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慢呢?」锦绣瞥见她,没好气地催促,「万一饿着黄姑娘,我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快点把东西拿过来!」
要比地位,锦绣一个丫鬟还没资格对她大声小叫,然而在锦绣背后撑腰的是储老夫人,就和皇太后宠信的太监一样,百官都要奉承巴结。秋声懒得和她计较,直接将食盒搁上桌子。
锦绣利落地将食盒打开,又指使她泡茶。秋声将茶具摆定,正要将滚烫的热水倒进茶壶里时,锦绣却偷偷撞了她一下,热水就这么淋上她的手臂。
「啊!」她不禁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连一点事也做不好?」锦绣不满地指责,但眼底却略带着得意。
「你太不小心了!倒个茶都可以烫到自己。」见到她烫着,储孟孙心里一抽,责备一句后,不舍地便执起她的手细看。「有没有怎么样?」
黄亭儿将这一切尽收在眼底,原本清亮的双眼略微黯了下来,但随即又恢复正常。「没烫着吧?茶洒了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储大哥你也别责怪她了,她可能做丫鬟没多久吧?我身边的丫鬟也是教了好几年,才学会怎么做事的……」
这女人并不关心她的伤势,反而明着说得好听,暗里贬损她笨手笨脚,终于让她忍无可忍了,不由得反驳了句,「我不是丫鬟,尤其不是储家的丫鬟!」
「你不是丫鬟?」黄亭儿一脸惊讶。「那你是……」
「我是账房!储氏商行的账房!」秋声心一横,把茶水食盒什么全搁下,不管了。「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学做这种事!」
「账房?」她愣了一愣,「不好意思,秋声姑娘,我原就纳闷,你身着这身华服,怎么做着丫鬟的事……」
「秋声身上的衣服,是大少爷帮她添置的,来替老夫人贺寿,总不能寒酸。」锦绣酸溜溜地插入一句,「否则一个小小账房,哪能这么气派?」
「原来如此。」黄亭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面带歉意地对秋声道:「因为方才大家看你的样子,还有储大哥的态度,都让我以为你是个丫鬟呢!怎么你做账房做到来拎食盒?」
这话无异是说,在储府里,大家就视她是个丫鬟,连孟孙都一样。无论这黄亭儿的话是有意或是无意,都伤到了她的心。
「那你就要问他了!」她有些赌气地望了眼储孟孙。
第5章(2)
「秋声!你太无礼了!」虽然她烫着手,让他有些心疼,但这并不代表她有资格对客人不礼貌。
尤其黄世伯是他商场上重要的合作对象,几乎山西一带的酒都得要靠黄世伯供应,所以他才会对黄亭儿另眼相待,想不到秋声竟在此时使起性子!
「我……」她瞪着他,好半晌才硬是吞下这口气,不想在锦绣和黄亭儿面前跟他起争执。
在这偌大储府里,她在乎的就只有他,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让他难做人,也丢了他的面子。
「好了好了,不过是茶没倒好,这么丁点事,就算了吧!」几句对话之间,黄亭儿已然有些了解秋声和储孟孙之间的古怪气氛。但她可是山西出了名的才女,才貌兼备,怎么说也压得下一个区区的账房吧?
从山西的家出发前,爹已千交代万嘱咐她,储孟孙现在掌权,储老夫人似乎也有意联姻,要她好好地在储孟孙身上下功夫,若能得他的青睐,依现在储氏商行欣欣向荣的景象看来,未来他们黄家也能分一杯羹,搞不好还能将储家的事业整个吃下来。
「秋声姑娘,既然你不是丫鬟,那些事就别做了吧!我倒是对你这个女账房很有兴趣呢!」黄亭儿不动声色地走到秋声和储孟孙之间,打断了他们胶着不放的视线,天真烂漫地笑着。「能够当上储氏商行的账房,想必秋声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我不过会打几手算盘,其他实在端不上台面。」秋声没好气地道。这黄亭儿有些虚伪的客套,令她很不舒服。
「怎么可能?你不要嫌虚了,就凭秋声姑娘住在京城,人文荟萃,而我自山西穷山恶水而来,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光是见识,就是亭儿所比不上的了。」黄亭儿婉约一笑,「好比这城南一隅的曲江,据说水光潋艳、林木葱鬰,亭儿慕名已久,却无缘前往,这份美景,秋声姑娘不知能不能和我说说……」
「曲江畔是达官贵人闲暇游览的名胜,我们这种平民赚钱温饱都没空了,哪里去过曲江赏景呢?」秋声很是无奈。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她没钱没闲吗?
「喔?那真是可惜了。不如择日请储大哥带我们前往一游,说不得我们还能一边游江,一边弹曲助兴……」黄亭儿高兴地一拍手。
「我不会弹琴。」
「或者对弈几局……」
「我也不会下棋。」
「那就对着美景吟首诗,或者画幅山水也不错……」
「我只粗通文墨,吟诗作画是不懂……」
「够了!秋声。」她只是道出平民生活的无奈,但在他听来,对黄亭儿的提议敷衍一下即可,如此一句句的顶回去,倒是拂了人家的好意。
「没关系的,储大哥,秋声姑娘不会这些,也不是她的错呀!」黄亭儿出言缓颊。
然而这番打圆场,却令储孟孙也察觉到她暗里的贬损,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亭儿姑娘想游曲江,我再另行安排。至于秋声琴棋书画都不精,吟诗作对更是为难了她,就不必去了。」他淡淡的一句将此事带过,不想再听黄亭儿拿秋声的出身作文章。
所谓另行安排,不代表他就得出席,而秋声和黄亭儿显然不对盘,自是不必勉强她做陪,尤其黄亭儿似乎不若他想象的那么单纯。
然而在秋声听来,他的安排,简直不给她面子,要她瞧清楚自己的斤两,俗人就不必学别人附庸风雅了。
她再也受不了,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还是先离开,免得扰了两位的雅兴!」微微点头示意,她挺直背脊,在锦绣讥讽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秋声!」储孟孙语声有些严厉地唤住她,他终于发现到,秋声似乎误会了什么,因为她最后投给他的眼神,没了过去的热烈,反而带着些受伤。
可是秋声只是停顿了下,便继续往前走,耳边依稀回荡着锦绣嘲讽过她的话。
就算能硬扮成孔雀,怎么也变不了凤凰,这身衣服剥了,也不过是只雉鸡……
储老夫人的寿宴结束了,一直到宾客场去之后,秋声没再出现过。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消失了,自然没人注意,倒是储老夫人见陪在长孙旁边的人成了黄亭儿,心情似乎大好,眉开眼笑的,连黄员外也多喝了两杯。只有储孟孙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不时地凝视着后院方向,若有所思。
忙了一整天,他才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里,果然一整天令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正凛着小脸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数着桌上的瓜子。
「你太没礼貌了!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黄亭儿,也不能掉头就走!」瞧她一副赌气的样子,储孟孙不由得微恼。
「为什么不能?我不想留在那里让人讥讽!」想到黄亭儿那种明褒暗贬的说话方式,还有这储府里的人看她的不屑神情,她十足后悔踏入这里。
「黄亭儿只是天真了些,她从小锦衣玉食,又受众人吹捧,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你……」
「你真的这么认为?」她不相信他没听出黄亭儿话里的贬损。「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原以为你会替我说句话,结果你却什么也没说,好像我不能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事,是我的错;我不会那些琴棋书画,也是我的错!但我就是家里穷,学不起不行吗?你比较喜欢她,就明说嘛!何必贬低我来衬托她?」
连这也要计软!储孟孙听了相当无奈。「黄员外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台面上我自然会多维护一下黄亭儿,这不代表我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你吃这种飞醋大可不必……」
「这已经不只是吃醋了!」他仍是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秋声直摇头。「你对别人永远比对我好,像上回的柳飞红,像这次的黄亭儿,她们要不比我美,要不比我有才情,所以到了你眼中,我什么都不够好,事事都应该被批评!」
说到后来,想到自己被讥刺却只能忍耐的一肚子委屈,不禁有些忿忿不平。
「既然如此,你何苦给我承诺?就让我当个单纯的账房就好,还能得到你的善待!」
她这番话,无疑是在质疑他对她的感情,储孟孙不免生起火气。「胡说!不管是柳飞红还是黄亭儿,都只是显出你做事不够圆滑,很容易便得罪人,对我而言,她们都只是生意上对我有帮助的人,我并没有对她们有特殊心思。」他骂她是为了她好,也是不想让人再批评、拿她的出身作文章。难道她不懂吗?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夫人都说了,黄亭儿根本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老夫人几年前就决定的对象!既然你已经有了未婚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秋声确实不明白他的苦心,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什么?」储孟孙对此消息也相当讶然。「黄亭儿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我知道自己要的人不是她!」
「可是大家都认为她是未来的储当家夫人,而我是半途杀出的程咬金,所以我进了储府,处处受到攻击。你知道锦绣怎么说我的吗?她说,我硬扮成孔雀也成不了凤凰,这身华服剥了,也不过是只雉鸡!」说到这里,她几乎都要哭了。有几个人忍受得了这种讥讽?她穷归穷,也是有自尊的,凭什么要因为他,被人损成这个样子还无法反击?
储孟孙脸色一变,他不知道她竟被批评得这么难听。「有人这么说你,你不会来告诉我吗?」
「告诉你又如何?没有老夫人授意,锦绣有胆这么说吗?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还不是只会骂我?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他的反应才是最令她伤心的。他并没有站在她这边,他眼中只有生意、利益,为了这些,他可以牺牲她的感觉、她的自尊。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储孟孙相当生气,气她也气自己。早知带她回储府会害她遭受众人攻击,他就不这么做了,然而事情发生时,她却没有向他求助,甚至把他也当成加害人之一。
难道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他自认对她已经够好了,她却完全体会不到吗?
「那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我明明不需要承受这些的!都是因为你给了我承诺,又以生意为由,一次次的让我受伤、被讽刺!」她恨恨地拔下头上的金步摇,扔到桌上,「就像这个,这根本不适合我,我是穷人家的女儿,硬戴在身上只是显得可笑!」
「秋声,注意你的态度!」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如何能忍受一再被指责?更别说她还是他手下的账房!若两人没有特殊关系,她连跟他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别因为我宠你就侍宠而骄!我们关系不同,不代表你能不可理喻,能对我大呼小叫!你给我记得你的身份!」
她一听心都凉了。或许他是对的,他毕竟还是主子,操有她的生杀大权,她就算吃亏了、受伤了,甚至被欺负,都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啊!
「我明白了。」她原本因怒火而生气勃勃的清亮大眼,突然黯了下来,话声也变得冷情无波。「你要我记得我的身份,我会记得,也请当家的要记清楚。」
第6章(1)
在储老夫人寿宴那天,宁王世子李初和储孟孙谈妥了一桩买买。年本宁王准备置办一些珍稀食材,做为献给皇太后的贺岁礼。听闻皇太后重养生滋补,故储孟孙最近和东北商人谈妥的生意,便派上了用场。
基于和李初的交情,他甚至拒绝了别人同样的要求,打算全力供应宁王府,这份人情令李初感念不已,也显示出两人有着匪浅的交情。
于是储氏商行陷入了忙碌,因为冬季东北珍稀食材的产量不多,一方面积极向东北方面联系之外,另一方面还得向其他同行收购,或寻找替代品。但除了忙得不可开交,储氏商行内的低迷气氛,才是众人最近都苦着脸的主因。
储孟孙原就覇气,最近脾气更是加倍的大,以往还有秋声去缓颊,现在连她都总绷着一张小脸,两人的冷战让人人自危,做事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做不好,又触了当家的逆鳞,要面对的可是比过去更可怕的怒气。
「秋声姑娘,当家的找你呢!」大饼一脸苦相地来传达,想必刚才受了储孟孙不少气。「记得带着账本,当家的可能会问到目前采买的情况。」
「我明白了。」秋声面无表情的收拾起账册。
以往听到储孟孙叫她,她铁定是满脸欣喜地飞奔过去,但现在情况不同,他要她记得自己的身份,那她会深深地记得,下人是没资格和主子调笑的!
大饼和她一同步向议事厅,沿途的寂静终于让他受不了了。
「秋声姑娘,你和当家的究竟要冷战到什么时候呢?我们都快被搞疯了。当家的成天发飙骂人,你也阴阳怪气的……唉!」
「大饼,是当家的要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如何能逾矩?」秋声也说得极哀怨。光想到见他时的那份心痛,她就不太愿意去见他,即使是为了公事。「我都开始怀疑,我是否应该继续留在商行。过去是因为缺了账房,但现在陆续请的几个账房都能独当一面,有没有我都没差了。」
大饼听了很是无奈,他知道两人吵架的来龙去脉,虽十分同情秋声,根本是硬被卷入储家的浑水,然而他在当家的身边也待了十几年,更清楚主子扛的担子有多重,不可能细心的随时顾虑到身边女伴的想法。
「秋声姑娘,我只劝你一句,储家本是是非之地,当家的背负的责任和凶险,更不是我们底下的人能够想象的。若你要和当家的在一起,就要有这种认知,否则不仅当家的难做,你也会很辛苦。」
议事厅到了,大饼的话也到此为止,秋声若有所思地走了进去,原有些被说动了,但看到储孟孙冷冽的神情后,整个心又冷了下来。
哼!摆什么谱呢?她又没做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