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啰嗦,快把玉阳草拿去熬成汤,它见阳不见月,日落前若不入药就枯萎了,再也没有任何药性。”他拚死拚活不是为了看它变成一根无用的杂草。
禄至苦笑地一摇头。“玉阳草确实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凡人服用能延长十年左右的寿命,可是前提是起死回生,人必须呈现死的状态才能救活,它的药性太烈,生人食之会爆筋而亡。”
“什么?!你说我千辛万苦弄来的仙草根本派不上用场?!”狐颈忽地伸直,狐目瞪大,刚止住血的伤口因激动地拉扯又开始流血。
“跟你说句实话,娘子的心疾是打娘胎带来的毛病,勉强用药吊着也只能勉强撑一段时间,她的心已经不堪使用,除非欢心。”以他的能力不是做不到,但杀生以救生他下不了手。
“换心?”狐小小一听,双眼发亮。
“不是寻常心,得要是七窍玲珑心才行,她的身体被你用各式各样的灵药滋补,再加上我的一口仙气,早就非一般的凡躯肉身,非要受日月精华的玲珑心才能承受。”他并非铁石,在朝夕相处下,他已然对凡间的妻子动心。
“哪里有七窍玲珑心?”他眼中迸出异彩。
“你又想做什么?”
他又侧身舔舐伤口。“你只要告诉我就好,其他你不用管。”
看他为了报恩的执着傻气,禄至幽然一叹,左手放在他的伤口出,一道金光缓缓从掌心流出,沁入狐身。“听过妲己吗?”
“妲己?”是狐狸的老祖宗。
“她的心就是七窍玲珑心。”她重回女娲娘娘身边修行。
“我上天去取……”
禄至冷下脸,收回疗伤的手掌。“痴人说梦,你上得了吗?不到南天门就被天兵天将打得魂飞魄散,连尸身也不会留下。”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她死,两年后为她收尸?”他做不到,从汤负心投胎至今已有十七年,他一路护着她长大,对她已有深厚感情,怎么能见她未老先亡。
“命该如此,谁也留不住……”虽然他无意阻止天道运行,可心里已存了不该有的私心,两年真的太短了,若是能再陪她久一点,应该能让她走的无憾,而他的心也得到抚慰。
“放你吃喝不拉的神仙屁,谁说命定如此,分明是你们神仙的托词,神不是无所不能吗?那就去扭转乾坤呀!我就不信让一个人活着就能影响天运。”如果真是如此,那神仙就太无能了,一无是处,只会白享人间香火。
禄至无语,陷入深深的沉默。
一个人看似影响不大,但那个人会有兄弟姊妹,亲族好友,他影响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影响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接下来的发展便会无可预测,谁也不能断定这波影响有多大。
也许只是小小的波浪,很快就平息了,风平浪静,没人受到波及,但也可能会掀起惊涛骇浪,一人入世可抵千军万马,瞬间淹没所有人。
“怎么会有只狐狸,毛色好雪亮呐!姊夫,你捡到的吗?要不要养它,我来帮忙……咦?它受伤了……”好可怜,好大的伤口,流了不少血的样子。
刚从夫子处抱了一堆书回府的汤知秋原本表情沉稳,但是眼睛一瞧见趴在石桌上的雪白狐狸,他装出来的稳重马上抛到脑后,兴奋的睁大眼,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直想摸摸它。
“知秋,今天课上得如何?夫子讲解的可都听懂了?”禄至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关注有伤在身的白狐。
“很好啊,姊夫先解说一遍后,我再听夫子讲课就不难了,一听即懂,夫子夸我用心,把他以前看过的书借给了我,他说读熟了,省试就不用担心了,定能顺利通过。”
“那你把说拿到书房放好,人家好意借阅,不可弄脏磨损。”
“好,我待会就去,那只狐狸……”它圆滚滚的狐眼好像小小,一眨一眨的。
“它被猎人射伤了,等姊夫替他上完药,自会放他离开。”
“不能养它吗?你看它这么小一只,很容易被其他兽类欺负,而且腿伤了跑不快,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吃掉了。”他好想养狐狸,好想,好想。
狐小小听到汤知秋的苦苦哀求,勉强站起身走向他,伸出长舌舔他手背,让他乐得开怀大笑。
“狐具有野性,不能被圈养。”禄至狠心拒绝。狐小小的真实身份还未到揭穿的时候。
“你看它这么可爱又通晓人性,肯定不会伤人的,我们养一阵子试试,或许它就舍不得走了。”汤知秋一脸希冀,眼露恳求。
“不行。”绝无二话。
“姊夫……”不就是一只狐狸,汤府还养不去吗?
禄至神色凝重的摇头。“若是让你养,定会玩物丧志,到时如何能专心?”
“我……”望了望白狐,汤知秋低下头,有些失望。“知道了,姊夫,我会更加用心求取学问,让大姊和姊夫为我感到骄傲。”
“很好,有志向才能成大器,姊夫看好你。”他笑抚小舅子的头,眼底满是欣慰。
小孩子很好安抚,说两句励志鼓舞的话,适才的萎顿一扫而空,脑袋一抬,有展露笑颜。
“姊夫,我跟你说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今儿个我上街,看到两个商人在吵架,他们吵着吵着就给我一百两……”
禄至,利自然也上门,利禄、利禄,向来不分家,有禄必有财,钱滚滚而来。
原来那两名商人价格谈不拢而吵了起来,还差点大打出手,碰巧经过的汤知秋想起姊夫说过的一句话,便顺口说了一下。
谁知那两名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哥退了一步,握手言和,商量将多出一成的银两当成谢金转送让两人和好如初的汤知秋。
而汤府的好事不止一桩,他们的铺子因近日来生意不错,赚了不少钱,租出去的几百亩土地意外大丰收,在其他地方稻谷欠收的情况下,汤府收来的谷子卖出前所未有的高价,足足是以往的五倍。
所以汤负心和几个丫鬟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收租,又是盘点,一本一本往上叠的账簿看得她们眼花缭乱,连着数日头不沾枕。
正当汤知秋正起劲的说着商人一事,弄春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姑……姑爷,小少爷……小姐她……她不好了,你们快……快去……她吐……好多好多……止不住……”
“吐什么?你缓着说,我们听着。”禄至往她背上一拍,顿时她气不喘了,话也流利顺畅。
“小姐吐了好多好多的血,整件衣裳全是血,我们怎么也止不住,一直往外流……”
“什么?!”禄至脸色大变,心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站不住脚。
“大姊为什么会吐血,姊夫的金丹不是……”汤知秋惊得脸色发白,身体颤抖了起来。
一道白影倏地消失,没人发现白狐不见了,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震惊后拔腿直奔,谁也不落下。
她就要死了吗?
不是还有两年的时间,为什么她的身体已经这么不中用了,虚弱得连想抬起手都那么困难?
好多好多的血,那般猩红,那样的止不住,像地底喷出的泉水不断外溢,她感觉到血的腥味扑鼻而来,杏色襦衫被染红一大片。
可是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的事要做,秋弟才十二岁,他怎么支撑得了整个汤府,百来口的生计会压垮他的。
她多想看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再娶一名如花美眷,帮汤府开枝散叶。
还有相公……阿禄呢!他在哪里?
她好想问他一句,后不后悔娶了她……
“娘子,你醒一醒,不要睡了,我来了,我在你身边,不要怕,睁开眼,你的时候还没到……”
是他吗?他来了。
“你会没事的,娘子,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意识模糊间,汤负心仿佛看到一道白光,她想朝前却被白光往后吸,她慢慢睁开眼。
“……我……我死了吗?阿禄……”
“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只差一步,她离死亡那么近,近到他差点肝胆俱裂。
原来凡人的不舍是这般剧烈,让他感受到锥心的痛。
她很用心、很用心的看清眼前朦胧的影像。“你……你骗我,你说我……我的死劫是十九岁,可是我才十七岁……”
“你不会死,有我在,想死没那么容易。”
“两年……两年后还是会死……你……怎么救……”早死、晚死都是死,救了也徒劳无功。
只是她放不下,放不下……
第8章(2)
“不要说太多话,保存体力,等一下药就来了,服完药你就没事了。”禄至不管有没有人瞧见,一指抵住她眉心,输送真气稳住她的气息。
她想笑,却成了呜咽。“让我说,再……再不说就没……没有机会了,我……我要告诉你,我不……我不爱你,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有你……有你我死而无憾,但是我不爱你……不能爱……爱你,我死了你……不怎么办?不……能爱……”
她给不了一生一世,所以不能爱。
因为……怕辜负呀!她拿什么去爱?没有明天的人注定是伤害,她不想害死真心对她好的人。
“娘子,傻心儿,你已经在爱了……”多美的心,连到了最艰难的时刻都不忘惦记旁人,让人不要记挂她。
“……不,不爱,我不爱你,阿禄,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等死……我害怕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她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不爱,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从不觉得陪你是一件为难的事,我的心很欢喜,你让我有动心的感觉。”为一个人心动,为一个人牵挂,他的心是丰足的。
“阿禄……”汤负心眼眶红了,面无血色的苍白脸上有道湿意滑过。
“别说话,药来了,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汤负心隐约看见弄梅端着一碗黑稠的汤药立在门口,她看到夫君走过去,一会儿再回来时药碗换到他手上,一旁的弄春在哭,画眉和写翠眼睛也红了,用力捣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们的表情这般难过?是她病势加重,连药也救不了的无药可就,还是……
“心儿来,张口,把药喝了。”禄至亲自把药送到妻子嘴边,一匙一匙地吹凉了再喂。
恍惚间,她仿佛闻到很浓的血腥味。“这药用了什么药材,和以往的味道不一样。”只喝了一口,她便有反胃欲呕的恶心感。
“先别问,喝了再说。”
察觉有异,汤负心吃力地撑起身。“那到底是什么药……等等,你的手指上有血……”
骤地,她喉头一紧,未语泪先流,她看见一道血痕从他腕处蜿蜒流下,她撩开他的袖子,刀割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你用自己的血入药?!”他……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回报不了,回报不了呀!
汤负心无声地流着泪,怎么也不肯喝下掺和人血的汤药,她承受不起这份刨心的大恩。
“和你吐出的血相比,我这不算什么。”他朝穴道点了几下,血止住了。
她沉重地低叫,“你不痛我很痛,我的心痛,我不要你用自己救我,我不要……”她不要他的心,不要他的情,不要他的关心,因为她什么也给不起。
禄至轻笑出声,细细抚着她柔顺青丝。“傻心儿,你要压抑自个儿的情感多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何必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温柔的你多弥足珍贵,我被你迷住了。”
“你……你还嘲笑我……”她又气又难过的瞪他,不敢相信这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他怜宠地笑道:“玉阳草性烈,有固本强身之功效,它能解你体内的毒,化瘀去堵,可你的身子无法化开药性,我是修道中人血性温,两者中和方可缓和烈性,一举拔毒。”
“你……你说我中毒了?”怎么可能,她已许久不曾服药,膳食以温和为主,从不食不明之物。
禄至玉润的黑眸流露出冷意。“有人在你的饮食中下毒,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叫红花开。”
“红化开?”
“一种会让人吐血而亡的剧毒,一刻内未服解药必死无疑。”那人心思之歹毒实为罕见,没让人活命的打算。
“谁会下毒害我?我从没害过人……”到底是谁下的手,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原本就是短寿之人,自幼病痛缠身,就算不害她也活不了多久,何苦多此一举,徒增罪孽?
“先把药喝了再说,留着命才能找到凶手,不然你死也不瞑目。”他趁机取笑她。
看了他腕上的伤口一眼,汤负心闷不吭声地吞下他亲喂的汤药,眉头深深一蹙道:“很苦。”
“良药苦口。”
幸好狐小小盗来了玉阳草,看到他突然消失又出现时叼着玉阳草,他赶忙让人把仙草熬成汁,而后他割破自己的手让血流出,血滴入碗里混成一碗,这便是救命的汤药。
“我讨厌你。”她闷闷地说道,低着头不看任何人。
“我知道了。”他的娘子口是心非。
“我也不爱你。”不爱他,一点也不爱。
“好,不爱。”说着傻话的小娘子。
“我要把你赶出去。”她不要看见他,她的心会痛。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她一眼,随即又垂目。“可以,我自己再走回来。”
她一听,心口一窒。“你……你这个人……我说得这么多,你不觉得生气吗?我说一觉你应一句,还赖皮,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他要是不走,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爱他,这么般好的男子谁能不爱?
可是她怕……
“因为你哭了。”柔润而修长的食指伸向盈盈水光的眼下,一滴珍珠般晶莹泪水滴落指上。
“我哭了?”怎么会……一滴一滴的泪珠滑过脸庞,她这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舍他,失去他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伤痛。
禄至将碗放在几上,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这言不由衷的话说多了也会当真,你心里明明舍不得将我推开,为什么却要逼自己说出违心话,让别人以为你无心,是个薄情寡义的狠心女子?”
她推着他,无力地捶打他。“谁说言不由衷,这就是真话,比金子还真,我要你走,你走你走,不许留下,我要休了你。”
“休了我?”他失笑,扬起无奈又纵容的嘴角。“你不能休了我,自古有男人休妻,没听过女子休夫。”
“你……你是入赘的,不算,我可以休离赘夫。”她怕了,不要他瞧见她死前可憎的模样,更不要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