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知道她现在不仅会腌萝卜,也会腌泡菜,应该会很惊讶吧?
正甜甜想着,黎晖的身影总算出现了,她看着他把车停在路边,匆匆忙忙进店理。
她微笑,等他跑上二楼,左顾右盼,找到她。
“抱歉!来晚了。”他在她对面坐下。
“没关系,我也刚到。”她支首,笑望着他额前因赶路薄薄渗出的汗液。“怎么回事?实验忽然出问题了吗?”
他摇头,拿起她事先替他斟好的水杯,喝一口。“我要离开医院的时候,月眉忽然打电话来,我觉得怪怪的,所以先去看看她。”
原来是为了他的未婚妻……
清芙笑容敛去,芳心慢慢下沉。“她怎么了吗?”
“我没见到她。”他微微揪着眉宇,似是有些担忧。“我到她家的时候,管家说她已经睡了。”
“这样啊。”她哑声应,不明白为何喉咙像是梗着颗酸橄榄。
他没注意到她的失落,迳自微笑。“怎样?饿了吗?”
“嗯。”她点头,强迫自己振作精神。
“那我们去点菜吧。”
两人下楼,来到菜台前,一一检视各色小菜,腌的、炒的、煎的、炸的,两人挑选时,还一面互相调侃。
“喂,是你最爱吃的荷包蛋耶,可惜是半熟的。”
“半熟的很好啊。”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每次煎蛋都煎得焦焦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焦蛋耶!”
“呵,你才好玩呢,别人腌萝卜是咸的辣的,你的却又甜又酸,口味真是独树一格啊!”
“怎么?你这是在笑我吗?”
“怎么会呢?哪,你尝尝这萝卜,糟糕,不甜耶,你不喜欢吃吧?老板!能不能给我们加些白糖?”
“喂!你干么?你故意的吗?可恶——老板,你不要理他,他神经病!”
“嘿!我可是医生。”
“对,他是自以为是医生的精神病患。老板,麻烦你一定要给他煎焦的蛋,不然他就不肯吃饭。”
“这位小姐,你说话很毒喔。”
“这位先生,你也半斤八两,好吗?”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各自捧着托盘上楼后,还是一个劲儿地斗嘴。
可等到喝下第一口清粥,咀嚼了第一筷小菜,两人忽然不玩了,眯起眼,享受美食。
“真棒!”黎晖感叹。“这萝卜,果然比你腌的好吃多了。”
“这个蛋也比你煎的好看一百倍。”清芙不甘示弱地反驳。
两人各自瞪大眼,目光在空中交会,砍杀一阵,然后忽地都展颜,笑了。
“说实在的,我很久没吃稀饭了,偶尔吃点清淡的,真的很不错。”黎晖捧着饭碗,又喝了几口,心满意足。
“难道你平常都是大鱼大肉吗?”清芙好奇地问。
“那倒也不会。只是平常都吃便当,吃腻了。”
“你忙到连去医院餐厅吃个饭也没时间吗?”
“也不能说没时间,应该说懒吧。”黎晖耸耸肩。
连好好吃顿饭都懒?清芙不赞成地蹙眉。这男人怎能如此轻忽自己的身体健康?亏他还是个医生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黎晖从她不愉的表情看透她的思绪,挑唇一笑。“所以我现在不是好好吃了吗?”
她白他一眼。“其实吃宵夜对消化不好。”
“你怕胖吗?”他笑问。
“你看我会胖吗?”她反问。
他果真仔细审视她,目光随着她鹅蛋形的容颜蜿蜒,在即将触及她红唇时,连忙收回。
“你一点也不胖。”他哑声说:“好像还比以前更漂亮了。”多了几分成熟的女人味。
她心跳加速。
不知怎地,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爱抚她似的,教她手臂上不由得起鸡皮疙瘩,脸颊发热。
她仓皇地挟起一筷清炒蒜苗,送入嘴里咀嚼。“告诉你,桌上这些菜我现在都会做了喔。”
“真的假的?”他扬眉。
她就知道他不信。
她嫣然一笑。“没办法,女儿爱吃嘛。我姐姐嫁去纽西兰了,有时候我妈会去纽西兰小住几天,看看我姐的小孩,我就得亲自下厨做饭给茉莉吃。”
她下厨?
他搁下碗,上半身往后靠,慢条靳理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女人。
“干么这样看我?”她瞪他,颊畔的热意已蔓延到胸前。
看出她的窘迫,他微微一笑。“没事。”
没事才怪!他一定是在想,像她这种厨房白痴居然也学得会做菜!
清芙晕红着脸,左手拨了下鬓边的发丝。“六年了,先生,很多事都会变,好吗?”
黎晖闻言,一怔。
是啊,六年了,很多事都变了,她有个女儿,而他,有了未婚妻。
他垂下眸,掩去眼底复杂的心绪。“确实不一样了。”他苦笑。“我现在已经学会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勇往直前的,要懂得绕路,要适应太多的曲曲折折。”
她愣了下。“你是指医院里的人事吗?我猜你们医院里有派系斗争吧?。”
他回视她聪慧的美眸,淡淡地笑。“你真是太敏锐了,小姐。”
“也不是我敏锐,而是这种事太常有了,何况你又在那种‘白色巨塔’里。”
“不要告诉我你看过连续剧。”他半调侃。
“日本版的。”她坦承。“怎样?戏里描述的医院斗争像不像真实的情况?”
“那出戏里描写的是几十年前的日本。”
“你的意思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吗?”
“不是。我是说你会发现台湾医疗体系的问题跟日本还真是惊人地相似,而有些事情,不论经过多久的岁月,还是不会改变。”
“我怎么感觉你有种无力感?”她玩笑似地逗他。
他却很正经。“我只是觉得,年轻时候的我们好天真,能够那么毫无顾忌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也过分爽快地放弃重要的事物——为什么我们一点也不怕追求不到,反而会失去呢?我们真的应该要怕的。”
他幽幽地叹息。
而她,怔仲地凝睇着他。
他是在暗示他们太快也太决绝地放弃培养三年的感情吗?因为觉得失去一个情人下算什么,因为他们还年轻,还有太好未来可挥霍,怎么可能找不到更好的人呢?怎么可能谈不到一段更美的恋爱?
因为太笃定,太自信,所以太决绝。
他后悔了吗?
她好想问,却不敢。
或许,是因为她害怕听到答案,不论是或否,她都难以面对。
因为他不晓得,她一直瞒着他一件或许会更令他感到悔恨的事……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拿筷子指指她挟在半空中的芥兰炒牛肉。
“啊,不是。”她忙定神,将食物塞进嘴里。“很好吃。”
他默默看着她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
气氛,微妙地发生质变,两人都察觉一开始存在彼此之间那种轻松的亲昵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传的尴尬。
尴尬,根源于两人从前的关系,以及现在的关系。
情人可不可以变成单纯的朋友?
若是从前的他们,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从前的他们相信,即使两人分手了,也可以做一生的知己。
但现在,谁也不敢那么确定了……
吃完宵夜,黎晖开车送清芙回家。一路上,彼此都沉默,清芙望着车窗外,不停回想起在医院里那个黄昏,他曾经差点吻上自己。
她不觉伸出食指,抚弄自己的唇。
那个未完的吻,是禁忌的,就连回忆,也不应该。
不,她不能想了,不该再想。她一再命令自己。
但愈是要自己不想,脑海里的影像就愈加清晰,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就愈强烈。
她仿佛能感觉到,从那件整洁的蓝衬衫里,隐隐透出的热气,还有,缭绕在车厢里的男性味道。
怎么可能?一定是她的幻觉!
她怎么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气味?他明明和自己距离有几十公分远。
是她的幻觉,是情欲令她昏了头。
她屏住呼吸,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微烫的肌肤,悄悄地泌出一层薄汗。
好不容易,车子抵达她住的大楼门口,她开车门,几乎是逃窜进夜幕里。
他却跟着她一起踏进夜色。“很晚了,我送你上楼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上去。”她焦躁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往他身上瞥去一眼。
“我送你吧。”他坚持陪她进电梯。
她又再度和他一起困在一个密闭空间。
她苦恼地喘息,唇角扬起自嘲的弧度——他的味道益发浓郁了,她闭上眼,强忍着发烧的感觉。
“清芙。”他忽地扬声,嗓音极度沙哑。“你的脸好红,你没事吧?”
她倒抽口气,双腿一阵虚软。
为什么他连声音都能挑动她的欲望?
“黎晖,你还记得吗?”她紧闭着眼,慢慢地、机械化地吐出言语。“我们分手前,你曾经给我一个承诺。你说,如果没有男人好好吻我,我可以找你,你会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吻。”她顿了顿,绝望地祈祷上天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男人吻我……”
她终于不必再说了,因为,他的唇已经闪电般地擒住她。
第七章
他迫不及待地吻她。
饥渴地、狂野地、彻彻底底地吻她。
他品尝着她的唇,就像在吃一盅上好樱桃那般,咬住、咀嚼、吞下,一颗又一颗。
他灵巧的舌尖,像出巡的狮王,霸道地掠夺每一寸领上,收归已有。
于是已经温热的体肤,更加灼烫,一场火灾,放肆地烧起来。
电梯门静静地滑开,他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抵在墙面上。
电梯门又静静地关上。
他继续亲吻她、爱抚她、征服她。
他嗤吼一声,她分不清那是自嘲,或深深的压抑。
他更用力地吻她,狠狠蹂躏过她柔软的唇瓣,她几乎可以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嗯——”
他似乎听到了,踉跄地换了个方向,再次将她抵在电梯内墙面上……
她难耐地喘息,忘了告诉他电梯里装了监视摄影机,因为她自己也忘了。
摄影机镜头,无声地收进她娇艳欲滴的容颜。
她浑然未觉,只是晕眩地惊讶着自己竟打算和一个男人在电梯里做爱。
她惊讶着自己竟管不了身在何处,如此急切地对情欲臣服,对他臣服。
她不惜一切,抛开了所有的羞耻心,只要他,只要他……
尖锐的音乐声响起,澎湃、高昂、节奏激昂的进行曲。
这什么声音?是电梯故障了吗?还是手机铃声?
两人在恍惚中思索,蓦地,黎晖一震,猛然领悟那是什么。
“是医院Call我。”他低头望向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嗓音因欲求不满强烈地沙哑。“可能是我的病人出状况了。”
她茫然看着他,一时弄不清他话中用意,好片刻,神智才慢慢清晰。
他的病人出事了,他必须马上赶回医院。
她颤声笑着,摸索着开门的按键,跌跌撞撞地冲出电梯,朝他挥挥手,要他尽管离去。
电梯门关上,他的身影在她眼前消失。
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只觉全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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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茉莉背着小小的方书包,头上戴着顶粉红色小帽,和来接她下课的阿妈手牵手走回家。
路上,离开台湾一星期的阿妈亲切地问长问短,问茉莉听不听话,妈咪晚上有没有煮饭给她吃。
“有啊,妈咪都有煮啊。”茉莉点头,急着帮妈味背书。“她有一天还做披萨给我吃耶。”
“披萨?”阿妈好惊讶,她那个料理拙手女儿也会做披萨?“是叫外卖的吧?”
“不是,是妈咪自己做的。”茉莉坚持地声称。“她还跟茉莉一起揉面团呢!”
“哇!还会一起揉面团喔,不错不错。”阿妈笑看急着为母亲辩护的小外孙女,满是爱怜。“阿妈本来还担心我去纽西兰看你阿姨,你妈咪会懒得煮饭,带你去吃外面那些垃圾食物。”
“妈咪才没有呢,连茉莉想吃麦当劳,她都不带我去。”说到这点,茉莉倒是觉得有点小委屈。“为什么不能吃麦当劳?我觉得薯条很好吃啊!”
“太油腻了。”阿妈皱眉。“而且你现在又有气喘,不能乱吃东西。”
“喔。”茉莉嘟起嘴。
“好啦,别不开心了。”阿妈笑着拍拍小外孙女的头。“阿妈晚上下牛肉面给你吃好不好?”
茉莉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祖孙俩穿过马路,沿着人行道继续走,冬季的午后,阳光并不强,微风吹来,凉凉的,甚是舒服。
茉莉却不像平常那样,一路走,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
阿妈注意到她不对劲。“怎么了?茉莉,在想什么?”
“嗯。”茉莉抬起头,小脸写着犹豫。
“有什么事说出来没关系。”阿妈温声鼓励她。
茉莉点点头,终于不定决心和盘托出最近的疑虑。“阿妈,我觉得妈咪好像怪怪的。”
“怪怪的?”阿妈挑眉。“怎么会?”
“从我那次出院以后,妈咪就变得好奇怪,老是在发呆,有时候跟她说话要说好多遍她才听得见。”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茉莉摇头,小小声地说:“我觉得是因为黎叔叔。”
“黎叔叔?”阿妈一呆。“谁啊?”
“就是我跟你说过,在饭店里救了我的医生叔叔啊!你不是也在医院里看过他吗?”
“喔,他啊。”阿妈想起来了,一个长得很斯文俊秀的年轻医生,她只匆匆见过他一次,聊没几句就被清芙打断了。
不知怎地,她觉得女儿好像很怕她跟那个医生多聊。
“你妈咪跟那个黎医师怎么了?”
“我觉得妈咪喜欢他。”
“喜欢?”阿妈冻住。“可是人家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
“那有什么关系?喜欢就是喜欢!”茉莉小嘴又噘起来。
“当然不可以。”阿妈不悦地碎碎念。“你妈咪都几岁了?又不是小孩,自己都有女儿了!怎么还可以跟人家的未婚夫牵扯不清?”
“阿妈!”茉莉懊恼地跺脚,开始后悔自己把心事倒给老人家听。她本来以为阿妈会帮苦自己撮合妈咪跟黎叔叔的,想不到她会如此强烈反对,还责备妈咪不对。
“你别再说了,小孩子不懂。”阿妈不许茉莉再多嘴。“这件事我会跟你妈谈。”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住嘴,乖乖随着阿妈走回家,没想到经过楼下警卫室时,那个跟阿妈极为熟稔的老警卫喊住两人。
“沈太太,你从纽西兰回来了喔!”老警卫热情地打招呼。
“是啊。”阿妈停步,跟老朋友寒喧。
两个老人家聊了几句,老警卫忽然很犹豫地开口。“呃,沈太太,前两天我整理监视录影带,发现一件事,我在想应不应该告诉你。”
“你有话就说啊!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不是,这件事真的很难启齿。”老警卫还是迟疑。
“到底什么事?快说啦!”阿妈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