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负心可吓出一身冷汗了,你这一方土皇帝我哪得罪得起,开口就要抄家灭族比当今皇上还狠,陶家要反我哪阻止得了,瞧这王爷派头,真是吓死负心了。”她左手端起瓷杯小抿一口茶,一手疲累地任由身侧的丫鬟轻轻揉捏。
“你……你在胡说什么?谁说我陶家有对圣上不恭之意了!你这臭丫头牙尖嘴利,想把脏水往陶家泼,未免太胆大妄为,污蔑朝廷命宫,我要命人把你拘起来,带回县府审问。”陶一飞又急又气,一张脸涨成青紫色。
当官最怕被说谋反,历代上位者皆十分忌讳,一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捉人再说,有罪无罪入了大牢,那还有什么下场,不是砍头、诛九族,便是贬官外放,这辈子别想再回天子脚下当大官。
虽然他上头有县令顶着,也是县令要他找汤府麻烦,强娶汤府千金,不过要真被以谋反之事告上一状,就算丞相出面说情也没用,何况只是个地方官儿,包准跑得比谁都快。
“原来陶公子当上官了,不知是几品官?衙门捕快来了几位?拘捕公文又在哪儿?负心识字不多,拿来瞧瞧认认字也好,别让人笑话是乡野无知妇人。”他还真有本事,下聘不成改抢人。
汤负心心中有愤有怨,她一个身体有疾的弱女子,有了今日都还不一定有明日,一口气吊着,何时要断气也说不准,她已经是和阎王打交道的人,结果他们一个个还心狠地来迫害她,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陶一飞脸上青白交错,气愤地瞪视,“我不是官,但拿下你绰绰有余,凭你们这一屋子的女人、小孩,我一根手指就能掐死,每个像样的当家主爷,你死了都没人喊冤!”
“没男人也好过你这个窝囊废,整天游手好闲,赌狗狎妓,除了仗势欺人外,你还会什么……”画眉看不下去,出生怒骂。
“画眉,闭嘴!”汤负心暗叫不好,这丫头太冲动了,告诉她多少次要忍耐,勿节外生枝,可她总讲不听。
她头痛地命写翠拉住气冲冲的画眉,以眼神暗示写翠看住她,别让她再惹出事端来。
像是逮着了机会,陶一飞得意扬扬的奸笑。“拿不住你这嚣张的主子,我还教训不了这个口出恶言的贱婢吗?来人呀!掌嘴二十,把她的嘴给我打烂!”
“是,公子。”两名粗壮大汉上前。
他们一只手臂就有画眉的大腿粗,二十巴掌打完,她还有命在吗?
眼见丫鬟就要受辱,汤负心愤而起身,“住手,谁敢碰我汤府的丫鬟?!我的人还轮不到外人出手教训。”
陶一飞乖张笑道“娶了你就是自己人,我是在替你管教下人,免得他们一个个爬到主子头上撒野,小娘子就不用太感激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作势要摸她胜雪娇颜,脸上挂着教人作呕的笑。
“不许碰我!”她大力拍开意图轻薄的脏手,怒气横生。
“哼!你若不乖乖地从了我,信不信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了你?什么贞女烈妇,我呸,脱光了还不是随爷儿爽快的荡妇。”他陶一飞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扯她衣衫。
“你下流!”她气愤地拿起一物往他身上砸。
“啊!你这泼妇敢用茶杯丢我,我……我……”他东看西看找不到顺手的东西反击,干脆自己上,“我现在就要了你,看谁敢说一句话!”
陶一飞的手下个个身强体壮,还会一些功夫,轻易地制住汤府的仆婢,像赶羊似的赶成一团,留下几个满脸横肉的看管,他们想护主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恶霸欺人,不把人当人看。
而陶一飞盯着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流涎,眼中淫光四射。
“你……不要脸的混帐,我汤府祖先在上,定要烂你心肺,断你子孙,让你一辈子阴鬼缠身……”拼得一死也要他不好过。
一听到被诅咒断其子孙,又拿祖宗鬼魂来震慑,坏事做多的陶一飞不禁心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可是色心大过天,加上一群手下等着看好戏,他什么都不顾了,准备强要了汤负心。
“尽管叫吧,爷儿就喜欢你软又嫩的嗓音,叫几声来取悦……呃!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不能动……”陶一飞惊慌失措地大叫。
听见自家公子的惊呼,众人连忙上前瞧个仔细,刻着一瞧大家傻眼了,这哪是人的手臂,分明是块石头,硬邦邦地,不能举、不能弯,直挺挺地伸向前。
“做人留三分余地,勿往绝路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恶事行多难积德,做了亏心事是要还的,天理昭彰,自有公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俊逸公子,汤负心忽然有些鼻酸,她眼眶微微泛红,心头酸涩,只是她仍故作坚强,忍住不流泪。
“大姊,你别怕,我把姊夫找来了,姊夫说有他在谁也伤不着我们。”汤知秋信心满满地跑到姊姊身边,脸上尽是对姊夫的崇拜和信任。
“他……真这么说?”他真的不怪她强求姻缘,逼他认了这门亲事?
“嗯。”汤知秋用力点头,眼中有着对父兄的儒慕。
在他心里,男人就该像姊夫这样有担当,有气魄,当家里有难时能出面撑起大局,而不是像他那个无用的爹,除了吟诗作对外,没半点长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再说光陈姨娘、席艳娘就够他爹忙了,哪还有心思照看他和大姊。
因此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明明住在一片屋檐下,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一会却是常有的事。
“你是谁?爷儿的手臂是不是你弄的?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复原来的样子,否则我让你没法活着走出汤府大门!”惊惧于自己的手,陶一飞心慌地见到人就骂,不辨是非先来个下马威。
禄至对那些叫骂充耳不闻,神色自若地走向微微发颤的汤负心,眉头因瞧见她咬出血丝的下唇而蹙起,不自觉生出怜惜。
看着她眼眶中盈盈泛动的泪光,强忍着委屈而怒红的双颊,以及带着一丝脆弱的坚毅眼神和绝不求人的骄傲,再再都他觉得心疼,想用行动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他会为她撑起一把挡风遮雨的伞,不让她淋湿了手脚。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以指轻抚她面颊,见她惊惧地一缩,想起刚刚她差点被欺侮的画面,他内心陡地升起怒火,动作却温柔地轻拥着她。
“没事了,我在,你不用一个人硬撑,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她的肩膀好细。
“夏禄你……你会一直在吗?”她的声音压抑,似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
他顿了一下,想起她的十九岁寿终,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在你有生之日,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就陪陪你吧。”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想两日不在仙居,前往王母娘娘宴席的师尊应该不会发现,他想在她最后这段时间尽量陪伴,给她足够的保护。
“真的?”她双唇轻颤,流露出些许期盼与不敢相信。
“如无意外的话,我不会离开。”她需要一个依靠,支持她面对所有的困境,而他愿意成为她的依靠。
听到他亲口允诺不会离开,汤负心心底对男人的戒备忽地松开,眼泪再也止不住,她相信他是会信守承诺的人,他没信誓旦旦地发誓绝不分离,也无一生一世只愿与一人相守的坚定,可是他每一句话都带着真诚,让她感受到愿守护她的真心。
“姊,你别哭……”看到大姊哭,汤知秋也想哭了。
“让她哭,把这些年的辛苦和疲惫一鼓作气的宣泄,哭累了有我在,放心把一切交给我。”禄至先温笑地拍拍汤知秋的头,有眼露疼惜地轻抚趴在怀中泣不成声的汤负心发丝,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一头温情缠绵,另一头的陶一飞可是怒不可遏,举着僵直的臂膀,看着一家和乐融融,他怒气难消,气血翻腾,暗中示意手下偷袭。
禄至一动也没动,却见朝他背后偷袭的数名大汉刚一碰触到他,身体就莫名往后弹开,其中一人还不慎压到陶一飞,把他撞得倒地不起。
“小小,这些人交给你,下手别太重,不许闹出人命。”就不能稍停一会吗?
“多谢公子,我正好手痒得很。”嘿嘿,狐大仙一出手,他们就等着被剥一层皮吧!
由于狐小小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男童,那些壮汉瞧他的眼神十分轻蔑,不屑与小孩子计较,打他一顿就够了。
但是没人瞧见狐小小如何动的,身形快得教人眼花缭乱,忽而在左,忽而再右,忽而由胯下蹦出,小小身影如一道飞掠而过的白光,所到之处哀嚎骤起。
那日晌午,一串人粽丢在县府门口,每个人都衣不蔽体,脸上分别写着: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不敢了、我是猪、是畜生、不是人……陶一飞的更精彩,左脸写着:我淫贼,右脸颊则是:不举男。
一时之间,全城百姓笑翻天。
“成亲?”
当初一听到要娶汤负心,禄至很是错愕,搞不清哪里出了错,救人是好事怎么要陪上自己,他苦恼了老半天,只想着要如何温和的推拒又不伤人,他修的是清心寡欲,无家室牵绊。
但是这会儿再听见这两个字,心境上已不若先前那般排斥,还认真思考,仔细评估了看看是否可行。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是遇上便是缘分,何不敞开心一修人间道,苦人所苦,知人所思,见人所见,道在心中,道无处不在,取一叶菩提观自在,悟了,道包。
这是汤府正厅那尊白玉观音给他的禅机,他问何谓仙道,大士的回答是:识情。
人情、亲情、友情、世情、爱情,情以各种形态展现,懂了,那就离悟不远了。
第4章(2)
“公子,人家都喊你一生姊夫了,你总要名副其实地担当这称谓,别让人家以为是假的,又上门找麻烦。”狐小小顺势推一把,趁机造成事实。
而原本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禄至发现他近日皱眉有增多的趋势,开始懂得什么叫烦恼,“狐小小,人界的婚礼我该做什么?”
狐小小交底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你……你连这个也不晓得,你没瞧过敲锣打鼓的送嫁行列吗?”
“看过,但没留意。”禄至送的是利禄而非喜气,那些是喜妞的活儿,他只能帮人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每个人都知晓的事你居然一窍不通,我狐大仙……狐小小都要瞧不起你,唾弃你了。”木头神仙一尊,难怪不开窍。
“你娶过几只母狐?”禄至冷不防的一问。
白狐蓦地一怔,头往下垂,越垂越低,面上还有可疑红晕。
“你没娶过,是童……”被两道恶狠狠的目光一瞪,他好笑在心,却也没再往下询问。
“去去去,去找你的小娘子商量,别来烦春心动的狐狸,这段时间我们的脾气最暴躁,要娶老婆的人是你不是我,不要事实找我出主意。”狐小小恼羞成怒地推开他,身躯缩成白色的狐身,往窗口一跳便不知所踪。
少了白狐再身边叨叨念念,禄至起身走向离他居处不远的院落,只见汤负心倚窗托腮,另一手捧著书看得正起劲,看到有趣之处时还会舒眉地会心一笑。
蓦地,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粉腮倏地泛红,一抹娇羞由眼中浮现,含羞地低眉浅笑,绯丽了多姿娇容。
“你……来找我有事?”汤负心一放下书,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收下,不须吩咐就送上两杯碧螺春。
不用多说,一杯是给小姐的,一杯是给未来姑爷的,上完茶后,几个小丫头脸红红的捣唇吃笑,为自家小姐高兴。
禄至衣摆一掀,翩然落坐,“是关于你我的婚事,我想来问问你该怎么办,此事我不清楚。”
闻言,她握杯的纤指一颤,差点打翻茶水,“你当真要与我做夫妻,不是为了顾全我的颜面才勉强为之?”
他一笑,真如春风。“既然应允就绝非儿戏,你无须担忧我口不对心,满府姑爷、姑爷的唤,听来也顺耳。”
“你是娶或是入赘?”说起自己的终生大事,她面带羞色,无法自在如常,心湖不生波。
“无妨,我不介意。”他无父无母亦无家,更不在乎世俗目光,嫁或娶全是形式。
汤负心一听,美若白瓷的玉颜又是一红。“那婚后……是否要同处一室……”见他怔然,她有些难为情的改口。“我是说,有的夫妻同床共枕,有的各有各的院落,不一定要同房,你如果不习惯房里多个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说出这些话时,其实心在颤抖着,她也犹豫他是不是足以依靠的良人,他会不会如爹一般做出伤害妻子的事?两人的相处是否能和谐,她的要求对他而言是否逾越了?
这个夫婿是强求来的,她十分清楚,若非被逼急了,她也不会执意攀亲,面对他,她有愧在心,终究是无理的一方。
说是情浓,倒也不见得,她对他的感觉很复杂,不是喜欢,不是倾慕,不是非他不可的爱恋,反而是一点点的害怕,一点点的惊惧,一点点的无所适从,一点点想要他看着她的渴望。
一点点加一点点的累积,她已经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他若在身侧,她的心会很安定,什么都不怕,他是让树木安然挺立的山,屹立不倒,任何时候他都在,稳稳地遮挡动荡不安的风雨。
但是她没法把他当成所爱之人,因为人的心只有一颗,一旦交出去就没了,她不想伤心。
“你的意思呢?”禄至问,他尊重她的意见。
他俩并未熟到知晓彼此在想什么,如果是共同生活数百年的仙友,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必问了,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动作,便能知之意念,言语反而多余。
“你问我?”她一慌,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汤负心不免有些恼,夫妻间的床第之事怎好问她这个待嫁的女儿家,那不是羞死人了,她再大胆也不敢提起闺房事。
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在我面前不用拘束,就以你原来的面貌面对我就好,或娇憨、或泼辣,真实的你才是最可人的。”
“我……我哪有泼辣,是那个舌头长的乱造谣,我一向循规蹈矩、安分守礼、温婉贤淑从不扬声骂人,谨守女子的本分……”一声噗哧突起,她羞恼地横了躲在写翠后头的画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