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高兴吗?”
也许是没发现,也许更是故意,玄武帝不理会女儿眼中的探询,迳自说道; “在世子停留的这段期间,你多多和他相处相处吧,日子久了也就熟稔了,一来你们都是年轻人,二来嘛,也算是促进两国邦谊,呵呵呵。”
玄武帝笑了,曙公主却再也听不下去,脱口而出;“父皇,儿臣不愿嫁……”
“不愿嫁”这三个字一说出来,玄武帝的双眉骤然一紧,笑容消失在他的唇角,笑声也戛然而止,突然变得沉默的气氛里瞬间冷冽如冰。
教人窒息。
“为何不愿意?”半晌,玄武帝开了口。“告诉朕你的原因。”
理所当然地,脑海闪过那个人影,但那不能成为原因,曙公主很明白,她的不愿意绝对不能建立在那个人的身上,否则……只会连累到他……
“儿……儿臣身体不好,不愿拖累其它人……”
“这你大可放心。”玄武帝道;“朕听闻莫支国的气候宜人,最适合养病,你去那儿住上几年,想必身体状况也能有所好转,再说你身处皇家,将来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得到的照顾不会短缺,朕思前想后,也无不适当之处,这才想要答允。”
“您答应了?”整段话曙公主唯一听进耳里的就这么一段,她抚着心口,一阵不适涌了上来。
玄武帝看女儿脸色苍白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不,朕只告诉你皇太后,朕会考虑,尚未正式回复。”
曙公主闻言,心情一松,玄武帝却又补了一句;“但朕希望你能答应。”
“父皇……”
“曙儿。”玄武帝唤着女儿的名字,慈蔼而亲爱。“你要知道,你的婚事固然不是一般人家嫁女娶媳那么轻易,其中还包括一些政治的因素,但父皇要你和慕容襄成亲,绝大部分仍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要好好考虑,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多谢父皇的教诲,儿臣会好好思虑的。”曙公主惨白着脸,仍不忘躬身行礼。
父皇虽然没有强迫她,但是却用了另一种方式让她无法拒绝,曙公主的脸褪得完全没有半点血色,脑中的思绪也断成一截一截的,无法再拼凑、无法再思考。
*
弓箭场上。
这日是皇宫侍卫例行的弓箭训练,阙怀安自不会缺席,广大的箭场上,几十余名御林精锐排排站在一起练习射靶,待指挥完士兵练完箭术之后,阙怀安这才终于有空闲亲身站在靶场上,手搭着鹿角弓,射出第;刚。
咻!
“哎呀……偏了!”
阙怀安没有回头,却也知道声音来自何处。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也是御林军的一员,名叫罗崁,生得方头大耳、时不时满面笑容,看上去憨厚老实,对人总是十分和气。也许同是出身寒微的缘故,一向和同僚朝臣保持距离的阙怀安,意外地并不排斥罗崁。
“怀安,看来你有心事呐!”罗崁笑嘻嘻地走来。“怎么回事?竟让皇宫里最出名的神射手也有走神儿的一天,在想谁?”
看来他果然也是知道了什么,阙怀安心想。
宫中的小道消息传得总是特别快,嘉太后代替侄孙儿向曙公主提亲的事没多久就人尽皆知,宫里上上不下这也才明白原来这位温文儒雅的莫支国大使,实际上根本是尊贵的世子殿下。两国和亲的大事一传开,自然所有的人也一清二楚了。
“哪,你倒是说说话啊!”
罗崁似乎要激他回答,还故意蹭了蹭阙怀安的肩膀,但阙怀安并不搭腔,迳自掏出第二支箭,搭上箭弦,屏气张弓,瞄准后陡然一放!
箭身穿破了空气,咻地一声插入稻草圈成的靶子里,这回,箭落在红心边缘,仍不是正中央。
罗崁见状,不禁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看向阙怀安。
“喂喂喂,我说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近的距离也出了错,难道是没睡饱?”
阙怀安苦笑了笑,这罗崁什么都好,就是有时间东问西的过了头,反倒让人感到园陵。
但罗崁自个儿倒是完全没发觉,趁着四下无人,他上前一步,搭着阙怀安的肩膀,轻声地问;“喂……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啊!是为了咱们那位公主娘娘的事在心烦吧?”
阙怀安一怔,罗崁却一副了然模样。
“哎,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怪不得你了,谁教你和公主是从小伴到大的青梅竹马,也不容易哇……”
“你别瞎说了。”阙怀安叹了口气,只能这样回答。
公主的名声最是重要,尤其在两国议亲的时候,更不能有任何不利公主的事情发生,是以对罗崁的猜测,他只能漠然地打发过去,但罗崁就是缺心眼兼少根筋,对这话题仍是兴致勃勃。
“怀安,不是我说你,你明明就喜欢公主嘛,干么不去争一个明白呢?公主殿下虽然是金枝玉叶,不过也是凡胎肉体,有什么了不起的?皇上对你这般恩遇,说不定就把公主指给你了,你……”
“罗崁!”阙怀安突然喝了一声,吓得罗崁登时收回搭在阙怀安肩上的手,只见阙怀安一脸严肃。
“是兄弟,就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是……是……”罗崁愣愣地看着阙怀安收拾弓箭往回定,一脸疑惑不解,不明白好好的为兄弟抱不平,为什么反倒被警告了一顿,但阙怀安心中却再清楚不过。
他不能容许任何人用那种随便的态度、轻慢的言语去评断曙公主的一切,她是特别的,不管是她的身分,还是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没了演武的心情,阙怀安离开了弓箭场,罗崁却跟了上来,一脸歉然。
“那个,兄弟……我没别的意思啦,你可不要生气……”
“没事,别放在心上。”阙怀安简短的安抚过去,毕竟,他甚至没有资格代表曙公主生气。
无奈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阙怀安仍是一迳地平静,将罗崁打发走之后打算离开,然而前方却出现了一个宫女的身影。
那不是关睢宫的翠芳吗?她怎么会没事到练箭场来,这儿士兵众多,可不是内苑女子可轻易踏足之地。
“阙大人、阙大人!”翠芳急步朝他定过来。
“怎么了?”阙怀安立刻便联想到了不好的方向。“是不是公主又……”
“阙大人放心,公主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翠芳尴尬的笑了笑,道;“阙大人这边,想必也已经知道慕容世子大人的事了吧?”
听到慕容襄的名字,阙怀安一怔,但并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仅就事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那就好。”翠芳见他答得明快,也就直截了当的说了。“是这样的,世子大人昨儿向公主提出了正式的邀请,请公主一同出宫观赏一年一度的幽夜彩灯祭,皇上应允了,但是公主说,希望武功高强的阙大人能够一同前往,保卫其安全……”
翠芳的话,让阙怀安又坠入了自己的思潮里。
之前公主那些决绝的话言犹在耳,他每想起一回,心总是刺痛着,但听到翠芳转述,她居然向皇上亲口提起需要自己的随驾护卫,他有着不可言喻的高兴……
“阙大人,公主这么做,还请您多多见谅。”
“见谅?为什么这么说?”阙怀安听到翠芳没头没脑的居然替主子道起歉来,觉得有些奇怪。
“公主她……太怕了。”翠芳双手拧着帕子,低声说道;“世子大人的殷切,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皇上的话一言九鼎,十匹马也拉下回转,既然非出宫不可,我们都希望至少能有个让公主安心的人在身边……请阙大人无论如何要来,其实是我们出的主意,和公主无关的……”
“是吗……”
原来不是她的意思啊……听到翠芳这么说,那颗原本有些浮动的心,忽然像被泼了盆冷水似地凉透了不来,让阙怀安在心底叹了口气。
罢了、算了,是谁开口的不再重要,只要能在她身边,就算是个无声的影子……他也该感到满足了……
第4章(1)
彩灯祭,顾名思义便是各式华丽彩灯齐聚、绽放光亮的祭典,然而它还有着独特的历史背景;传说数百年前,还是一片穷山恶水的皇城所在地,幽夜里,一盏微弱篝火的光亮引来了迷失方向的天仙,天仙有感于此处的荒芜,于是只手创造了城外的明镜湖、城郊的碧山,将高低不平的丘陵泥泞变成宽坦的平原,让绿树成荫、使花草缤纷。
后世的人为了感激这位天仙,也为了祈福,遂点起千百盏篝火,尔后篝火成了彩灯,彩灯的形式也越来越丰富,原本叫做篝火祭的祭典也有了一个更加典雅的美名,就叫幽夜彩灯祭。
近些年来彩灯祭的规模越来越大,成了皇城一年一度的大事,人潮从四面八方涌进,让夜晚的皇城犹如多彩璀璨的宝盒,辉耀出动人迷醉的光彩。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
这一声赞叹出自慕容襄之口,皇城的热闹荣景在在令他深感向往,艳羡着这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瑰丽与繁华。
“越晚会越热闹的。”
曙公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此时此刻,她和慕容襄等人正身处在皇城中某一家茶楼的上等包厢中,从包厢里,便可以清楚看见下方街道上的市景,这里不但安全,视野也很好,不需要跟着人挤入,是达宫阔客才包得下的绝佳赏灯地点。
看着路上游行的队伍跳舞歌唱、耍刀弄枪,花样多得让人目下暇给,南山与慕容襄均不住频频点头、拍手叫好,倒是曙公主,虽然也直视着前方,但不知怎地感觉总是有几分漠然与心不在焉,阙怀安观察着她平静而没有焦距的眼神,恁是移转不开。
打从出宫到现在,曙公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倒是他,视线总是不由自主追逐着她。
阙怀安明白,曙公主是故意的,或许是为了让他感到不安,她也确实办到了。
“哎,瞧这游行的阵仗,竟象是万人出征似的,还有歌声、舞蹈,这么的蓬勃、这么的活泼,也的确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都才会有的繁华啊!”
“慕容公子喜欢的话,就不枉此行了。”曙公主依旧是礼貌地搭着腔,木然地看着街景。
“咦?这些游行的人们,是要往哪儿去呢?”南山的声音忽然从邻侧传来,阙怀安回过神来,曙公主施然回答。
“前方有个大广场,他们都聚集在那儿。”
“唷?”南山奇道;“聚集在那做什么呢?”
“街道尽头的广场中央,有巨大柴木点起的火堆,所有的彩灯最后都会集中到那里去献烧给天女,人们则围着火堆歌唱跳舞,这,就是幽夜彩灯祭的高潮。”
慕容襄闻言喜道;“那么,咱们一同去看看?”
相较于慕容襄与南山两人的热络,阙怀安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头,要知道,如果挤在人群之中,对公主的安全与健康都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出声阻止,曙公主却抢先了一步。
“慕容公子喜欢的话,就去看看吧!”
“公主……”阙怀安出声,曙公主却没理他,迳自从座椅上起身。
“公主小心。”慕容襄连忙上前,陪在她的身侧。
“谢谢。”故意装作没阙怀安这个人,曙公主迳自礼貌地对慕容襄微微一笑,由着他为自己领道开路。
慕容襄受此一笑,心中情意更加滋长了几分,南山见状,也十分识趣的率先下楼去了,阙怀安则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俩并肩而行,一路下楼。
外头果然人多拥挤,虽有南山在前排开入潮,但不一会儿,那些人就又全部密拢过来,慕容襄为了保护曙公主不让其它人碰着,也不得不站在曙公主的前方替她开道,然而,瞻得了前顾不了后,前头人潮突然往后回涌,曙公主一时重心不稳往后仰倒,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环了个满怀!
四目相对,一双忧心、一双惊惶,阙怀安将那轻巧纤细的身子稳稳当当地托住。
意识到那体温,还有他身上不同于一般王孙公子怀香抱玉的沧桑与温暖,曙公主玉白双颊上头飞过了羞怯的红晕。
“没事吧?”压着内心的悸动,阙怀安的外表仍是一如往常的平静,轻手轻脚地将她扶好。“万请小心,您是金枝玉叶,比不得旁人。”
阙怀安那拘谨的口气,瞬间又让气氛降到了冰点,曙公主咬咬下唇,甩开他的牵扶。
“要你多事!”她轻斥一声,迳自往前走。
阙怀安苦笑了笑,却也只能再度追上去,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慕容襄与南山竟然不见了踪影。
“人呢?”曙公主困惑地看着四周,却半点不见熟悉人影,正要回头,突然又被人潮给狠狠地瞎撞了一下!
“啊!”
曙公主低叫一声,正以为自己又要摔倒的时候,阙怀安的身影却再度出现,这回是正面迎来,他双手张开,将她抱揽入怀。
“没事吧?”阙怀安仍是这么问她,但看着那娇柔欲滴的精致脸蛋儿在几番推
拉之下显得狼狈,平素的端庄早不知哪儿去了,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不许你笑,你……”曙公主也忍不住又羞又窘,再也压抑不住少女心性,闹起了别扭来。
饶是她越不让阙怀安笑,阙怀安却越是掌不住笑意,曙公主见状气急,本掉头又想走,但阙怀安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硬将她拉离这个大游行的场面。
*
“你放开我!放开啊!”无视于曙公主的抱怨,阙怀安拉着她定到一处人群稀少之处,才将手放开。
他一松劲儿,曙公主立刻检视起自个儿的手腕。
“你这人怎么如此粗蛮?叫你松手下松,拉得我手腕疼死了!”
“属下知罪。”
曙公主咬着唇,瞪了他一眼,看着他低头赔不是,顿了几秒后,突然露齿一笑。
“算了,难得这儿没有熟人,你别跟我左一声属下右一声王子的,我不跟你讲尊卑。”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曙公主心情似乎好上许多。“要是在宫外还直呼什么公主、王子的,岂不是太招摇了?咱们是微服出宫,自然要低调一些啊!”
“公主说的没错,但这个时候,慕容世子找不着人,肯定着急,咱们还是先去找……”阙怀安作势要寻人,曙公主却突然揪住他的袖子。
“别去。”
“公主……?”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为什么?”那清朗如星的眼睛,莹莹烁烁地看着阙怀安,没了方才的故作冷漠,她的眼神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天真坦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