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裙子也经过改造,外表看起来纤细合身,彷佛只有单层,可当她飞身踹人时,裙襬旋转成层层漂亮的涟漪摆荡,完全不会暴露裙下风光。
他也好奇过这裙子的构造,她却告诉他那是裤子。她也戴耳饰,穿上红地晕间缂花靴。
在他眼里,这种经过她改良过的猎装,只属于她。
“还是连点绉折都没有……”他指的是她在经过一场打斗后,仪容丝毫未乱。
阮秋色假装没听见主子话里太过明白的嫌弃,沉默地完成手中的工作,然后退至一旁。
杜晴春也不怎么在意,作势离开,却又一动也不动。
阮秋色马上明白主子的意思,不吭一声把才刚打倒的男人们移开,不让他们挡到她的少爷的路。
杜晴春下颚微扬,一脸高傲的走出巷子,在巷口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留下最后几句挑衅——
“喔,对了,对于打着解救众生、替天行道云云的话,我个人向来不怎么偏好,你老实告诉我真正想烧的是哪本名人录,也许我还会考虑。”
完全是在为她找麻烦。
阮秋色在心里暗忖,同时思索着主子的这个坏习惯是从何时养成的,但是没有开口阻止。
谁教他是主人,她是仆。
★★★
李唐?景云二年季春
在阮秋色眼中,杜晴春一直像只兽。
并非指她的少爷体态魁梧、五官粗犷,相反的,杜晴春生得极为细致,颀长的身躯纤细,四肢修长,水月观音的面貌,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翩翩气质。
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那双细长的凤眸,眼尾向上翘,右眼眼角有颗小小的黑痣,当他半垂眼的时候十足的书卷味,可当他正眼看人时,眼里的恣意放肆和任性嚣张,会立刻破坏那身尔雅温文的书生气息。
被那样的一双眼给凝视过的人,无不马上明白,他并不如外表给人的那般无害、好欺负,反而像只未经开化,凡事随兴而为的野兽。
像只兽一样,却是只美丽的兽。
眼对眼,鼻碰鼻,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阮秋色再次确认她的少爷有多么“兽性”。
“少爷,请容我为你整理一下。”她在狭窄的空间内,试图拉起杜晴春一年四季都穿不好的衣裳。
他上半身的内袄大剌剌的敞开,白皙的胸膛就在眼前,看得她……实在无法苟同他这副懒散的模样。
“等我从这里出去就要睡了,整理什么?”杜晴春反问,不阻止也不配合她。
阮秋色努力了半天,结果虽然不甚满意,但还可以接受,至少已经看不见任何不该出现的肤色。
“眼下虽是晚春,夜里仍稍嫌凉寒了些,请少爷好好照顾身体。”
“冷不冷我自己会判断,别像我娘一样唠唠叨叨的。”杜晴春毫无气质地掏掏耳朵,神情厌烦。
“是,少爷。”垂下眼,她恭敬地应了声。
杜晴春突然不说话,细长眸子紧抓着她的凤眸不放。
谨慎,严肃,服从,她在他面前把这三个词奉成圭臬,表达的淋漓尽致。天知道他要的才不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只懂得恪守命令,绝对顺从的总管。
那令他感到厌恶!
阮秋色面无表情地迎向主子费解的目光。
可以和任何人否认、装聋作哑,可她却必须对自己承认——无论如何也不能习惯她的少爷这么凝视着她。
她想,这大概是从十四岁那年起的“病症”。
阮秋色不着痕迹的转移视线,假装不知道他正看着自己。这样你追我跑用目光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抓到机会就来几次,她也习惯陪他玩。
横竖,他总不会勉强她。
“秋儿。”然而今夜,杜晴春似乎没轻易放过她的打算。
饱含命令意味的话语,令血液中流着仆性的阮秋色直觉抬头,重新迎上他的视线。
啊……她的少爷,眼睛一直是浅金褐色的吗?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是总管,少爷。”即使心思在别件毫无关系的事情上,总是冷静自持的阮秋色仍能拨出思绪纠正他。
“秋儿。”杜晴春也从没听过她的话老实改口,故意又喊了一次,随后认真不已的说:“我背痒,痒死了。”
阮秋色愣了愣,但面无表情的冷脸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泄漏。
“现在不方便,请少爷忍忍。”
“我不要。”杜晴春头一撇,乖僻大少爷的脾性他使来是一点也不会别扭——因为他向来都是!
幸好应付这样的杜晴春,阮秋色也是习以为常。
“好,容我为少爷抓痒,请少爷转过身去。”
“怎么不是妳绕到我背后?”明白她是要他认清眼前的情况,但杜晴春只要一使上性子,从来不会轻易放弃折磨别人。
“既然少爷和我都办不到,暂且请少爷忍耐一会儿吧。”阮秋色一板一眼下了结论。
“终于也给我找到一件妳办不到的事了。”闭上左眼,有颗痣的右眼紧盯着她,杜晴春没有笑,难得正经八百的说。
“我有很多事都办不到。”但在工作上,她必须任何事都办得到。
“而办到我所要求的每件事就是妳的工作。”他很顺地接口。
“属下失职,待出去之后,但凭少爷归罪。”她不卑不亢的开口,神情近乎冰冷。
杜晴春望着她,怀疑原本是自己要找碴,却反被她将了一军。
归罪?可笑至极!归罪于她,是在找自己麻烦。杜晴春暗忖,可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我们还得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他没好气的问。
“不会太久。”阮秋色没给正确的答案还是头一遭。
目前主仆二人正陷入一种空前绝后的窘境中——他们被一整柜倒塌的书册给深埋其中。
前因后果简洁地解释,就是她和她的少爷在史料分类的书库房里寻找书册,也不知怎么着,书柜突然朝他们倒了下来,她直觉以身躯替他挡下纷纷落下的书籍,保护他不受到任何伤害;等到骚动告一段落后,他们已经卡在大量的书籍和倾倒的书柜间动弹不得。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书柜倒塌。阮秋色怀疑有人偷闯进书库房,正好撞见他们,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偏偏她为了保护他,在第一时间放弃追逐可能的歹人。
她不着痕迹地拧眉,为半年来第二次的入侵事件感到忧心。
入侵的歹人跟老鼠一样,无论他们从长安搬到凤翔,到处都有老鼠,而且无孔不入。
“我以为所有书柜都是钉死的。”杜晴春高高挑起眉,习惯性地拿起方扇欲遮住嘴边的讪笑,随即发现在刚才书柜倒下时,扇子也跟着丢了。
可恶!他的扇子不见了!
细长的凤眸闪过懊恼,杜晴春开始不自在起来。
“那是直通梁顶的书柜为了安全才钉死,其余较矮的书柜则否。”阮秋色解释,努力撑起背,不让背上沉重的书本压垮两人。
虽然她的手可以自由活动,但背上重重压着的书在她试图移动时便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她猜想自己不只顶著书,也刚好卡着书柜,才让比两人都高的书柜不至于整个压扁他们。
阮秋色不敢有任何大动作,反倒是杜晴春乱不安分的,不停在有限的空间里蹭来蹭去,尤其在发现自己的方扇不在手上后,浑身像是长虫一样,出现许多无意义的小动作。
他真正不习惯的,是和她如此的靠近,近得没有空间可以移动,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谁没事会去移动重死人的书柜?”杜晴春忍不住怪叫。
阮秋色没有答腔。
因为当初做出这样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大呼小叫的主子。
杜晴春似乎也想起干出眼前好事的间接推手就是自己,老大不爽的瞪了她一眼,怪她害自己想起这件事,也怪她当时不来个“忠言逆耳”,推翻他的决定。
阮秋色不予置评,主子如此蛮横不讲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对手长脚长的杜晴春而言,被迫半躺在地上,背抵着墙,双脚动弹不得的卡在书籍之中,她则卡在他两腿之间,要维持这个姿势是非常难过的。但阮秋色更难挨,她必须利用自己的身体维持书本和书柜微妙的平衡。
因为,她的首要目的是以保护杜晴春为最高原则。
“妳的刀柄戳到我的肚子了。”杜晴春彷佛一刻不找麻烦就会不舒服。
“抱歉。”她忙伸出手准备挪开腰间向来不离身的两把长刀。
眼看她的手往两人之间探去,杜晴春突觉不妙,还来不及阻止,阮秋色的手已经擦过他的小腹,虽然只是轻擦过没有任何特殊意味,但是有哪个成熟男人能够忍受一个女人以这样的姿势靠在身前?
尤其她的膝盖还好死不死抵在他的胯间……他可是个成熟正常的男人!
“这样好些了吗?”空间有限,她又不能过分移动身躯,只好解下佩刀,拿在手上。
口鼻间尽是她有别于其它女人的独特气味,不断骚扰着他的神智,原本已经非常尽力才能强逼自己忽视两人的距离,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定力在她面前简直是狗屁!
他万不该让她动手!
“现在妳手中有刀了,何不快点劈开这些讨人厌的东西让我出去?”杜晴春把脸转向一边,不愿承认自己因她小小的一个不具任何挑逗意味的动作而起了反应。
如今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并且祈祷她不会发现现在换他不小心“戳”到她。
该死!他恨自己身为“正常”男人!
如果此刻的身体反应被她发现,他宁可两人被书压死!
“这些都是历代杜家老爷子收藏的古籍史料,不能被破坏。”阮秋色显然没发现,事实上,她撑着身体的双腿已经有点麻了。
“等到我们在这里闷死了,这些没用的废纸最新的功用就是杀人利器!”杜晴春怒极低斥。
谁管书如何?她到底懂不懂生命比这些没用的书来得可贵啊?!
“我们会出去的。护院见到我们走进来,书柜倒了又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他们会过来看的。”
“在我们闷死之后?”他冷嘲热讽。
“护院会来的。”她坚持。
“从我们被埋在书里已经多久了?盏茶工夫有了吧!”杜晴春朝她挤眉弄眼,对自家护院一点也不信任。
决定护院人选的工作向来是由阮秋色负责,他根本不认识那些人,打哪来的信任之有?
“春夜,茶凉得快。”她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
他错愕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正经严肃的总管也会说出这种话?如果明儿个天子突然嗝屁崩殂他也不会意外。
杜晴春想着,突然被左臂的温热感转移了注意力。
她没拿刀的那只手撑在他手臂旁的墙上,腕间的热度隔着衣裳煨烫他的上臂,一股奇妙的悸动涌上心头,热意化成暖流很快散开来,带来麻麻刺刺的感觉,令他更加坐立难安,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别扭不已。
他们有多久没有如此靠近了?
“妳离我远一点。”曾经习惯的事,在陌生后又重新接触,是会带给人如此不自在的吗?杜晴春垂下脑袋,并非出自真心的抗拒她。
想他都已经二十八岁了,面对一个女人竟然如此不知所措,连他都想狠狠耻笑自己。
不断在心里对自己发脾气,他下意识往左移,闪躲她的温度。
已经够热了,他可不想被热昏在书堆里。
一滴热汗,由阮秋色的颚尖滴落到他的面颊,杜晴春抬头看——这才发现她用背卡住书籍往下砸落,难怪她始终保持撑起上半身的动作,动也不敢动一下。
很好,一切都卡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动弹的余地!
她难道不会喊一声?宁可这么被压着,也不愿意破坏这些没用的书本?真是个大傻瓜!
杜晴春越想越气,气她把自己摆在最不重要的位置,执意以他和这些书为优先考量。
“很闷,又热,我现在就要出去。”纨少爷执意非要任劳任怨的总管马上想办法出去不可。
“把灯灭掉?”她建议,拒绝由她亲手毁损书库房里的书一丝一毫。
在书柜倒下的时候,她除了保护他之外,所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小心不让手中石榴型的小琉璃提灯熄灭,所以才能看见彼此。
她想,也许是灯光的关系,才会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浅金褐色的。
“不行。”他二话不说拒绝。
“会有月光的。”知道他怕黑暗,阮秋色解释。
要熄灯?给他一刀还痛快些!
杜晴春飞快的睨了她一眼,又撇过脸,“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被压在书下,此刻正到处寻找我们在哪儿。”
阮秋色不得不承认主子说的很有可能。
看出她动摇了,他用命令的语气说:“管妳要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立刻出去!”
“要是有方法,我早就用了。”
她纯粹陈述事实的口气反倒激怒了他。
“妳和护院不是约定了一种暗号,快用暗号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要不然,他可是千百个愿意毁掉这些书。
他指的是护院们会用一种特殊的哨音传递讯息。
“那必须用上内功,少爷离我太近,不安全。”阮秋色拒绝。
“我捂住耳朵不听就好。”边说,他当真捂起两耳。
见他如此坚持,一脸漠然的阮秋色心里着实拿他没辙。
从小到大,她就立志将他宠成一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做的少爷,如今看来她算是很成功吧!
更衣穿鞋、吃饭喝茶、沐浴睡觉……他的每一件大小事都经她手,他的命令只要无伤大雅不违背善良风俗她都照办,许是这样造成了他的恣意率性。
过了二十七年后,她从每天都在祈祷他的任性不要招来杀身之祸,不要惹上不该惹的人,到现在上庙参拜但求他能还她一天不用操烦的心灵清静就好。
老爷和夫人地下有知,一定会责怪她。
阮秋色在心里对自己摇头,虽然害怕使用内功吹口哨会引发压在他们身上的书籍和书柜崩塌,但保护他不被书砸伤的自信,她还是有的。
而且,主子的这道命令并不忤逆道德良知。
★★★
“少爷,请起床。”
一早,阮秋色准时出现在他的床边。
床榻上的清瘦男人,大剌剌的睡姿,虽然没有打呼,斯文的脸庞倒是出现不悦的皱纹,嘴角一整个弯了下来,发出不堪其扰的呻吟。
“嗯……”
“少爷,该是起床的时候了,如果少爷再不清醒的话,就别怪我了。”阮秋色从容不迫地祭出威胁。
杜晴春的反应是用被子盖过头顶,不予理会。
从怀里拿出没用过的毛笔,她掀开另一头棉被,露出那双比女人还白皙漂亮的腿,目光准确对上他的膝盖,拿着毛笔就要靠近膝盖时,突然一顿,停下来看了毛笔一会儿,再看看另一只手的手指,想了一下,最后放弃用毛笔,把四指捏紧集中在拇指上,轻轻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