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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皇后 page 15 作者:湛露

  「你下得了口就咬啊,我听说过古人有啮臂之好,没想到你也有这个兴致。」

  她气得抬手又想打他,但想到自己上次已经打过他了,而且这一巴掌纵然打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手便僵在半空中。

  看她这样恼羞成怒的薄嗔之态,沈慕凌眼前闪过的,却是三个月前,在黑山脚下,两人的匆匆一面——

  其实,那天放了狼群惊扰北燕军营之后,虽然狼群撤退,他也叫手下撤离,但他自己并没有走,因为他心中有个巨大的疑问——北燕皇帝陈燕青到底有没有来?

  以他最初的盘算,如果陈燕青的确在军营之内,一旦狼群进攻,北燕将士肯定要倾巢而出,拚了性命去保护陈燕青。

  可是北燕军营已经乱成那个样子了,依然没有暴露出陈燕青的所在。要不是他们太过训练有素,要不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

  若是骗局,那就是为了诱他出手而已。问题是,这个幕后布局之人是谁?难道会是风自海那个蠢蛋吗?

  他想起之前那个被他制住却还一口强硬的小丫头。军营之中哪来的女孩家?原本他以为对方是服侍陈燕青的宫女,可是倘若陈燕青不在,那女孩自然就不是宫女了。那她又会是谁?在刚才那样混乱之下——先被狼群惊吓,又被他长剑逼迫,竟还能临阵撒谎,骗他说陈燕青就在军中。这女孩很不简单,所有谜底要先从她身上去找。

  他仗着独步天下的轻功再度潜回北燕军中,偷窥到风自海正一边喝令众人收拾残局,整肃军队,一边向旁人问:「公主殿下人在哪里?」

  他一震。公主?难道北燕的公主在这里?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个他正急于寻找的「小宫女」,看到风自海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向她请罪,「末将护驾不力,惊扰到殿下,还是请公主先回燕都较好。」原来……她竟是公主!

  瞬间猜到了一切,他没有再继续追查,而是悄然退去。然后命人去将这位公主彻头彻尾地查了个遍,才知道这位北燕皇帝唯一的胞妹自小活泼,喜好读书,尤其善解兵法。

  那此次她出现在黑山阵前绝非是当个花瓶摆设,而是要和自己真刀实枪地厮杀一次。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到了,送给他一次从未有过的败绩。

  这女孩年纪不大,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只可惜因为狼群袭击事件,陈燕青得到消息后急召她回燕都,此后两人再也没有交手的机会,直到北燕被他打败,直到陈燕青诈死逃亡,直到他听说北燕公主陈燕冰居然要代替兄长卖身到天府,以换取北燕百万子民的平安。

  原来,她不仅有兵法上的谋略,还有令男子都为之汗颜的勇气。

  他从对她好奇,到生出许多敬意,夹杂在一起,就变成对她很有「兴趣」。

  生怕皇兄会为难她,所以他特意提醒皇兄别亏待她,而他因为还要处理边境的事临时出京,没想到皇兄竟错解他的意思,待他返回之时,她已成了皇后!

  开什么玩笑?这女人若真的要嫁人,又岂是该嫁给皇兄,做一个木偶似的傀儡皇后?她名为燕冰,实该放到疆场之上自由翱翔,只有苍鹰才擒得住这只小飞燕,但也不是将她关进金色鸟笼里。

  可他气势汹汹地回到京城正准备找皇兄算帐,却得到皇兄突发脑疾,不省人事的消息。

  老天爷是知道他素来不信天命,所以才故意这样整治他吗?

  重逢之时,她眼中的戒备和怨恨,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在他眼中却是一目了然。他知道她恨他,恨他灭了她的国家。但他再见到她,不是为了让这恨意继续发酵蔓延,而是为了……要她的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留在天府,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因此,答应了她所讨要的后宫之权,纵容了她包庇收留沈铮那个小魔头,骗她自告奋勇去查案,还允许她面见外国使臣,一展她的外交能力。一次次冷言冷语的针锋相对,一步步看似漫不经心地攻守进退,无非都是为了要吸引她注意力的手段而已。

  当然,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他想给她的还有更多,但他要做得不动声色,最起码不能让她一开始就有所察觉。以她外柔内刚的性子,若知道他这番心思,又岂会痛快接受?肯定会断然拒绝,并想方设法地和他作对。

  每次用言词奚落嘲讽她,都能看到她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让他觉得愉税。因为在她心中,必然对自己脸上的青色胎记耿耿于怀,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个男人最先看到的不是她的胎记,而是她那颗聪慧的心。 陈燕冰并不知道沈慕凌到底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这男人让她的心越来越乱了。

  明明她来到这里是要杀他的,但是一步一步的,自己竟变成他那一边的人。

  她不知道他对她这一日比一日逼近的态度,有多少是出于公事,有多少是出于私情;她不知道他为何明明知道她皇兄诈死逃亡却没有将他擒回,如果要掌控北燕的人心,将她皇兄囚禁不是比扣押她更为有效吗?

  她不知道沈慕凌为何一再强调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更不知道他为何敢冒着惊世骇俗的逆天丧伦之名,一次次地挑逗她?

  他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若是,又为何总要那样漫不经心地嘲讽她?把她气得银牙暗咬,恨不得一剑划破他的笑容。

  这个人,让她天天恨得牙痒痒,偏偏拿他无可奈何。

  回宫前,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当日我让周英去查的案子,只怕还没有个眉目,转眼之间十天之期已到。」

  「那等无头之案,你真以为自己能查出个结果吗?」

  他的反问让她楞住。明知道查不出,他还让她去查?岂不是又在耍她?

  见她面露不悦,他遂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手头那件案子的幕后黑手是谁。」

  「你是指太子被下毒之事?」陈燕冰全身紧张了起来,急问:「那人到底是谁?」

  「这件事你别想得太深奥,其实答案很简单——作贼喊抓贼而已。」

  她张大眼睛,有个人名在眼前转,想说,却又觉得不可能,便梗在喉中。

  沈慕凌笑道:「你心中必然在想,这个人当然不会是你,也不大可能是我。我若要杀他,不必做得这么明显,而且以我现在在朝中的权势,杀或不杀他根本就没两样,何必给自己惹麻烦?而后宫众妃,人人都求自保,最多和你有仇,也没有必要杀他,所以……」

  她摇摇头,「太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皇宫养出来的孩子,有几个是天真烂漫的?」他斜睨着她,「就是你和你皇兄,在七、八岁时想的事也不仅仅是看看花草、读读闲书这么简单吧?」

  她很想回答他,其实七、八岁时的她的确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因为手足少,只有她和兄长,所以不用为争夺大权而斗个你死我活,父皇母后向来疼爱他们,几乎是有求必应,他们也无须和彼此或他人争夺什么。

  要说的话,她真的开始思计与世人拚个你死我活,就是从天府侵略北燕那天起。在那之前,她所读的书籍,哪怕是兵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陡然听他这样挑明,她心中着实不能接受,楞在原地想了半晌,叹道:「他也是为了生存下去,真难为他了。」

  太子才不过七、八岁,母后早亡,父皇病重了宫中上下无一可信可依靠之人,还有这么个权大势大的皇叔如虎狼在侧,再天真的孩子大概都要学着提前长大。

  她的感慨惹得沈慕凌又是一阵嘲笑,「你看起来倒像是那把兼爱精神施于恶狼身上的东郭先生了,将这头幼狼养于枕畔,总有一日他会反咬你一口的,哦,不对,不待他长大,他自服毒药受苦,原本就是为了陷害你,若非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谋害幼主,肯定要把你拿下,治你一个谋害储君之罪,你在天府中岂能待得安稳?」

  陈燕冰吓了一跳,想了想,又恨声道:「他也未必就是要害我,害我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看他的目的还是想害你吧。全天下都知道你这个武王是有可能纂位的,那他就是最大的绊脚石,自然应该先除掉他了。」

  沈慕凌环臂胸前,似笑非笑地说:「你已经想到他是故意『陷害』我,就说明你也是信得过我的为人,便别说什么我可能会纂位。当年我若有心做这个皇帝,岂会轮得到我皇兄?你可知我在十八岁时就已手握帝国一半的兵力了?我如果登高一呼,谁不向我俯首乞怜?我是在先皇面前发过誓的,要一辈子忠于皇兄,辅佐他治理江山。如今一个不成气候的小鬼,就能激得我变了心吗?」

  「原来……」原来,他的志向竟是如此?

  「所以回宫之后,你必须让那小鬼搬出你的飞燕宫,免得他再生事端。他的教养之责我会请长德王妃费心。长德王是我和皇兄的叔叔,长德王妃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沈铮和她感情很好,两方都会同意的。」

  陈燕冰长叹一口气,「原来你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么看来,我倒是个多余的人了。」

  第10章(2)

  「你自有你的职责和去处。战事刚平定,我还要仰仗你帮我安抚北燕旧民,而且北燕的农商之事我也不熟,天府人打仗还可以,说到做生意,一个个就都木鱼脑袋了。你若能借着管理北燕之事,顺便帮着天府人学习经商之道,大家有钱同赚,岂不最好?」

  她嘀咕了一句,「天府若富了,那周边几国岂不是更要倒霉?我就成了你的帮凶了。」

  「天府国内,这十几年里不可能再起大的战事了。」他隔着船舱的窗户,看着外面那郁郁葱葱的新绿,「你以为这一战只有北燕耗尽力气吗?天府何尝不是?打战,原本不是我的意思,但我既已答应皇兄辅佐效忠他一生一世,他的旨意我必会用尽心力去达成。如今皇兄之病眼见无好转可能,天府正好趁势休养生息。」

  陈燕冰惊喜地问:「真的?这是你的真心话?可你原本不是还说要我帮着你消灭其他五国……」

  他正色地看着她道:「这些话,我不能对旁人讲,因为朝中文臣武将大都不是这个心思。天府人的胃口本来就很大,打败北燕之后,士气更是前所未有的高张,要压下众人心中的这把火很难,所以我只有顺势引导,希望他们可以将心思转到农商之事上。你明白吗?」

  她像个孩子似的拚命点头,生怕他转身就翻脸反悔。

  看着她这副急迫认真的样子,他忍不住又笑了,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那你愿意帮我了?」

  「只要你言而有信,不起干戈。」

  「君子一诺千金,我几时在你面前说话不算数过?」

  「那你又为何说我皇后之位坐不长久?」

  她的质问惹来沈慕凌诡异的一笑,「这件事再过不了多久,你便会知道答案。」

  他们回宫后的第三天,沈慕凌就宣布太子沈铮交由长德王妃近身抚育,十四岁前就住在长德王府,之后再回皇宫居住。

  按照天府的律法,太子满十六岁即可亲政,而亲政前两年需由太傅再教习身为人君所必须知道的种种礼仪规范及各种学识。

  沈铮搬出飞燕宫时,似有千言万语要和陈燕冰说,但是他一步几回头却都没有说出口。

  她在宫门口笑着对他挥手,四目相对,她不知道太子是否看出她的心意,但是她相信对方那复杂的眼神中必有对她的歉意,或许还有对她的嘱咐,希望她能继续帮助他扳倒沈慕凌。

  只可惜短短时日中,她的心境已变,当日豪气干云发下的誓言也只能愧对于他了。但是既然沈慕凌向她做了那么多的保证,她便信他不会食言。

  真奇怪,明明曾是生死相搏的敌人,她怎么就那么相信他的话?

  按照在船上所说的,沈慕凌果然将一大堆的公事都交由她处理,尤其在涉及到北燕的事情上,她可以全权决定。

  她分别给北燕各郡县的留守官员写了信,嘱咐他们确实安抚好百姓的心,并代天府皇帝承诺他们的衣食起居一切照旧,天府会派兵驻守这些地方,但军民分居,互不相扰,若天府士兵在当地作案犯乱,查明属实后,可由当地官员先定罪。这一点,是得到沈慕凌首肯的。

  北燕和天府的经贸往来开始一日日恢复,北燕人善于经商,各种商品透过天府的官道出口到其他几国,所获利益经天府征税后再拨出七成税款,用以北燕当地民生。

  同时推出的种种利民之计,在沈慕凌的许可之下也在北燕全境慢慢施行。

  北燕的百姓开始收拾残破的家园和心灵的伤口过日子。也许一切都已非昨日之样,逝去的人也再难唤回,但是从今以后可以平静度日,不做大刀阔斧的变动,已让北燕人长出一口气了。

  陈燕冰连续几个月都很忙,忙得她根本顾不得后宫之事。这一日,她正匆匆走出飞燕宫时,迎面而来的张贵妃拉着她急急说道:「妹妹啊,这宫里的姊妹都为你担心呢。」

  她不解地问:「为我担心什么?」

  「担心武王利用完你之后,会过河拆桥。你可要千万小心啊!」

  张贵妃的话听来不无道理,但是她也顾不上去想,只笑着道谢。「我这座桥本就是个独木桥,若是载得北燕百万子民顺利过河,纵是被人事后拆了又何妨呢?」

  告别了张贵妃,她去了琼瑶殿。和沈慕凌熟识之后,她才知这殿名是他母妃生前所取,他因为纪念母妃而保留至今。

  坐在他的书房里,他们一直在讨论关于北燕的丝绸该征税多少,她为了北燕百姓的利益拚命压低税率,但是沈慕凌也有他的坚持,两人争执了好久才勉强谈妥,她怕他反悔变卦,要他立刻起草诏书,自己督促着看他落笔,最后盖了他的王印才算是放心。

  忽然间,发现旁边还有一份诏书,上头被其他书册压着,只能看到一个「废」字。

  废?他是要废除什么律法,还是要废什么人?总不会是废太子吧?

  心中惊疑不定,趁他转身喝茶的工夫,她一把将那诏书抽出,触目惊心的几个字竟然是——废后诏。

  她呆在原地,忽然想起他曾说过,自己这个皇后之位未必坐得长久,又想起白天张贵妃所言,难道他真的要过河拆桥?

  沈慕凌回头时便看到她握着那诏书,脸上阴晴不定,也不尴尬,伸手将诏书抽回,「让你先看到也好,你心中刚好有个准备。」

  「王爷要废我……问过文武百官的意见吗?」她的嘴唇轻颤,死死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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