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恨吗?”他笑笑地挑衅。“他现在可是要抛弃你,去娶另一个女人喔。”
“我相信他有苦衷。”
“当然,他的苦衷就是我,为了收拾我闯下的祸,他宁愿辜负你。”笑意的阳光从他眼底逸去,只余浓浓阴森。“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你还相信他爱你吗?如果他真的爱你,不会舍得这样伤害你,你只是他权衡利害之下的牺牲品,当然,我相信他以后会补偿你的,他总是在补偿——”
“够了!别再说了!”她霍然起身,拒绝再听下去。
他却不肯饶过她.“你跟他不会有结果的,就算他认了你,我妈也不可能同意他娶你,因为你是个魔女啊!魔女怎么能配得上她的圣人儿子?”
魔女怎么能配得上圣人?
这话真可笑!都什么时代了,还分圣人或魔女?这世界上谁不是夹杂著善与恶,在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挣扎?
但为什么,这句毫无道理的言语仍深深刺痛了她?教她以为心头早已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奇怪,我哥怎么会来?”叶朝阳忽然惊愕地扬嗓。
她惶然一震,往窗外望去,果然看见叶圣恩挺拔的身影正穿过人行道。
“我得走了!”叶朝阳匆匆起身,临走前,还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唇上偷得一吻,然后掌住她的脸,与她耳鬓厮磨。“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你帮我转达,祝他跟婉儿——结、婚、快、乐!”
语落,他大踏步从后门离去,头也下回。
而这暧昧的一幕,全落入了隔著一扇玻璃窗的叶圣恩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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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朝阳吧?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当叶圣恩追进来的时候,他的孪生弟弟已不见人影,他只能追问朱挽香,但她却是一动也不动地凝立原地,容颜似雪凝白。
“他为什么吻你?”他继续追问,强抑住胸臆那股莫名的焦慌,却仍掩不住话里一丝醋味。
“他不能吻我吗?”她终于扬起脸蛋望向他,瞳仁无神。“毕竟他是在小教堂里跟我结婚的那个人,不是吗?”
叶圣恩一窒,眼神黯下。的确,他没资格吃醋,这谎言的咒缚,是他自己作来的。
他黯然苦笑。“他怎么会忽然约你吃午饭?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祝你结婚快乐。”她漠然低语,话里似埋著一丝幽怨。
他蹙眉。“我说过,我不会跟婉儿结婚。”
“是吗?”她冷淡地转过头。“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看来她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究竟朝阳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叶圣恩胸口一拧,很急,很心慌。弟弟特意约挽香在这里见面,一定有所图谋,难道是为了伤害她?
一念及此,他蓦地全身颤栗,不敢想像若是自己再迟到片刻,会发生什么事。
“我送你回去!”
“我还可以再回去吗?”
“什么?”他没听清。
她摇摇头,转过眸,长长地、黯淡地瞧了他一眼。
他一震,看不透她的思绪,却看懂了她的失魂——她还活著吗?为何眼底的世界是如此荒凉而枯寂?
他忽然感到心痛。“挽香,我送你回去,听我的,回去好吗?”
她没立刻回应,良久,微微点头。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扶著她离开餐厅,坐上座车。
他小心翼翼地开车,怕路上的颠簸伤了她,怕她疼,更怕她感觉不到疼。
不知怎地,他觉得她好似正走在某种悬崖边缘,随时会坠落,而他很怕自己会无意间成为那道催她落下的风。
他不敢跟她说话,怕说错话,却又怕无端的沉默更令她心伤。
他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怎么做好像都不对。
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无所适从,胸口像长了虫,一口口蛀咬著,咬空了心,连慌乱也填不满。
他只能默默地开车,穿过华贵漂亮的庭园,停在家门口。
他扶她下车,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扶著她进屋,他的母亲正好走下那道回旋式大理石阶梯,一见到他,立刻急奔过来。
“圣恩,你怎么会这时候回来?你——跟她在一起吗?”见他一手还托著朱挽香的腰,白绮莉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我邀她出去吃午餐,顺便送她回来。”
“你——你怎么能跟这种女人走这么近?”白绮莉怒气冲冲地责备。“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吗?”
“她做了什么?”他淡淡地问。
“这是刚刚快递送过来的。”白绮莉将一封文件丢给儿子。“这女人好可怕!她居然可以为了谋夺未婚夫的遗产,不惜害死他!”
第八章
空气瞬间冻结。
在白绮莉尖锐的指责过后,佣人们都识相地退开,叶圣恩则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只有朱挽香,竟扬起苍白的脸笑了。她笑得好凄厉、好凄凉,笑声破碎得让人不忍卒听。
“对,是我亲手拔掉治平的呼吸管,是我做的没错——”
叶圣恩骇然注视她。
“你听听!她自己都承认了!”白绮莉气愤地抿唇,走过来,盛气凌人地质问:“你说,你就是为了钱才接近我们叶家的对不对?就是想分财产,才把你肚子里的孩子赖给圣恩的,对不对?”
朱挽香冷哼,迎视她的神情同样傲慢。“不管你怎么说,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叶家的骨肉,他当然有权分财产。”
“你说什么?”白绮莉气得抓狂。“怎么会有你这么下贱的女人?!”
“是啊,我是下贱,可我是叶家孩子的母亲,你们不能否认这一点。”
“你——”
“够了!”叶圣恩厉声阻止两个女人的相斗,他握住朱挽香的肩,气恼地责备。“为什么你总要这样说话?为什么总要把事情弄得更糟?你这么做,只会让大家更不谅解你。”
“那又怎样?”她冷漠地甩开他的手。“我不需要谁的谅解,不用谁来喜欢,更不要……你的同情!”
他一愣。“同情?”
“其实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阿西婶她们早就跟你说过了。”
“她们是跟我提过——”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觉得我可怕?正常的男人听说这种事,不可能毫无芥蒂的,更不可能反而开口求婚,你果然……是因为同情我吗?你真那么圣人?”
他是圣人?他愕然。“你怎会这么想?”
她不语,只是清冷地瞪他。
“挽香……”他试著解释。
他的母亲却不由他。“圣恩,你别管她了!这种利欲薰心的女人,最好离她远一点,免得惹上麻烦,玷污了你!”
是啊,她会玷污他。
魔女怎么能配得上圣人呢?她怎会傻到又去招惹一个妈妈的乖儿子?
朱挽香又笑了,这回,是彻底的自嘲。
“你妈说的没错,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每个妈妈都会要她们的儿子不要接近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个魔女,因为我只会为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她望向叶圣恩,眼眸凝著血泪,她以为早已干涸了,原来还痛著的血泪。
“你以为我想拔掉治平的呼吸管吗?我也不想的,我不想他就这么离开我,可他跪下来求我,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昏迷不醒,他宁愿干脆地死去,也不要毫无尊严地活著,他求我让他走……我跟他说不要,如果我这么做,他妈妈会恨死我的,已经有一个母亲恨透我了,我不想再有第二个。可是他一直求我,一直求,一直求……”
她忽地哽咽了,某种奇怪的湿润在颊畔交错,那是泪水吗?还是她心的碎片?
“我能怎么办?圣恩,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跟医生说,治平签过同意书了,他希望拔掉呼吸管,他妈妈一直哭,骂我无情无义,说我没良心,害死她儿子。可我答应治平了,我答应他,让他有尊严地走……我也很难过啊!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痛到好想也跟著一起死?我不想再活著了!为什么要活著让大家都讨厌我?都巴不得离我远一点?我也想死的,我也想的……”
她凄厉地呐喊,一声一声,喊进他心里,在他胸口回荡。
他不自禁地跟著痛了,痛到颤栗,痛到语不成声,他倏地抱紧她,她在他怀中颤抖得犹如一朵受尽风吹雨打的玫瑰,而她还倔著不肯低头,不认输。
“不要再说了,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他嘶声呢喃,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她身子好冷,好柔弱,而他想将所有的温暖都给她,盼她不再受苦。
可她却抗拒地推开他。“我不要你同情我,叶圣恩,你听懂了吗?你去娶谢婉儿吧!我不要你的同情,更不用你来补偿,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不在身边就怎么样的,我一直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她一直是这么活过来的。
叶圣恩震撼地听著,话里埋著太深的悲哀,他不忍挖掘,偏又听得太清楚。
“挽香,你听我说——”他上前一步,她却慌得宛若惊弓之鸟,转身就逃,一脚踩空了,意外地跌落门前阶梯。
“挽香!”
他眦目咆吼,眼睁睁看著她摔倒在水泥地面上,艳红的血色,缓缓地,染透翩然旋展的裙身——
“你怎样?痛吗?”他蹲跪在她面前,仓皇地问。
“我的……孩子……”她顾不得自己的痛楚,只想著肚子里的小生命。“圣恩,我的宝宝……”
“没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哑声安慰她,一把揽抱起她。“快来人,把车子开过来!”
司机开来一辆加长型的宾士轿车,送朱挽香上医院,到了门口,几名医生与护士接到消息,推著担架床过来,接走了她。
而他失魂落魄地跟在后头,一个护士忽然将一份文件递过来。“叶先生,这是手术风险同意书,麻烦你先签一下。”
“手术风险同意书?”他愣愣地接过。
“因为情况危急,我们必须让孕妇提早分娩,胎儿才刚满二十四周,生下来可能会有些问题,手术过程也会危害母亲,请问你们是不是决定还是要救呢?”
意思是要他最好别救吗?
为了保全母亲的安全,必须放弃这个孩子?
“不可以,圣恩,不行……”朱挽香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护士的建议,吓得惊醒。“你一定要救孩子,一定……”
“可是挽香,如果要救孩子,你可能就会有危险。”他心酸地解释。
她却不肯听。“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宝宝会没事的……你说谎,为什么你……总要说谎?”
“挽香!”他沉痛地望她,见她泪眼蒙眬,喉头也跟著涌上酸楚。
“你听我说……”玉手盲目地在空中挥舞,似是寻找著依附,他连忙握住。“算我……求你,这孩子是你们、叶家的骨肉……”
“那你怎么办?挽香,我不能——”他愕然顿住。
因为她竟然微笑了,淡薄的、迷离的微笑,像即将没入黑夜的最后一道光,谁也无法挽留。
“既然我爱的人不爱我,就让我……回海里去吧,海会收留我,请你……收留我的孩子。”
让我回海里去吧,海会收留我。
泪水,蓦地在他眼里氾滥成灾,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正用那朵凄美至极的微笑,与他诀别。
他真的伤她如此之深吗?教她绝望至此,连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
叶圣恩狂乱地摇头,无力地倚著墙,目送朱挽香被医护人员送进开刀房里,门关上,阻绝了她与他,而他惊惧不已,好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对不起,挽香,对不起……”
明明是最想爱护的人,为什么他会伤她伤得那么深、那么痛,为什么她宁愿到另一个世界,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叶先生,请你签名!”护士在他耳畔声声催促。“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还是先救妈妈?”
他睁开眼,看这无情的世间,为什么总要人做这种两难的选择?为什么不能两全其美?
他要挽香,也舍不得孩子啊!
“请你们……先救妈妈。”他颤著手,在同意书上签下歪斜的字迹,明知自己做这个决定,只会令心爱的人更恨他——
对不起,挽香,对不起,宝宝。
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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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却可笑地以为自己能周全一切,或许是从小到大的辉煌经历宠坏了他,令他误判情势。
直到他遇见爱情,给了他人生最痛苦最困难的抉择,他才恍然顿悟自己的卑微渺小。
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
叶圣恩苦涩地抿唇,扬起眸,盯著窗外如剪的新月,冷冷地勾破夜幕。
他已经在手术室外等了好几个小时,那扇紧闭的门却迟迟不肯开启,时间每前进一格,都像践踏在他心上,踩得血肉模糊。
他好怕,不管是她或宝宝,任何一个有意外,他都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拜托,请保佑他们平安无事吧!拜托……”
他喃喃祈祷,神魂陷在漫天迷雾里,走不出去,直到一道焦急的声嗓,硬生生地将他拉回——
“圣恩,情况怎么样了?”
他愕然回首,迎向他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母亲,就算匆匆赶来医院,她也穿戴得犹如参加盛宴,艳光四射。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展现自己最好的形象,这是他们叶家的家训,也是他一直恪遵的,只是现在他望著光鲜亮丽的母亲,胸臆忽然涌上几分厌恶。
“手术是不是还没结束?宝宝还好吧?保得住吗?”白绮莉一连串地追问。
叶圣恩涩涩地瞪她。“你只关心我们叶家的骨肉吗?为什么不问问挽香怎么样了?”
白绮莉一愣。“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无助地祈祷。
“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累了?还是你先回去——”
“我怎么能走?”他焦躁地挥手,拒绝母亲的提议。“她跟孩子还在开刀房!”
“你怎么了?圣恩。”白绮莉轻颦秀眉。“你是担心那女人吗?她跟你又不相干,你何必——”
“她是我的妻子!”他蓦地爆出低吼。
白绮莉惊骇地震住。“你说什么?”
“跟她结婚的人,是我,不是朝阳。”叶圣恩直视母亲,眼眸泛著血丝,泛著浓浓悔恨。
“这是、怎么回事?”白绮莉整个人呆了。“我听不懂……”
她当然听不懂,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事态会失控至此。
叶圣恩自嘲地凛唇,一次次地深呼吸,控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
“半年多前,我跟朝阳交换身分,他留在台北假扮我……”他幽幽地对母亲解释来龙去脉。
白绮莉听罢,半天回不了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所以那时候在公司闯祸的人是朝阳,跟婉儿交往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