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理石地板自门口向内延伸,气派办公室的摆饰,除了简洁还是简洁。里头除了办公需要的桌椅外,还有一套待客用的真皮沙发,除此之外,再无赘物。
红桧桌后坐着一年轻高大的男子,他冷着脸翻阅着五分钟前才由站在对面的男子送来的文件,随着盯在文件上的时间越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将文件往桌上一掷。“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深夜收到的传真,不赶紧处理会有大麻烦。”
“那就你吧,你马上飞到英国终止这桩合约。”明明和人签下了专利,居然还得与人共有,这是什么情况!
“我拒绝。”
“理由?”
“我做牛做马了半年,接下来的半年是我休息的时间。以一月一日计算,今天是七月一日,算我的休假日了。”他可是很有时间概念的。
这家伙还真是一点也不愿意吃亏。“到英国去一趟,又要不了多少天,你就不能……”
“不能!”手一摊,如入无人之境大剌剌的坐上红桧木桌,男子一扬眉,微笑的脸上却是不容动摇的坚决神情。
“有没有搞错?你是集团的‘高层’欸!”
来这招“没、搞、错,你才是集团的大总裁!手下还有副总裁、CEO、总经理……随便找一个去,就可以帮你消灾解厄。至于我这高层的名片不只十几张,依处理事件的麻烦程度有不同的身份,这种职位不太稳定、不计名份又长期过劳的高层,若你连当初白纸黑字签下的福利都不肯履行的话,那就太超过了。”
想当初为了争取这项福利,彼此可是在细节上攻防了许久。毕竟要放任他出去逍遥半年,这工作狂大总裁当然不会让他好过。
“你要一个安定的职位吗?”
又来了!为什么他说的“重点”和他听的“重点”会差那么多呢?果然,劳方和资方的观点永远不会一样的。
“我安于现状。”男子四两拨千金。“该工作的时候我卖命,该休息的时候我也不会苛待我自己。”
“所以?”
“现在是我的休假日,我要好好的去充电。”手一撑,跳下桌子。
“在这之前,你就不能……”
“不能!”一口回绝。
“难道不行……”
“绝对不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打个商量吧!”
“没得商量。”手潇洒一挥。“拜拜,我们明年的元月一日见!祝生意兴隆、百尺竿头!”
“你……你这回又打算到哪里混半年?”
“不知道。”耸肩。
“又要变身什么?”
长腿已迈到门口了,听到变身两字忽地大笑。
每一年他都会换不同的身份,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可变身?他没那么神吧?
去年他在修车厂待了半年;前年他在山上跟果农学种了半年的水果;大前年他则到夜市摆摊了半年……总觉得人生就这么一回,要多体会不同的人生,过得多采多姿才对得起自己。
当然,放长假期间也有许多“游戏规则”。例如,他必须两手空空出去,身上不准带半毛钱,理所当然的,也不会有白金卡、金卡,甚至提款卡,甚至连身份证件一律不准带!
后面这些,他怀疑是大总裁故意恶搞他的!因为他的“异于常人”。
没有钱、没有证件,大总裁预计他逍遥不了几天就会摸摸鼻子回来,没想到他失算了,他不但在外头玩得很愉快,还一年一年的玩。
这一回他要玩什么呢?呵,还真是期待呢!
“大总裁,我是人欸,还能变身成什么?难不成你当我是孙悟空,还是等着月圆的狼?”别人提问,回话是基本礼仪。
“谁知道,也许还真是一匹狼呢!”
“狼?”
“色狼。”
“呿!还小狼狗哩。”
大总裁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小狼狗?哈哈哈,有像有像!说你吃那行饭的,绝不会有人质疑。不!你根本天生该吃这行饭,怎么会投错胎投到我们家呢?哈哈哈……”
“小狼狗”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笑得完全不顾形象的大总裁。“我本来……已经叫秘书订好飞伦敦的机票,看来是我多事了。”
“哈……唔,那个,开玩笑的,我是开玩笑的,别生气!”大总裁马上止笑。
“好吧!我原谅你。因为,我叫秘书订票一事,也是跟你开玩笑的。”
大总裁敛容,“你……好!有你的!不过你别得意,以为真有半年假期吗?”
“怎么,你打算剥夺我的权利?”他可是很期待呢!一旦大总裁自毁承诺,他可以两手挥挥放长~假去,放到他高兴为止。
他承认自己是个怪咖,一般而言,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人生都被安排好了,而他们也的确习惯了这样的舞台;可他不同,他是那种被丢到哪里都能生存,而且活得精彩的人。
“那不便宜了你?”大总裁又笑了,慢条斯理的说:“我说……过了年,我就三十三了呢!”
“干么,要我替你带什么生日礼物给你吗?”
“不,我是在提醒你,咱们是双胞胎,我三十三,你也不过是慢了十几分钟,不会因此而小我一岁,或更多。也就是说,若我三十三,你也三十三。”
干么这样加强记忆?“然后呢?”
“我最近……即将被密集的安排相亲。”
“需要我在出门前向你说声恭喜吗?”相亲?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会心甘情愿去相亲的人,是有什么外力介入,或有什么利益交换吧?
“那我是不是也该先恭喜你?”
“什么意思?”
卖关子似的兜圈儿说:“我想过了,我们是双胞胎,几乎是同一时间来到这世界,人生中有些大事也该一起完成才有趣,是不?”气质偏冷的俊脸扬起了笑,本该是赏心悦目,此刻却让人打从心底凉了起来。因为大总裁向来不爱笑。
“我们打小不对盘,因此,你觉得一起完成才有趣的事,我通常不感兴趣。”拜托,他们不但性子差很大,连长相都很不像好吗!
怎么想,都觉得其中必定有诈!
“让你这么觉得真是遗憾呐!”敛住笑,大总裁说:“言归正传,其实……我答应相亲的先决条件是—我要和你在同一天完成婚姻大事。”
猛地瞪大眼。“喂,有没有搞错啊?为什么你结婚得拉一个人当垫背?照你这么说,哪天我大限到了,也要拉你一块死吗?”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一起死比较有趣?
“那也不错啊。”
“你故意恶搞我吗?”小狼狗变脸了。
“怎么会?半年的时间好好利用,够让你找到满意的如花美眷了。”
“这半年的时间是我私有的!”
“所以让你用来找老婆,因为老婆也是你‘私人’的!”
“那是我的休息时间!”休息时间只有四个字,很难懂吗?
“你的休息时间正好用来处理私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开什么玩笑!”
“难不成你老婆是‘公用’的吗?”
小狼狗在心里骂了一大串。“……总之我拒绝这样的安排!”
“也不是不行,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和我一起去相亲。”
“我才不要!”
“就是啦。结论就是你拒绝以相亲方式找对象,所以牺牲个人假期找也无可厚非吧?”毕竟他得和那个人过下半辈子,当然得由他自个儿挑他满意的。
“为什么我得在这两种方式中择一?没有第三种选择?”
“不去相亲,也不打算利用假期找老婆,意味着你放弃自选的权利,由老妈拿主意?真的要这样?我想她会很乐意。”
“不要!”声音立刻提高八度。拜托,让老妈拿主意?她八成想都不想的直接把某个花痴女送给他!
“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要,你当那个铁娘子这么好说话吗?”
“……我知道了,这半年我会带个女人回来。”
“好好玩吧!”
“……”摆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果然不安好心!有这种哥哥,他真是三生不幸!
第1章(1)
三栋屋龄起码三、四十年,呈ㄇ字型相接的四层楼建筑物,这是一家在三、四十年前算得上高级的大旅馆。
而今这家旅馆外墙的磁砖泛黄剥落不说,连广告广告牌上的字都因台风肆虐而掉了几片。
一老一少从外面走了进来。
年约六十的黑壮老人,理着三分头,口中嚼着槟榔,手上还捻着半截烟,手叉腰,站在ㄇ字中间的大天井向上看。“我说风小姐啊,你看这装潢一下大概要花多少钱、多少时间?”
“杜仲伯,我怎么知道你的一下要到什么程度?”她在设计公司资历不深,接的Case通常是和前辈一起合作,独立的案子这是第一回,所以特别谨慎。还没正式开工画设计图,她已经来了五、六回。就连现在已经七点多了,刚从事务所离开,她还是决定再来看看。
“啊你看咧?”
风絮之侧着脸随意打量了下,后脑勺的马尾随之扫了扫,清秀的五官端出认真的表情。“唔……这房子老旧不说,前几天看了内部,还有一堆水电问题,整个墙面也要刮除、要做防水……连挂在外头的招牌都怪怪的,唯一庆幸的是,骨架算坚固。”
严格说来,她和杜仲伯只有数面之雅,而且还是因为生意上有交集,谈不上有什么私人情谊,可老人家对她一见如故,所以她说起话来也就不拐弯抹角。
“喂喂,你这是褒还是贬?我的招牌哪儿怪啦?不过就是风吹掉了两个字。”
“少了那两个字就差很多了,好不好!”风絮之努力的忍住笑,可一想到那令人绝倒的名字,还真快忍俊不住。
“有吗?”
“旅馆名字叫色情旅馆还不够怪?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这里是做黑的。”
杜仲伯听了大笑。“我家的旅馆叫‘彩色心情旅馆’。啊,你知道为什么叫彩色心情吗?”
彩色心情?那的确是比“色情”好多了。“为什么?”
“不是有句话说,肝若不好,人生是黑白的;肝若好,人生是彩色的吗?我三十年前得了肝病,在床上躺了近半年,之后奇迹般的痊愈,为了纪念我重生,才取了这名字,那么感人的典故说!”
风絮之一怔,笑了出来。“前几次来,我都不好意思问这个问题。我和同事还在猜,那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哩。”原来,台风正好吹走了彩和心。还有同事猜是色色奸情旅馆呢!
“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一些灵感。”老人家脑筋还转得挺快的。
成为色情旅馆还能有什么灵感?她笑笑的问他,“你不会真的想做黑的吧?”
“不会不会,但是我想做‘粉’的!粉红色、桃红色……很浪漫、很梦幻的那种。”
“粉……粉红色?浪……浪漫?”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话出自汉子形象的杜仲伯口中,她突然觉得粉不搭。她很想建议,还是做“黑”的吧!比较符合他的形象。
“就情趣旅馆咩!”
一记猛雷突地击向她的天灵盖。“咦”
“啊你们老板没有跟你说过吗?”为什么她的反应有点状况外?这小妮子来了几次,走走看看,似乎在想隔间问题,他还以为她知道呢!
“他一开始就知道你要装潢成情趣旅馆?”
“我打电话过去就说啦!我说,我的旅馆要装潢成情趣旅馆,你们有没有人会设计?他说有啊!而且还说会叫一个最专业的过来。”
最专业的情趣旅馆设计师她?这“帽子”少说有五百公斤,她的脖子快折断了!
拜托,这辈子别说设计了,她连情趣旅馆都没进去过。
厚,这可恶的恶主!怪不得他还一再的暗示,说这个Case是个全新挑战,去磨一磨后一定脱胎换骨—情趣旅馆?
欧买嘎~这是什么世界
“可是我……”
“我可是很信任你的呢,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很靠得住。”
欸……他认为很靠得住的人,现在正处于泥菩萨过江之中啊!不行!她得说实话,对于这类设计她根本是生手……咳,虽然说,其它风格她也不见得有多行,可起码多少碰过。可情色旖旎风,实在是……
“其实杜仲伯,我—”
叮咚!门口传来按电铃的声音,有客人上门了。
“风小姐,你自己先去看看西侧的那栋房子,我去招呼客人一下。”
“杜、杜仲伯……”
“去啊,先去看看。”说着,他就忙着做生意去了。
“……唉!”风絮之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下房子透视图。杜仲伯对她真是一见如故,就算她不做这Case,但起码在一些空间设计上可以给点意见吧?
几次来访,她一直没有看西侧的那栋房子。听杜仲伯说,由于旅馆生意真的很差,他索性把西侧房子隔成一间一间四坪大的雅房出租,租给一些学生或手头比较紧的甘苦人。
沿着侧边狭小的楼梯而上,由于老房子通风不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此刻又和着一阵阵氤氲水气虐待着风絮之的鼻子,害她忍不住捂住口鼻,拾级而上。
老天,是有谁在洗澡吗?好重的水气。如果不是温度偏高和所处的位置,她会以为是起雾了。
上了二楼,转角处放了一个特大的铝制水壶。这是……饮水机吧?这房子的一切都很复古。让她开眼界的是,晾在走廊那一字排开的衣服。
真的很刻苦!
楼梯转角即是通廊,她注意到阵阵雾气是由通廊的某间房里传来的,那间该是公共浴室,七点许,该是有人在使用浴室吧?听说这里都是雅房,两层楼共享一个浴室。
看着这鸟笼似的隔间,一层少说有七、八间房。天!七、八个人共享一间卫浴设备
以她洗个澡约莫半小时计算,要等三、四个小时才轮得到洗澡
风絮之慢慢靠近水气制造来源处,正要直接越过之际,一块肥皂由里头滑了出来,她受到惊吓,倒抽了口气。
紧闭的门扉会有肥皂滑出来?是怎样,这里的肥皂有专用通道?她瞄了一眼,一张脸倏地火红了起来。虽然水气够重,可她隐约看到布帘后面有双男人的小腿!
噢~老天!她知道这里很克难,可有克难到连扇门都省了,只有一块距离地面约四十公分左右的布挡住春光?
里头的沐浴者似乎听到声音,低沉而悦耳的年轻男子的嗓音说:“喂,今天回来得很早哟!”
“……”风絮之尴尬的加快步伐,想快步离开。
“啊,先别走!那个……麻烦一下,我的裤子和大浴巾昨天拿去洗了,现在全晾在外头,就那条灰色的大浴巾和浴巾旁的蓝色内裤。”
“……”浴室外一堆脏衣服不会都是他的吧?风絮之本想不理他,可万一他忽然跑出来拿呢?他可是光着身子欸。
算了,把衣服收下来给他,然后再快速离开,他应该不会发现收他内裤的是个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