“你上回一直说对不住,我以为你后悔了。”
“我是后悔,没有先表白再吻你,显得太不尊重你。”
“我……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同不同意我求娶你,就算把我当成你离开曲府的机会也没关系。”
曲纤珞轻捶了他一记,却被苏灏辰抓住她的手,将她给拉到他怀中,她没有过多的抵抗,红着脸倚在他身上,“我可是小小年纪就成了峣阳茶行的管事,十五岁成了茶行老板的人,凭我的聪明才智总会想出离开曲府的办法,为了离开曲府赔上自己的身子,值吗?”
“你的意思是不想嫁给我?”
“先等你来提亲我再考虑。”
曲纤珞没给肯定的答案,但苏灏辰听了却心头发甜,像她这样乖顺的依在他怀中,还同意他去提亲,这不就是好的意思了?他懂的,不会追问到底让她难堪。
感觉到苏灏辰收紧了怀抱,曲纤珞也笑了,“快告诉我娘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第十章 落实宠妾灭妻(2)
萧氏那日让陈姨娘进了院落后,陈姨娘突然变脸与她争吵起来,直说是萧氏派人下的毒,萧氏说如今管家的人不是她,陈姨娘却说黄姨娘并不反对她进曲府,反对的人一直只有萧氏,所以只有她会害她。
之后,陈姨娘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倒在地上,裙摆立刻沾了血花,大夫来诊脉之后,告知陈姨娘小产的消息。
曲宏知道后大怒,陈姨娘撑着虚弱的身子哭得如梨花带雨般,说萧氏要派人毒害她不成,便想着先把她的孩子弄没了。
萧氏自然不认,陈姨娘说搜看看就知道了,若搜出了毒药,不认都不行。
萧氏知道陈姨娘要搜毒药的提议有异,但她相信自己院落里的下人,不可能有人可以在她的房里塞毒药栽赃,也任由曲宏派人搜了,没想到有心人的确没把毒药塞在她房中,而是塞在香兰的房中。
香兰当然不认,可陈姨娘在那里哭着求一个公道,曲宏刚刚才失了孩子又被陈姨娘哭得心都拧了,便信了陈姨娘,香兰不承认下毒,自然也不可能供出是萧氏主使。
陈姨娘以退为进,替萧氏求起情来,说肯定是香兰护主自作主张下毒害了她,萧氏不知情,哭得让曲宏简直把陈姨娘当成心地良善任人欺负的人,最后曲宏定了,将香兰仗责五十,打死了便罢,没死隔日再打,萧氏驭下不严又因为口角误伤了陈姨娘致使她小产,关入祠堂赎罪。
可怜香兰被诬陷,打了不到三十杖就断了气,萧氏在祠堂里听见这个消息昏了过去,再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顾总管已经等不住,领人去曲府讨公道,我是先来跟你说消息,随后要接你去的。”
“我说了可以找刘嬷嬷下手,你问出来了?”
“就陈姨娘身旁那个老婆子,要由她口中问出话,费我一个时辰都嫌多。陈姨娘为了栽赃曲夫人所以没用常见的毒,怕真由香兰房里搜出也会让香兰给用了毒耗子的理由给揭过去,所以用的是不常见的。这个不常见的毒是落实了香兰的罪名,可也造成容易追查的结果。我派人一间间问了药铺,只有一家药铺最近卖出过,去买毒的是个女子但不是曲府的人,一查之下是青楼的侍女,我想到陈姨娘出身青楼,便认定抓对了人,在她身上弄出些看起来骇人实则不重的伤,接着再把刘嬷嬷及大夫绑起来用了点刑,他们就全招供了。”
“刘嬷嬷肯定指使了人把毒药放在香兰房里,但大夫又是何意?”
“你心慌则乱,怎就没想到陈姨娘怀着的孩子是留在曲府的关键?就算要她寻衅她都不敢拿自己的孩子来赌,所以我猜测定有问题,便把那个大夫绑了一并问了,原来是陈姨娘当花娘的时候服了不少延迟月事的药,伤了根本,这个孩子本就保不了几个月,她打算利用有孕先进曲府,再假装小产把事推给曲夫人。如此未来若一直未能再有身孕,也可推说是曲夫人害她小产伤了身子。”
“这陈姨娘果真恶毒。”
“这下你放心,可以回去看好戏了。”
“嗯。”
“我送你回曲府,我的身分不方便出现,送你到曲府便走。”
“灏辰,多谢你,即便我知道刘嬷嬷有异,可她那种看多了后宅阴私的人,怕是由我来问也难由她嘴里挖出什么,若不是你,她不会招供。”
“这不过是小事,只要能让你不再伤心、不再为母亲担忧,要我杀了她做假口供都行。”
有人像他这样在情话里还要打打杀杀的吗?但曲纤珞没被他吓着,只是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像下定决心一般在他唇上印上一吻,轻声再道了句谢,这才站起身走出帐房。
苏灏辰因为她的主动怔了怔,直到听见她的声音在帐房外喊着,“正梅、雁灵,我们回曲府,罗掌柜,劳你替我送送苏老板。”
连让他送她回去都不肯了,他还想多和她待一会儿呢!苏灏辰抬起手抚过唇,想来曲纤珞是因为主动吻他害羞了,再不肯与他同行。
苏灏辰依了曲纤珞,让罗掌柜送他离开峣阳茶行,没想到他与曲纤珞双双失算,曲纤洛这一回府,彻底对曲府断了感情。
峣阳茶行是个二进的院子,后厢房本来都是曲纤珞休息午憩用的,如今萧氏搬出了曲府,住在这里。
院子里的品茶座上,曲纤珞正品着她新研发的窨茶——香木荷茶,香木荷茶用的基茶是龙井茶,曲纤珞试过在三窨之后起花,茶香带着一点香木荷的香味,喝的当下闻到香木荷的味道只余下香气,并没有平时她闻着纯粹的香木荷香味一般带有宁神效果,于是她想窨茶毕竟无法完全留下香木荷的气味,若真的只取香木荷的香味入茶,可惜了香木荷的神效。
于是她采用何涵奇的建议,三窨之后不起花直接提香,把香木荷留在茶叶里,最近她让萧氏试了几回,萧氏夜里也变得较好入眠了。
曲纤珞为自己与母亲的遭遇不甘心,但喝了这茶好似暂时真能放下这份不平。
萧氏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心疼着。
那日顾总管带着苏灏辰审完的人来到曲府为她讨公道,一开始即便陈姨娘不承认,但因为证据确凿,曲宏的确是对陈姨娘大发了一顿脾气,萧氏要曲宏把陈姨娘这样在后宅作乱的人给赶出曲府,却忘了闹了这么大一出的黄姨娘那头似乎有些过于安分了。
萧氏正想为自己讨公道,哪里知道曲云卓竟带了人进祠堂,指称顾总管的话不可信。
萧氏看着曲云卓带来的是个陌生人,但顾总管一看却变了脸色,萧氏还来不及厘清发生什么事时,曲云卓竟说顾总管与她有染,这些人怕也是被屈打成招来诞陷陈姨娘的。
曲云卓带来的人是萧家过去的家仆,后来因为犯错被萧家赶出府去,当时他请求顾总管为他求情,顾总管没同意,如今那家仆是怀恨在心。
但他倒是没造谣,只说有一回与顾总管喝酒,他喝醉了,说出了倾慕萧氏的话。
“你胡说!”顾总管惧怕自己的情意被揭开后再也不能留在萧氏身边,否认着。
“我没胡说,你说你心仪小姐,就算一辈子只当个下人也无妨,我问你她要嫁人了怎么办,你说就算她要入宫当妃子,你也愿自宫进宫里去做太监,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萧氏当时面露复杂神色的看着顾总管,也恍然大悟,要说顾总管忠心,她却总觉得那份忠心之后似乎还藏着什么,如今她知道了,原来是一份情意。
萧氏没因为顾总管暗自恋慕她而生气,甚至没因为当时的情况顾总管的情意会害了她而担心,她只是看着自己喊了近二十年的夫君,为了妾室及青楼出身的外室而厌弃她,只要是对她不利的证词他全然相信,萧氏突然觉得,自己近二十年的付出未免过傻……
于是,她什么也不求了,不求处置陈姨娘,心灰意冷的回了曲宏一句——
“一切都随你吧,想留下陈姨娘你便留,想相信我、不信我也都随你了。”
“你犯了错以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把一切揭过去了?”
这时曲纤洛正好赶回来,听了萧氏身边的人把一切告诉她,曲纤塔急了,要父亲一定要相信母亲的清白。
但曲宏哪里肯听,逼得曲纤珞只好使出最后一个手段,“父亲可以不信母亲,但有件事你一定要信,父亲若处置了母亲不贞的罪名,高家这门亲事就要断了。”
曲宏都快气得吐血了,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养不熟,先前跟他说要加入粮行的经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为了她不贞的母亲威胁他!
黄姨娘姗姗来迟,但似乎是早知道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听见曲纤珞的话,附耳对曲宏说了几句,曲宏面色缓了,但说出口的却是残忍的话——
“我就是在这祠堂里把萧氏打死了,对外说她是病死的,高家也无话可说。”
“父亲!”曲纤珞难以置信,她知道父亲无情,却不知道父亲无情至此。
“但我也不是不能饶了萧氏一命,纤珞,能不能让你母亲活命,就看你的决定了。”
“父亲想要我做什么,说吧。”
“你粮行的股份得吐出来,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的嫁妆不会因为你这个不贞的母亲而少了一分一毫。”
粮行股份是她用来让父亲延后为她订亲的一个手段,曲纤珞也没想真的加入粮行的经营,可她没想到父亲竟可以用母亲的性命来威胁她交出股份,她笑了,笑得凄凉、自嘲。
天知道萧氏多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算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但不能看女儿那彻底心灰意冷的心伤。
“纤珞,娘的事上天自有公评,你就把粮行的股份握在手中,让粮行从此不能消停为母亲报仇吧。”
曲纤珞却是笑了,没有一滴泪水,语气十分绝情,“娘,纤珞才不是傻子昵!没了你,那粮行能撑多久?我才不要为了粮行费尽心思,父亲想多给我一些嫁妆便当我赚了,若不给也罢了,就当是还曲府养育我的恩,自此……我不欠曲府了。”
“你……”曲宏气得口不择言,既然是个无心于曲府的不肖女,不如早早嫁了为曲家事业多换些助益,“很好,那我也不留你了,高家已经表示择日上门求亲,到时我便将你嫁给高家。”
黄姨娘可不乐意,但她也不想真的把萧氏的事传出去,毕竟主母不贞又哪里能教得好后宅的姑娘,万一害女儿玉芙说不上好亲事那可不行,今天的事只是要逼走萧氏,至于高承璟及玉芙的事,她早有了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
那日之后,萧氏就搬出了曲府,曲宏要给萧氏休书,萧氏不肯同意,说了至多只接受和离,要不然就鱼死网破把那日在祠堂的事全传出去,让曲纤珞进不了高家。
曲宏不信,萧氏就说她已经看上另一个女婿人选,他说了不会计较那些蜚短流长,今生非纤珞不娶,她不担心女儿的亲事。
曲宏虽然不信萧氏会拿女儿的终生幸福来赌,却又担心萧氏已经丧心病狂,所以搬是让她搬出去了,但是要写休书还是和离书却一直没定论。
“曲夫人。”
萧氏听见有人唤她,她拉回了思绪,转过身看见被罗掌柜领进来的苏灏辰,他捧着一月季花盆栽,恭敬的对她躬身行礼。“你对纤珞的好我很欣慰,但他日我的事若传了出去,怕你会成了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