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回禀道:「刑部之下有个九鹰房,是负责帮刑部侦缉案子的单位,其中被人称为铁爪黑鹰的周英是个厉害人物,什么悬案在他手中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肯定能破。」
于是,她传懿旨召周英入宫观见。
当日,他便来到飞燕宫见她。
周英之年轻,超过她的想象,不过二十多岁,是个一脸笑嘻嘻的小伙子,很是干练的一身行头,也看不出有多厉害。
陈燕冰打量他一番,开口问:「若本宫交给周大人一个案子,周大人能否向本宫保证,几天破案?」
他歪着头笑道:「皇后娘娘还未告知微臣是怎样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便要微臣许诺破案时间,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天府中人,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中,这种口气若在北燕,早就按以下犯上定罪了。
但她欣赏此人的直率坦白,并不生气,将自己从琼瑶殿中所见所听及所想讲述一遍,最后问他,「若是周大人处理此案,会从何处着手?」
他并未立刻同意陈燕冰的话,而是想了半晌后才道:「武王虽然消息封锁得很快,但陛下不上朝这事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的。一日不上朝还可,十几日都不上朝便难免让人起疑,再加上武王坐镇宫内,主持大事,这些事,并非武王想封锁消息就能滴水不漏地封锁住。
「微臣品级低微,每日无须上朝,但这些日子也有所风闻,猜测陛下是生了重病。连微臣都在如是猜,外国那些耳力敏锐的探子肯定也能嗅到异样,所以只凭一封信就断定宫内有奸细,未免有点过于草率。」
第3章(2)
陈燕冰楞住。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推理合情合理,再加上沈慕凌也认可她去查这件事,她必然是正确的,没想到在周英这里一下子就被推翻,顿时有种挫败感油然而生。自己好不容易争得的权力,难道竟成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
见她有点楞神,周英又笑道:「不过皇后娘娘所怀疑之事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消息走漏的方式不限一种,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宫人,只要有一人口风不严,就肯定会走漏消息。陛下生病之事,关系重大,不能小觑。皇后娘娘若是信任,微臣可以试试看,能否真的揪出几个内鬼给皇后娘娘惩办?」
陈燕冰刚才被浇了一桶凉水,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有多高兴,只好点头。
待周英走后,她不禁自问,周英能想明白这简单道理,沈慕凌会想不到吗?这案子原本就不成立,因为嫌疑人如此之多,其实查无可查,那他为什么煞有介事地把她找去,让她看公函,又问她意见,甚至还答应让她调遣外臣查案?
难道从头至尾,这就是他设给自己的一个圈套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不寒而栗。
自从住进飞燕宫,沈铮不但早晚同陈燕冰请安问候,而且还时常将自己从学堂上带回的功课向她请教。
陈燕冰本就喜欢这个年少老成的小太子,所以对他也是悉心抚育,耐心教导。
因为她曾为了庇护他而和沈慕凌正面对决,这让他几乎把她看成英雄般的人物。
「母后,您知道吗?这宫内几乎没有人敢对武王说个『不』字。嗯,不只是宫内,整个天府都没有人敢忤逆他。」沈铮每次提起沈慕凌时都是咬牙切齿。其实单从他愿意按照礼制喊陈燕冰一声「母后」,却不愿叫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沈慕凌「皇叔」,就可以看出,他对沈慕凌多么深恶痛绝。「等我有朝一日做了皇帝,绝对不能让国家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什么样?」
「现在……人人只知有武王,不知有父皇啊。」他很愤慨地说,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
陈燕冰笑道:「有一个像武王这样的栋梁不好吗?你看国家有难之时,他能挺身而出,承担重责,换作别人,只怕早就吓跑了。」
「什么栋梁?分明是乱臣贼子!」沈铮紧紧拉着她的手腕,「母后,别人可以被他迷惑,父皇可以被他迷惑,但是您绝对不能被他也迷惑住。」
看他一脸的认真,陈燕冰笑问:「为什么?」
「因为母后您的国家是因为他而亡的啊!」
沈铮的一句话戳中她的心头痛,她面部的肌肉都紧缩了下,笑得僵硬而尴尬。
被一个孩子这样公开指出心事,这孩子想干什么?激起她心中对沈慕凌的恨吗?
是不是连这个孩子,她都要小心警戒,有所防备?毕竟他是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也好,浸淫已久也罢,他都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单纯,否则怎会想到来投奔自己?
当晚,发生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沈铮吃过晚膳后突然腹痛如绞,起先只是小声呻 吟,不久竟疼得在地上打滚,伺候他的宫女吓坏了,急忙向皇后禀报。
陈燕冰看他小脸发青,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流,也慌了手脚,忙着叫人去请太医。
太医到来后检查了一番,怀疑沈铮吃过的东西有毒,但是毒性不能确定。
陈燕冰的心登时一沉。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咬着唇瓣想了想,立刻下令,把今天给飞燕宫做晚膳的厨子及所有接触太子御膳的人都叫到飞燕宫来问话。同时请来武王。
沈慕凌出现时,飞燕宫的院内巳经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他从众人当中走过,认得他的宫人急忙哀求道:「请王爷为奴才作主,太子之事真的与我等无关啊。」
他冷冷地扫视一眼众人,「有关无关本王并不知道,你们也不用急于喊冤。倘若一会儿真的让本王查出这事是你们当中哪个人做的,可别怪本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霎时之间,再无人敢吭一声。
沈慕凌走入殿内,陈燕冰从内室走出,神情严峻,看到他时,她轻声道:「我有负自己的誓言和王爷的重托……」
「现在情况如何?人已死了?」他不接她的忏悔,直奔主题。
她摇摇头,「太医还在想办法解毒。」
「就是说还没有毒死他了?」沈慕凌的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嘲笑之意,「现在你该知道这孩子不是好收留的吧?」
陈燕冰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实话,她心中最先怀疑的下毒之人就是他,他有手段、有理由对太子下毒。但是不知怎地,这想法刚刚冒起,就又被自己推翻。
她恨死了沈慕凌,但那是站在两国立场之上,对他的灭国之恨。如今她是天府皇后,站在天府的角度去看,沈慕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年纪还这么小,完全可以做为傀儡掌控,他何必在这个时候冒险去杀太子,只为了自己日后可以窜位成功吗?
太愚蠢,这种愚蠢的事不会是他肯做的。
沈慕凌见她一双秋水明眸闪闪烁烁,似有无限光华蕴藏其中,知她心中波澜起伏,一定想了很多事,便问:「有什么头绪吗?」
她一咬牙,「我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太子住在我这里的事人尽皆知,如果太子出事,我第一个难脱关系。」
他微微一笑,「想你倒霉的人,在这宫中可不少呢。」
他说的没错,记恨她得了皇后之位的妃子就有一大帮,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者。
她刚要说话,他却把手一摆,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我替你去查,你现在先全力以赴去查泄密之人。」
陈燕冰一怔,「王爷要替我去查下毒之人?」换句话说,他要帮她洗脱罪名,还她清白?从几时起,他们倒真像是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了?想起周英的一番话,她忍不住说:「但是王爷真的认为我能查到泄密之人吗?」
他侧身看她,「怎么?」
「王爷应该知道,宫内宫外有不少人都知道陛下病倒之事。不说那些宫人,就是每日到宫内和王爷商议国事的群臣,也难免有口风不紧的。这案子让我去查就犹如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查起。」
他的黑眸中荡漾着几分轻蔑,「原来你是怕了,十日期限可是你自己说的。」
陈燕冰硬着脖子,一股傲气又冒了上来,「好!十日之内,我一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他点点头,「十日之内,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瞬间,她又斗志高昂——沈慕凌和她似是就这样定下一个君子之交。她欠他一个答案,而他同样欠她一个。
见他伸出一只手来,陈燕冰不解地看着他,他淡笑道:「击掌盟誓,皇后没听说过?」
她也报之一笑,「王爷真是个豪气冲天的人。」
口头约定还要击掌盟誓,听上去就像是江湖中人在缔结什么生死之约。顺着他的这股豪气,她伸掌与他对拍一下,却被他忽然紧紧攥住五指,往身前拽了一把。
她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进他怀里,又惊又疑地瞪着这个狂徒,「王爷这是何意?」
他低头看着手中紧握的纤纤玉手,眉尾又飞扬了起来。「只是要确定一下我上次的猜测,看皇后的手中是否藏有利刃?否则,为何您每次见我总是把拳头握得那么紧?」
她涨红了脸,使劲把手往回抽,终于脱出他的禁锢。「王爷,您……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他满不在乎地侧着头,又想起一事,「明天有华岚的使臣要来访,皇后要不要替陛下去接见?」
「华岚使臣?」他的话题转得太快,让她几乎跟不上。微微思忖片刻便爽快答应,「好,我去见他。」
沈慕凌含笑走进内室,听到床上的沈铮还在轻声呻 吟,使朗声对太医问:「还是查不出太子中了什么毒吗?」
「是。」几名太医满头是汗,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眼步走到床边,他看了看沈铮的脸色,又亲自把脉,之后泠冷淡淡地说:「如果实在查不出也就不要勉强了,横竖还有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无论是蝎毒还是蛇毒,你们随便用一个试试看,说不定就能把他身上的毒性解了。」
几名太医听得目瞪口呆,以为他在说笑,但是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有谁敢插嘴多问?
沈慕凌弯下腰,在沈铮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然后直起身对众人吩咐,「小心照看太子,明日一早,若太子还是这个样子,你们就提头到琼瑶殿见本王吧。」
说完,转身便走。
陈燕冰也听得目瞪口呆。太子中毒,何等严重?他竟处理得这样草率,真不知他会不会认真去查下毒之人?而他刚才那样无礼的一抓一握,也不像是羞辱,更像是揶揄戏弄。
这个人的言行着实让人捉摸不定,一会儿深深浅浅,一会儿云里雾里,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第4章(1)
华岚使臣造访天府本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机下,他们的到来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华岚使臣虽然已经听说沈慎远病倒,目前天府朝堂,由沈慕凌主事,却没有料到在江山殿中微笑迎候他们的,竟是新后陈燕冰。
「杨大人,多年不见了,不知大人可还认得我?」她巧笑倩兮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华岚使臣——已经年过五旬的杨尚杰。
他在动身之前就知道北燕公主嫁给天府皇帝的这桩婚事,但陈燕冰这开口第一句话倒把他问住。看着她,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燕冰笑道:「也难怪大人不记得了,十年前,大人跟随当时的华岚丞相萧大人出使我们北燕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
「不,小使不是忘了那次相见,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还记得小使。」杨尚杰边行礼边惶恐回答——当然,状似惶恐而已。亡国的公主,傀儡般的皇后,有什么可值得畏惧的?他好奇的只是沈慕凌为何会安排陈燕冰来见自己?
「杨大人此番来天府,本应是由陛下见你,但陛下近来国事繁忙,无暇见客,所以只好委派本宫与大人见一面,希望大人不会见怪。」
「岂敢岂敢,只是陛下竟这么忙碌呀?」
杨尚杰的询问让陈燕冰面露憾色,「大人该当知道,我北燕与天府现在已经合并为一国,如此时期有多少国事亟待处理,千头万绪之下,陛下甚至急调武王回京分忧解劳,即使如此,陛下还是操劳得日日都不能按时就寝,这两日又染上风寒,连早朝都耽搁了,本宫劝陛下为国家保重龙体,可陛下心中只有国事,没有他自己啊。」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令人动容,可杨尚杰却听得心里冷笑。谁不知道北燕是被天府灭了国?「合并」两字只是好听而已。陈燕冰看起来如此牵挂沈慎远身体,其实心中巴不得他早死的人,她一定排在首位吧?
但想是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这样说,他恭恭敬敬地问:「陛下身体有恙?不知小使可否探望?吾等一行人此来,带着华岚最好的药材,临行之前,吾主还让吾等带上敝国最好的御医。」
「贵国君真是英明神武,料事如神,药材和御医居然一并带来,可是陛下生病不过是这两日的事,大人您从华岚过来至少也要四天的行程吧?是谁向华岚传递了什么谣言吗?」
她的语调倏地一凉,幽深的眸子凝注在他的脸上,让原本心气高傲,对她不屑一顾的杨尚杰顿时一惊,意识到自己言词之中犯一个重大的错误。他立刻辩解道:「那些药材原本是进献的礼物之一,而御医,是陛下担心我们舟车劳顿,体恤小使上了年纪,恐染病疾,特意派遣随行的,并非针对贵国陛下。」
陈燕冰展颜一笑,「我想也是,只是如今天府和北燕的战事刚刚平息,余下几国之中难免有居心叵测之辈,捕风捉影,造谣生事,华岚素来洁身自处,不沾惹这些是是非非,陛下曾和本宫说过,若天府想找寻一个可以倚重的盟友,华岚是首选之国。」
杨尚杰长出一口气,说道:「此番小使奉命来天府,吾王也有此意,关于海境港口之事……」
她摆摆手,「和国策有关之事本宫不便多听,后宫不干政,这是陛下的意愿,也是本宫自己的意愿。待过两日,陛下龙体康复之后,自然会和大人谈的。只是不知道大人能在我天府停留几日?」
「这个临行之前,吾主给了小使一月之期。」
一个月,就是说有得耗了?陈燕冰心里暗暗一笑。接下来要头疼的人该是沈慕凌了吧?如何把这明显是来刺探情报的老头打发走,又不让天府真正的国情泄露?
和杨尚杰又寒喧片刻,见他脸上出现应付焦躁的神色,知其因为从自己这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也感觉厌倦了,她便很知趣的结束这番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