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说过有两批不同的人马,你是其中之一。”事到如今才证实了杜晴春的猜测。
“阮总管这话有失公正。我说了,只是一点点关系真正动手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负责开门。”符逸琼薇薇一笑。“也可以说,一直都是我负责开门的。”
“负责开门……”他的话让阮秋色联想到上次夜盗进门应当也是他所为,只有一点她搞不懂——“你如何能不破坏内锁开门?”
“只要知道暗门的位置,内锁算得了什么?”符逸琼哈哈大笑。
“不可能,暗门的位置只有我知道。”阮秋色的神情有了细微的改变。
“是啊,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只要派人在你关上门之前躲起来,我想要找到暗门并没有那么难,你说是把?”
护院无论白天黑夜,基本上是不能进入书库房的,除非紧急情况。
为了探知暗门的位置,让他们能再夜晚顺利入侵五大书库房,他派了一个善于隐身的探子,让他躲在书库房里,查明暗门的位置。
阮秋色一贯神色漠然,可握紧的手隐隐颤抖着。
符逸琼继续说:“要骗过你的耳目实在很难啊!我派出的探子,必须长时间不呼吸,必要的时候连心跳他都能控制停止,还得再你的巡视下逃过一劫,那为探子劳苦功高,我回去还得好好奖赏他才行。”
“所以砍伤我的夜盗是你的手下,他们才能顺利逃跑?”虽是问句,但已经敢肯定。
“阮总管,我想你搞错自己的身份了。”符逸琼失笑,“如今虽无直接罪证指向犯人就是你,可一旦进入官府,你便是带罪之身。简单的说,能问话的是我,而不是你。”
“既然我已是带罪之身,还望符大人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为何我的刀会在你手上?”幕后主使者已经现身,她还是想知道自己错过了那些地方没注意。
“这很简单,因为所以人都是我布下的。”符逸琼双掌交合,包住膝盖,向后靠坐着。
“所有人?”阮秋色随即会意归来。
“嗯,所有人,所有护院。”
她怀疑其中几个固定轮守史料库房的护院,却不知道竟是全部的护院都是符逸琼的人。
阮秋色受到不小的打击,愣愣的开口:“他们都是我亲自选的……”是她的错。
因为用人不慎才会引狼入室,真是愚蠢的错误!
“一个个都是个中能手,不慎吗?毕竟要成为官卒,可不能太弱。”杜家从长安迁到凤翔需要新的护院,那是已在杜家工作一些时日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消息,顺理成章地给了他安排眼线的机会。
他还特别挑了府里能力不弱的官卒来供她挑选。
符逸琼薇薇勾起唇角,看起来丝毫没有恶意的说:“我想是被砍了一刀,影响你的判断能力,当时在书库房里的夜盗可不只一人,因为我也在。于是刀子没有抽出来,正好给了我一个能够将你隔离开杜晴春身边的主意,即使那个愚蠢的家伙发出声音引来你的注意,我还是不得不救他走。”
“你的目标是我?”弄清楚观书楼频频遭入侵的原因,阮秋色还是没搞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
“阮总管,虽然我刚才说过一直很担心你的存在,但充其量。你不过就是一个比较麻烦的挡箭牌而已,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无论他那些没长脑袋的属下有多害怕阮秋色的长刀,他也承认自己欣赏阮秋色的武艺,但是最难对付的却不是她。
“什么意思?”她问。
越听他的话,越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
符逸琼略感玩味地眯起眼,接着又高高挑起一双剑眉,好像思考着,继而逸出几许笑声。
“我说阮总管,你究竟伺候那个故作无用的大少爷多久了?”
阮秋色不知该反斥“无用”这个词,还是对“故作”这两个字皱眉。
她才刚察觉杜晴春奇怪的行为模式背后代表的意义,但是“故作无用”?她的少爷难道不是懒了点,对管理家产毫无兴趣吗?
“让我猜猜……你一定从来不知道他背着你,暗地里做些什么事吧?”符逸琼看着她的表情问道。
背着她?暗地里?
阮秋色赫然想起昨夜他留下的警告,不由得做了联想,可仍然想不透他指的是什么。
符逸琼算准了她答不出来,径自往不说:“你一定以为到了杜晴春这一代,他的成就只有名人录而已,是吧?”
碰到任何不利于杜晴春,或是讽刺他没用的话,阮秋色便会忍不住替他反驳:“少爷不是——”
“而且名人录——”符逸琼截断她的话,“又是你代为捉刀写下的,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功劳。”
“你怎么会知道?”她和少爷确实每晚都在小书房里写名人录,但没人知道由她代笔。
符逸琼没有回答她,“一个怕麻烦却爱惹是生非,又撇给别人解决,连穿个鞋都不肯自己做的大少爷,确实令人不会怀疑他能有所作为。”
“少爷他是很聪明的。”阮秋色只能挤出这句。
“是啊,他确实很聪明,才会选择装出一副什么也不会,扶不起的阿斗,来隐藏自己的能力。”符逸琼非常赞同她的话。
杜晴春的懒散鲁莽是……装出来的?
从他十几岁的年少期一直假装到现在?阮秋色惊付,不知道符逸琼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符逸琼似乎也不把她相不相信当一回事,自顾自得继续说:“当然我想他会这样,最开始有大部分理由是因为你。虽然我千百万个不认为你会在下意识避开他,但他似乎很担心这点,还是……你会?”
有那么一瞬间,阮秋色感觉他的目光像蛇一样,冷血恶意。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她冷静的伪装,被吞咽唾沫的动作给泄了底。
符逸琼耸耸肩,仿佛那只是随口问问的,她不回答也无所谓。
“总之,等他开始写污名册后,发现这不失为一个良好的伪装,便一直维持下去了。”他对她眨眨眼,问:“以上是我的猜测,你认为呢?”
“污名册?”阮秋色感觉脑袋一片乱烘烘的,接受的讯息太多,让她来不及理清,也难以理解。
符逸琼同情的笑了,“所以我说你一点都不了解他。”
第二次被人当面这样指责,还是被一个在杜家住不到两年的人,阮秋色难掩狼狈。
她确实没听过什么污名册,也不知的他在写这种东西,更不懂他怎么有办法瞒着她做这种事。
她几乎寸步地守着他啊!
“我凭什么相信你?”甚少出现脸部表情是阮秋色的个人特色,说出来的话也没有透露半丝动摇。
“说的也是。”符逸琼出乎意料的附和她。“其实你信或不信,对我来说是没有太大的影响。当然这些你不知道的事,我也没必要对你说。只是——想想你已经跟在他身边多久了?你替他处理大小事务,让他的生活顺遂,高枕无忧,他却瞒着你,到底是为什么?在我看来,杜晴春是十拿十的信任你,可是他同时又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暗地里做这些事,不是很奇怪吗?”
眼尾抽了抽,阮秋色定神凝视着他。
“还是说……他只是装的很信任你?”符逸琼不疾不徐地投下一颗巨石。
阮秋色一脸平板,没有随他的话而起伏。
她已经习惯在不想被看穿的情况下,努力隐藏心思,她不能让自己因符逸琼的话而怀疑杜晴春的心思。
她只需要相信,杜晴春是需要她的,否则,他刚刚不会喊着要她回去。
“一行名册究竟为何?”她下回应,反问。
符逸琼挑高下巴,审视着她,未几,他话锋一转——
“‘厉二实’你听过吗?”
阮秋色直觉摇头。
“在市进邻里间他们二人并不是很有名,但是在朝中,可是人人闻之丧胆,毕竟他们是侍御史,也就是专门弹劾官员的台院侍御史……”突然,符逸琼想起了什么,笑得很抱歉,“啊。这真是是个坏习惯呀。和少爷在一起久了,难免会有话题乱跳的行为,还请阮总管多包涵。”
心头一凛,阮秋色怀疑他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她一直想到杜晴春,只要想到他,她便难以保持清晰地思绪。
“我习惯了。”她要自己不能再表现出任何一下点的表情。
任何情绪反应都会坏事,她不能轻易被他的话给煽动。
“阮总管不愧是阮总管啊。”符逸琼的话意有所指,心中暗想,要挑拨这个面无表情,冷静出了名的阮秋色实在不容易。
事已至此,他只要等杜晴春乖乖把污名册奉上即可,偏偏他这个人生性多疑,防心重,从来不会把事情看的太简单。
“一行名册和侍御史有关?”阮秋色不理会他的话,迳自问。
“这‘厉二实’在肃查贪官污吏这方面绝不留情,且经由他们举发的官员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官员们才会怕他们。”
“所以呢?”这些事和杜晴春有何关系?
“说了这么对,聪明如阮总管,难道还猜不出?”
污名册和侍御史……
阮秋色思索着这两者间的关系,然后又想到符逸琼说杜晴春些污名册,一道灵光乍现,她才懂了。
——杜晴春是在替侍御史写污名册!
符逸琼从她无法掩饰讶异地眼里看出她猜出了答案。
“本来,我要对付的目标便一直是放在杜晴春身上。虽然他之前有你挡着委实麻烦了些,不过,我既出任这项任务,就代表论武我不怕。所以,我也从不把你当成威胁。”
打开始他便认定难对付的是杜晴春,一个能够装作毫无作为的纨绔子弟模样,私下却执笔写下污名册和弹劾书,以及替‘厉二实’保存证据的人,需要的除了智慧谨慎以外,还必须同他一般疑心病重,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别人。
这样的人比拳脚功夫了得的人还要难对付多了。
“那你为何抓我?”她冷着声问。
符逸琼突然俯身向他。“我要的是他笔下的污名册,而我认为他最有可能藏在观书楼里,可惜我翻遍每一件书库房都找不到。我当然想过他会带在身上,或者藏在他房里,不过这些地方我也都一一确认过了,还是没找着。于是我想,可能在禁书库里,但是我找不到禁书库究竟在那儿,更遑论进去了。”
在他假扮乐七海的这段时间里,竟从未碰过有人要进禁书库的事情,不得已之下,只好商借胡念直金令一用。虽然有预感杜晴春不会被骗,但他以为至少他们会出于担心有人对禁书库起了歹念,而查看禁书库的安全,没想到完全没有,于是他只得另谋他法了。
“或许根本就没有污名册这种东西。”她道,神情冷酷。
符逸琼的眉毛几不可察地上扬,随后小声的说:“那个人说有就是有,只可能是我找的不够彻底……”
那个人?
阮秋色差点脱口问出‘那个人’是谁,想了想,他也不可能说,于是闭口不提。
“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到污名册。”符逸琼失了笑意,认真的说。
“你进不去,而且禁书库没有污名册这本书。”禁书库只有他和杜晴春才能进去,也没人知道究竟在哪里。
倏地,他又笑了,“进不了禁书库也无妨,让他亲自送来给我不就得了?”
阮秋色终于发现自己的功用。
“你不是要对付我,而是拿我当人质!”
“啊,阮总管也不笨,怎么都现在才看清楚自己担负的责任?”符逸琼掩住嘴边的讽笑,那模样倒有几分杜晴春手执方扇掩面的味道。
“倘若少爷手中真有污名册……”
“怎么,你想说他不会用来救你?”符逸琼轻佻地勾起她的下颚,泛起极具自信的笑容,“我可以跟你赌,三天内,不,或许更快,他会带着污名册上门来,到时你会知道自己确实是他的弱点。”
阮秋色动也不动地看进他眼底,毫无畏惧地开口——
“那么,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拿到。”
杜晴春黑了一张脸,狠瞪着眼前的殷尚实。
此刻,他们正在殷尚实不知如何找到的安全落脚处。
当隐冬仿效夏茶模仿说话的人的语气,告诉他‘尽快’时,他便知道请夏茶传话的人,并非她的亲哥哥,而是殷尚实——这个混蛋!
为阮秋色带来危险地家伙,如果不称他一声混蛋,太便宜他了!
“混蛋!”杜晴春越想越生气,啐了一句。
“我已经提醒过你危险了,是你自己不当一回事。”殷尚实不痛不痒的回答。
“这件事完全与她无关,她甚至不知道我和你们有关系!”怒火烧红了杜晴春的眼,几乎是咬着牙关,才能说出这些话。
“秀暖,迁怒不像你的作风。”殷尚实用他的字称呼,然后转向隐冬问:“难道就没有能安抚他坏脾气的甜品?”
“小的马上去买!”隐冬立刻咚咚咚跑出去张罗。
隐冬一走,杜晴春随即安静下来。
“告诉我所有的情况。”
之所以要在隐冬不在的时候问,也是不希望他渉入太多,受到牵连。
“延诚和他的妻子平安无事,只是被监视着暂时无法联系我们,所以不用担心,麻烦的是傅大人那边。”
延诚是夏桑实的字,殷尚实则是嘉芳,他们在一起时多用彼此的字来称呼对方。
“傅大人?”
“傅莲臣。”这是殷尚实第一次和杜晴春提起那个“大人物”。
“傅莲臣……你是说太子太师?”和他们混久了,朝中官员有哪些,杜晴春可记得清清楚楚,再说还是东宫三师之一,想忘记都难。
“正是他。”
“他是你们正在调查得那个大人物?”
“没错。”
“傅莲臣、傅莲臣……”杜晴春在脑海搜寻关于这个名字任何记忆,尤其是不好的。
“三师为荣誉官职,一般来说都是功绩显着的老臣担任,傅大人虽年轻却为圣上钦命,因其推翻韦后有功,再加上太平公主对傅莲臣推崇备至,圣上在立太子时,同时任命了傅大人为太子太师。”殷尚实说。
“太平公主推崇的……”杜晴春蹙起眉。
“在朝中的记录里,傅莲臣是成都人,十八岁入宫,那年是证圣元年,同时也是则天顺圣皇后治世时期。”殷尚实的话意有所指。
“他该不会刚好是个皮相俊美的小伙子吧!”杜晴春忍不住怪叫。
了解他为何会这么说,殷尚实睨了他一眼,“则天顺圣皇后治世时,有许多不经两省任命,直接由则天顺圣皇后封拜的官职,后孝和帝时期又开了斜封官的特例,傅太师应该也是因此入宫的。”
杜晴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刚刚说傅太师为成都人?”
“恩。”殷尚实瞅着他如有所思的神情。
前些年旧观书楼被烧时——杜晴春开始说起一件原本不怎么起眼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