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什么?」温诰斐声音压低。
温千染娇俏的噘着嘴,「爹,要是冻着了你女儿,你肯定心疼,我孝顺你,就不让你担心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沈芸娘噗嗤笑出声,直道要量量女儿脸皮有多厚,这样不要脸的适也说得出口,而摇头又叹气的温浩斐一脸无奈,对这全女儿他向来没撤,他孝顺她还差不多。
知道丈夫没招了,沈芸娘接口轻哄,「染染乖,听话,赶紧起身,要是一会儿有人来祭拜,瞧见你俩这样子不太好。冬露,小姐的斗篷呢!快给她披上。」这孩子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老要人替她操心。
「夫人,小姐的斗篷在我这儿。」另一名丫头站了出来。
「你是……夏露?」这几个丫头她老是搞不清楚谁是谁。
「是的,夫人。」夏露把手上的紫花镶兔毛边的斗篷抖开,准备为小姐披上。
「咦!怪了,她怎么会带你出来,不是一向是春露跟着她,她那张嘴离不开吃食。」她心里纳,看向女儿。
「娘,你也知道我身旁的四个露各有所长,你想想夏露擅长什么,就明白我的用意……」温千染边说,边准备钻出被窝。
温千染才一动,睡得沉的左晋元立即惊醒,倏地一出手,箝制住白嫩细腕,拉近。
瞧见这一幕,什么感慨怜惜都从温浩斐心里消失了,只剩下怒气。
「臭小子,干什么,还不放手,当老子的面还敢不规矩!可恶,武将家的孩子就是不知礼数,动手动脚的。
忽地脑门挨上一巴掌,左晋元一下子为之清醒,可怜兮兮的一喊。「世伯……」
「谁是你世伯,还不把手放开,我家染染身娇肉贵的,瞧你这粗手粗脚的,要是把她弄伤了,我跟你没完。」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可是转到老丈人身上,那是不死不休的世仇,自个儿养得如花似玉的女儿被个野小子抢走了,那个恨呀!简直如滔滔江水,流也流不尽。
「染染,没事吧?我有没有捉伤你……」
刚要靠近的左晋元,把被推开,近在眼前的纤白小手落入别人手中。
偏偏那个别人他得罪不起,只能用无辜的眼神闪呀闪的,好似受到欺凌的孩子。
这温浩斐不为所动,沉声命令,「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待会儿又有得忙,过几日你爹就要出殡了,你要做的事还很多,你那两位兄长……」唉!到时候也不知能不能哭灵,定远候一生功勋无数,率领左家军扞卫疆土,孰料离世之时只有一子摔盆。
「染染她……」他不想走开,又看了好几眼月白色身影,眷恋不已。
「染染是我女儿,你还怕我把她吃了不成。」看到他依依不舍的神情,一向脾气温和的温浩斐想给他一拳。
走了一半的左晋元又回头,直接地问道:「我是想问染染会不会留下,她说了陪我,所以……」
「她留下来干什么,她还不是你家的媳妇。」要不是他家刚遭逢巨变,他肯定揪起他耳朵教他做人的道理。
「也不是不能,若在热孝中成亲……」看见心爱的姑娘朝他一翻白眼,左晋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有些欢喜。
两人相处久了,对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当温千染给他白眼时,表示她有办法解决,叫他别拖后腿。
当下他低下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但是他的话已激怒爱女心切的温浩斐,一想到女儿才十三岁就有恶狼想来叼走,胸口那道心火霍地往上窜烧。
「你、作、梦——」
是作梦呀!他想娶,她还不想嫁呢!她这身子还没长开,哪能为人妻,她还想能不能拖到十七、八岁。
看着把自己坑死的可怜虫,温千染只有深深的同情,告诉他多少次在她爹面前要收敛,可他总是记不住。
套包在现代的老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任何敢生奢念的男人都是父亲的敌人。
「爹,你晓得夏露会医,我带她来的用意便是帮左二哥瞧瞧他的腿伤,看能不能救得回来。」她在想也许可以用现代医学的方法试试看。
她在骨科实习的时候是在堂哥手下,而堂哥是骨科名医,堂哥对于她实习的成绩很满意,也对于她最后没选骨科很扼腕。
即使她不想,想当医界逃兵,可是她的家族不允许,原因就在于她有学医的天分,二十几个医生围起来强迫她学,不学就把她的爱猫多多烤来吃。
温浩斐一听略微沉吟,若有所思的看了夏露一眼。「有可能吗?之前看过的大夫都摇头。」
「不试试怎么晓得还有没有希望,他是脚断,而不是脊椎断裂,只要筋脉骨肉没有毁损过度严重,通常复原的机会极大。」
左二哥是被马匹重压,很有可能造成骨膜、肌腱、神经、血管断裂,如果当时在前线有把软组织保护好,没有坏死、烂掉、缺损,要重建或复位就容易多了。
「你……」不等温浩斐点头,一道身影如风越过他,拉走他正对面的女儿。
「死马当活马医,世伯,这里你先挡上,我带染染去看我二哥,一会儿还你……」
左晋元拉着温千染也逃似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夏露跟秋露也连忙跟上,转眼厅堂里只乘温家三房夫妇,呆立当场的温浩斐看得傻眼,风中传来女子脆甜的咯咯笑声。
「……这……这像话吗?我是他谁呀!居然叫我挡上,这个胆儿肥的小子……」到底死的是谁的爹呀!
白幡飘动,气到满面通红的温浩斐很想焚香问问躺在棺木里的男人,他是怎么教儿子的,教养差也要有个程度,都成了莽撞无礼的野人了。
「你是他老丈人呀!他跟你没亲疏之别,把你当父执辈敬着,自家才不用拘礼,率性而为。」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瞪着还能说风凉话的妻子。「你还笑得出来,女儿都被抢走了。」
沈芸娘自我解嘲。「苦中作乐,女儿养大了本来就是别人家的,你还想把她留一辈子不成。」
听着妻子的「苦中作乐」,温浩斐口里发苦的想着,为什么不能,太不了找上门女婿,反正女儿会赚钱,嫁不嫁人无所谓。
「夫人,你太宠孩子了,把女儿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你不宠?」府里宠得最狠的就是他和老太爷,两人才是纵容她女儿任意妄为的元凶。
温浩斐一噎,说不出反驳的话,讪讪抚抚胡须。「安排些下人来哭灵吧!至少要让上面的人知晓左家为朝廷做了什么,这一死二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芸娘闻言,苦涩的叹息。
边关的战事仍断断续续的持续着,本已退回草原的胡人卷士重来,少了主将的左家军战力不如以往,胜少败多士气低落,也有厌战的念头。
他们的将军死了还打什么仗,当初是跟着来立功的,而今只有战死的分,保家卫国成了笑话,军饷、粮草供应不上,军服已老旧破裂,连刀剑都钝了口,叫他们拿什么打?
偏偏此时还有人落井下石,参左家父子三人用兵未尽全力,给胡人可趁之机,以致兵败身亡,造成朝廷的损失,理应夺爵降罪,府上众人全下狱待审。
温赋当场不屑的回了一句,「你对军事这般有见地,待在京城便能知晓前线将士尽不尽力,不如兵让你带,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参奏之人当场脸一白,不敢多言。
连战无不克的定远候都战死沙场,谁还敢披挂上阵,自个儿找死?胡人个个力大无穷,足以劈倒一棵树,他一个文臣到边关是有命去没命回来。
只是定远侯府被参之事虽然暂时平息,那些为夺兵权不择手段的人,定然还会继续往定远侯府泼脏水,挑起皇上对于吃了败仗的不满,他们不能任由打压。
「左二哥,看着我。」
灰败的神色,空洞的眼神,绝望的气息,原本充满欢笑的屋子里只剩下孤寂,以及女人的哭泣声。
被温千染叫唤的男人毫无回应,身子缩在床铺最里头的阴影处一动也不动。
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在黑暗中、在寂静里、在无垠的虚无,他眼前看不见光亮,只有墓地般的荒凉,无声、无息,他被无情的抛弃,困在寸草不生的空谷,只有寒风刺骨。
「左三哥,把他拉出来。」看他还能躲多久。
「好。」左晋元应得很大声。
说是拉,他还是小心的将人抱过来,因为进食不多,昔日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轻得抱的人都鼻酸。
「小叔子,你别动他,别压到他的伤腿,他会痛……」左晋开的妻子赵薇苓慌忙阻止,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
左晋元更谨慎了,却没有停下动作。
「会痛才有好的可能,不能再纵容他自暴自弃,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不该让他自误误人。」温千染摇摇头,安抚劝说着赵薇苓。
「温小姐,我只要他活着就好,不要再受苦,你就别再折他了。」看了那么多大夫,次次都是白受罪,赵薇苓不忍丈未再受折磨。
温千染眼中有怜悯。「顺着他的意不见得是真好,看他无止境的逃避你不痛心吗?再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二嫂,你就让我看一看好吗?」
「可是……」赵薇苓很踌躇,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夏露,对于年少的她们实在没有信心。
「夏露,我们去瞧瞧左二哥的伤。」温千染知道她有什么疑虑,而这只能用事实来打消。
「是的,小姐。」
第九章 治疗断腿改命运(2)
夏露面无表情的走到床榻边,她先解开左晋开断腿上固定的来板和布巾,细细检视伤口愈贪的情形,又轻触伤口,感觉腿骨的状况。
「你干什么?!」因为痛,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左晋开忽然像野兽般咆哮,睁眼瞠向站在床边的几人。「给我滚,别管我!」
「左二哥,你还没死。」他必须有求生意志才能配合治疗。
一直躲在黑暗中的左晋开畏光地眯起眼,他看不清眼前站的人是谁,只看到几道模糊的影子,「我没死你们就想让我死得彻底吗?我都已经是这样了,不用再折腾,反正我的腿都断了。」他喉咙发紧,发出的噪音像被火烧过般嘶哑,沙沙的。
温千染笑嘻嘻的往他痛处一按。「既然你这么无所谓,那我再打断它也没关系吧。」
「什么!」因为疼痛感而看清面前的人,他怒视毫无怜悯心的小魔星,胸中怒火狂燃,想要狠狠教训这臭丫头。
「左二哥,你还想不想要你这双腿?」他的脚还有知觉,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表示他的血液循环情况良好,不需要截肢。
左晋开一听,目光炽热。「还有救?」
「夏露,左二哥的情形如何?」她未回答,反而先问学医的丫头。
「小姐,左二少爷的腿骨是遭受重压而折断,断骨曾经穿刺过皮肉又强行推回,但骨折处并没有完全对上,且可能有碎骨没有固定回去,才会无法动弹。」
温千染微微蹙眉,这个年代没有X光等等器械辅助,要判断伤势多了许多困难度。
夏露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奴婢想,若要治疗,必须动刀切开皮肉,重新将骨头复位固定。」
无人知晓温千染私底下教夏露如何动手术,夏露学望、闻、问、切的同时也学习现代医学,几年下来她能左手诊脉,右手拿刀,做些缝合、切除暗疮之类的小手术。
她准备来年教夏露妇科,龙其是剖腹产与产后血崩的护理,为自己培养一个信得过的「妇产科医生」。
在古代女生孩子的风险极高,子死或母殁的事常有耳,有时甚至是一尸两命。
温千染点点头,不看一听到动刀二字就惊慌了的赵薇苓,只认真的看着左晋开,二字一句地问——
「左二哥,你敢试吗?」
对于温千染的问题,左晋开的回答是——
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不敢试?
于是两天后,左晋开被送入一间温千染用所有想得到的方法消毒过的房间,屋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三尺宽,人躺下去刚好的平板床,一叠滚水煮过又晒干的白布,火烧过的剪刀和锋利的小刀,还有桑皮线……
屋里只有四个人,温千染、夏露、左晋开、左晋元——最后一个坚持在场,没人拗得过他,只好让他充当递器械的。
一开始先由夏露主刀,她一刀切开左晋开的腿,以套着肠皮制手套的手摸索嵌在肉里的碎片,再放回骨裂处,而后再轻摸细按,将偏移的腿骨移回。
她做得还不错,就是不够细心,熟悉人体骨骼的温千染察觉不对,又找出几片细碎的骨头,嵌进骨缝。
最后是断裂肌腱的缝合,然后是上夹板,抹石膏固定。
等把从昏睡中醒来的左晋开抬回休养用的房间,看他精神不错,温千染等人便挪到花厅稍作歇息,左晋元才惊讶地向温千染追问方才的事。
「为什么二哥不会痛?」太神奇了,从头到尾没听见二哥喊一声痛。
「因为有麻醉……呃!麻沸散。」
「你有麻沸散?!」左晋元话声扬高,他听父亲和兄长们说过,军医们时常感慨麻沸散的失传,导致有些伤势较重的伤患难以医治,因为治疗过程太痛苦,他们承受不住。
看到他两眼发光,温千染顿时头皮发麻。
「冷静点,不要太激动,麻沸散制作不易,药材不好取得,如果想要大量供给绝对不行,你死了这条心,不要多做妄想。」
「要不你把方子给我,我拿给军医去弄,有多少做多少。」有了止痛的汤药,会有更多的人能被挽回一条命。
要不是了解他的为人,真要以为他是想要窃取别人家的秘方牟利。
温千染摇摇头,「再说吧!这可是夏露本门的不传之秘。」
左晋元一怔。「夏露的医术不是你教她的?」
没想到他会猜得这么准,她不禁露出愕然表情,但随即装出太被抬举了的讶异语气道:「怎么可能是我,她是药王谷的弟子。当年我买下她不久便送往药王谷学艺,看在我祖父的面上,一位巩师叔收了她,学了三年才回来,而后每年要去药王谷住两个月,补其不足。」
那次她才有祖父人脉广泛的感觉,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有点交情。
好在夏露有学医的天分,为人也颇为上进,在巩师叔的鞭策下,把药王谷的医术学个大半,还带回不少珍稀药材。
药王谷教的是正统中医,以诊脉为主,温千染教的西医着重于外伤的处理和简易手术,中西合璧,让夏露比寻常大夫更有本事。
「左三哥,你不会以为我无所不能吧!我只是比旁人聪明一些,因为夏露的关系,现师叔私底下也提点我一些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