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怀安拉下她的丰,在掌心里紧紧揽握着。“这不算什么,你受的煎熬,不会比我少。”
这种窝心的话,是曙从来很少听过的。阙怀安向来内敛,能够听他一句体己话,她比什么都高兴,两人就这样,好生珍惜彼此靠在一起相拥的时光,直过了半晌;阙怀安才意识到公主犯险来此,目的定不寻常。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来这儿?”
曙公主于是便将慕容襄来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阙怀安。
“我怕玉环说溜了嘴,让世子大人知道,我是向着你的……要是他有心为难你,也许就大祸临头了……”
话刚说完,阙怀安还没来得及反应,门板忽然砰地被人一脚踹开!
“果然在这里。”玄武帝冷冷的声音传进屋里,阙怀安与曙公主登时傻住了。
“父皇……”
“皇上。”
阙怀安与曙公主两人异口同声,没有带任何随从的玄武帝冷哼一声,走进室内。
“你们倒是不畏风、不畏雨啊!”玄武帝斜眼看着阙怀安。“‘阙大人’,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吧?”
“臣时刻不敢或忘。”
“那你在做什么?报复朕吗?”玄武帝的龙颜掠过阴晴不定的恼怒,他恨恨地道;“朕对你处处容忍、处处宽宏,看在你死去父亲的面子上,总不忍与你计较,
你与曙儿定得近些,朕也念在你们毕竟是从小伴到大的玩伴,就算曙儿不懂事,你心里至少会有个分寸,可你呢?你竟一再让朕失望、让朕难堪,莫非这就是你‘不敢或忘’所得来的处事之道?”
阙怀安看着皇帝充满肃杀之气的表情,神情同样凝重。
他知道,过了今天,不管是生是死,都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直接和玄武帝面对面说话了,如果现在不诚实的说明自己的心情,一切就将来不及了……
“臣不敢,但臣只是想……”
“想什么?!”玄武帝步步进逼。
“臣只想,让公主幸福。”阙怀安终于说出口,玄武帝闻言,也不禁怔住了。
第9章(1)
“臣只想,让公主幸福。”阙怀安终于说出口,玄武帝闻言,也不禁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露出轻蔑一笑。
“口气倒是不小。”玄武帝冷哼道。“曙儿食养天家富贵,你一介小小武夫,如何让她幸福?”
“父皇!”
“你给朕闭嘴!”玄武帝怒斥,话语严厉且不留情面。“朕过去就是太宠你,才会由着你胡来,甚至还私定终身!从今以后朕不会再顺你的心、听你的话了!”
“父皇又何曾真正听过我的心声?!”曙公主听到这句话,心中更是激烈翻搅。
“我是公主身分,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皇宫里金山银山呼奴喝婢,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知足?”玄武帝忍声问着,一句比一句更具威胁。“你还不知足?!”
“我是不知足!”曙公主悲切地哭喊;“我只想有个知心人,可以任意跟他撒娇诉苦、让我依赖,皇宫这么大,却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除了怀安!”
“怀安?叫得真是亲热哪!”玄武帝眸里精光一瞬即失,杀气却已在脸上浮现,他是父亲,但更是人君,这样的忤逆,他何曾在其它子女身上经受过?
不……或许是因为平常的曙太顺从、太与世无争,才会让他更加的惊讶愤怒吧!
“看来这人是真留不得了。朕也想做个贤君,无奈经常时不我予。”语毕,玄武帝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攫住曙公主的手腕,也不管女儿疼不疼,就将她往外拖。
那手劲之大,疼得曙眼泪都要掉出来,她一手紧抓着阙怀安的衣角,已是一片泪眼迷蒙。
不要啊!她不能离开阙怀安,不能不能离开的!要是真就这么被带走,也许就是永诀了!
阙怀安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思,心狠狠地冷颤了一下,在回过神之前,他已抽出长刀,横在玄武帝面前。
“怀安!”曙公主惊喊。
“你想弑君?!”玄武帝看着那亮晃晃的长刀,唇边的笑意更加森冷,这不可好,弑君犯上,判他一百个死罪都还有找了。
“怀安,不可以!”曙公主的声音犹如哀恳,但当刀一架到玄武帝的面前,阙怀安便突然忘记了一切,连曙公主的声音都变得好遥远……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道生疏却又亲切的呼唤。
“怀安……”
曾经那么亲爱地喊着他名字的父亲呵……
还有那曾经有过的无忧无愁的童年时光,昏黄美好得让他心痛,那年他十五岁,十五岁以后一场血雨洗去了他眼中心中所有的颜色,一切都是灰白如烬,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男人。
他失去了家、失去了爹、失去了一切……
是这个名为皇上的男人夺走的。
不自觉地,握住刀把的手,更加的用力使劲,锐利的刀锋搁在仇人的咽喉不到一吋,只消那么一用力,登时便可拉出一道血口子,让对方皮开肉绽。
这可怕的想法在阙怀安脑海中不停地旋转着,他直盯着亮晃晃的刀面,白光照出了玄武帝冷然若素的面容,令他感到悲愤。
“怀安!”
一个清亮且熟悉的女声突然将他自那黑暗的深渊唤了回来,他睁眼,只见一双澄澈的眼睛,哀恳地望着自己。
“怀安,不要……”
是公主的声音、公主的眼神。
是她。
阙怀安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下意识地看向玄武帝,曙公主却一把拉住他,迫使他回头。
“不要看!”
“公主。”
“怀安,别那么做,那是我的父亲啊!”
“即使他逼你?”
曙公主咬了咬下唇。“怀安,横竖我跟你死在一块儿,但你不能再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重蹈覆辙?
四个字闪过阙怀安的心头,腥风血雨的回忆啊!但又怎么比得上眼前的心珍贵?
“你愿意陪他一块死?”玄武帝的声音自刀尖儿上传来。
曙公主注视着父亲,回答;“生同衾、死同穴,这是女儿的心愿。”
阙怀安闻言不禁动容,眼中戾气顿消。
曙公主的眼神如此坚决,令她娇小纤弱的身躯看起来充满了力量,影响着每一个人,不知不觉地阙怀安手中大刀竟缓缓垂降了不来,淡掉了复仇执念。
“生同衾、死同穴……”玄武帝喃喃地重复着女儿所说的话,仿佛也被什么所撼动了,以至于连阙怀安放下刀都没有注意到。
阙怀安伸出手,将曙公主拉到自己身边,玄武帝觉察过来,望着他们两人紧紧交握、几乎捏到没有血色的手,神情更是复杂。
“你们就真的这么想在一起?”他开口,质问;“不惜任何代价?”
曙公主点了点头,阙怀安直视着玄武帝。
“罪臣自知僭越,但若不如此,有负公主倾心相爱。臣,愿意与公主生死相随!”
玄武帝顿住不语,半晌,他突然笑了,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是嘲讽且无奈。
“好、好,你们有情有义,就可以违背父亲、背叛君主,尤其是你啊,阙怀安,你和你父亲一个样,俗情事务不管不顾,就是个认死拙的……”
“臣……”
“你不必向朕称臣。”玄武帝赫然阻断他。“朕没有你这种臣子。”
“父皇……”
“曙儿。”玄武帝看着女儿,神色中有一丝哀怜。“朕不是无情之人,你们的决心,朕并不是没有被感动,只是毁婚莫支万万不能,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答应仍嫁给慕容襄,朕就破例赏你一个恩典,不但不杀阙怀安,还让他陪你到莫支去侍奉终生,如何?”
这已是一个父亲、一个皇上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然而,阙怀安与曙闻言却没有感激涕零,心头反倒更加沉重。说到底,父皇仍是打算无视于他们的情感吗?
绝望在心中升起,无须互望、无须言语,阙怀安与曙公主已然知道这个荒谬问题的答案。
“父皇,这是不可能的,请您不要再问了。”
玄武帝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作父亲的柔情,随着这个答案的出现,瞬间冰冷了下来。
“这就是你给父皇从小疼你、爱你的回报?”玄武帝边说,边缓缓地举起了手,曙公主心头一凛,她知道,那是他即将传呼他人来这里的举动。
到时……她会死吧……和阙怀安一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阙怀安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在众人无所警觉的时候,欺至玄武帝身边,使出一记手刀,朝着玄武帝的后颈砍将下去。
“啊!”曙公主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这不起落猝不及防,玄武帝登时失去意识,软瘫在地,曙公主连忙去扶。
“怀安,你这是……”
将昏厥的玄武帝扶到椅子上,阙怀安才开口。“我是逼不得已。”
他望着公主,伸出手,轻抚着那白皙如雪的面颊。
“我为了公主,死而无憾,但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受到亲生父亲的处置,那是不可能的。”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仿佛看透了曙公主心中所想,阙怀安握住了她的手。
“走。”
“现在?!”曙公主惊愕地回问。
阙怀安坚定地点了点头。“等皇上醒过来,一呼百应,届时咱们就插翅也难飞了。公主,走吧!”
曙公主神色惶惑而忧伤,意识到此去将成永别,她的眼泪便不禁夺眶而出,双膝软不来,情知父亲看不见,她仍真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请恕女儿不孝……”
阙怀安搀扶着曙公主起身,为她抹去了眼泪,柔声轻问;“走了,好吗?”
面对他的话,曙公主并没有开口,只是紧握住他的手,作为回答。
*
灯火通明的夜。
简直就像是翻倒了火盆似的,城中各处都闪耀着星火,到处都是官兵,搜捕着从皇宫里凭空消失的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不是逃兵叛将,而是跟随在皇上身边护驾
多年的侍卫将军阙怀安,与皇上的子女中最受宠爱的女儿曙公主。他们不见了,官府贴出悬赏海报、军爷挨家挨户查人,到了深夜皇城依旧喧闹不休,却没有人见到这两个人的身影。
究竟到哪里去了?
皇城近郊,一处隐密的河畔,阙怀安带着出逃的公主藏身此处,正在等待时机离开。
河岸旁的树林里虫声唧唧,阙怀安抱着曙公主和衣靠在树干上,露水的凉意沁湿了二人的衣襟,这样寂寥刻苦的黑夜是曙公主平生未曾经历过的,她只能紧紧挨在阙怀安的怀中,求取温暖的慰藉。
“怀安……”曙公主的声音自他怀中窜出。
“唔?”阙怀安随意应了一声,不发一语地审视着周遭的动静,就待有个风吹草动,能够即时反应。
曙公主仰首,望着阙怀安紧抿的双唇和下巴,下意识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阙怀安回过神来,发现是曙公主的手,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的,送王嘴边轻轻亲吻了一下,开口,语气尽是怜惜。
“委屈你了。”
“我已别无所求。”曙露出一朵纯然的微笑,环抱住他。“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公主……”
“嘘……”曙公主打断他;“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公主了,你只能叫我的名字,知道吗?”
阙怀安愕然又欣喜地看着她,半响,露出一抹安然微笑。“都听你的。”
“那就对了。”曙公主也笑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再等等……”阙怀安遥望河岸彼方,那里灯火通明,河面上也有官船来往穿梭,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他还要等一个人……
“你在等丁伯吗?”曙公主的声音传来,阙怀安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她总是能猜中自己心中所想。
“再等等吧!”阙怀安看似淡然地回答了一句,虽然目前对他们而言,争取时间逃走是最最重要的事,但撇下丁伯,却是他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悖逆情理,曙公主明白他的,这是善良的他心中从不曾放弃的坚持。
“就依你吧!”她顺从地回答。语音方落,不远处草丛的另一端便忽然传来声响。
阙怀安毕竟是武人出身,这方面直觉十分敏锐,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全神贯注地警戒着。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端忽然传来微弱的呼唤声。
“少爷……”
过没多久,草丛突然被剥开,一个熟悉的老者身影狼狈地定了过来。
“丁伯!”
“少爷……少爷!”恍如隔世,丁伯踉跟舱舱地奔到阙怀安身边,看到他所熟悉的坚毅表情,心头大石也落了不来,不知不觉,老泪竟早已纵横满脸。
“终于见到你了,老丁我一直以为你、你……”老丁哽咽地说道;“宫府突然来了好多人,将整个家围得水泄不通,我料想,定是少爷和公主东窗事发了,幸好……幸好少爷早有安排,老丁……这才得以再一次幸免于难啊……”
原来阙怀安离宫之前便拜托罗崁无论如何得去阙家将老丁救出来,罗崁也没细问便答应了,现不想来,罗崁一定是在那之后接到了包围阙家的指令,老丁肯定就是他以职务之便暗中偷偷放定,并交代他到此地相会的。
想到罗崁如此义气相助,阙怀安由衷感激,但感激归感激,此生恐怕也无缘再相会了吧!
“没事就好了……”轻叹了口气,阙怀安拍着老人家的背脊安抚着。
老丁好不容易顺了气儿,头一件事便抓住阙怀安的手,急道;“少爷,那些官兵们还一直在城里搜索着,咱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皇城不是你我这等人可以久留之地啊!”
“等一下。”阙怀安道;“还有一个人,会跟咱们一起走。”
“少爷,您说的是……?”老丁一愣。
“是我。”曙公主自幽暗的深处走出来,月光下她的身影洁若霜雪,却让老丁倒抽了一口气。
“不……不会吧……”
“丁伯,曙会跟着我们走。”阙怀安平和地解释;“她已经与皇上正式断绝了父女关系,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公主了。”
“不是公主,那是你们自己的想法!不然他们要找要抓的是谁?!”老丁又气又急。“我原先以为皇上只是不见容于你,才要派人捉拿,没想到是连她都跟来了,也对……想想也对,要不是你们一起逃走,又何必出动这么多人来找你们?”
“丁伯……”
“少爷!你可真的想清楚了?”丁伯完全不给阙怀安说话的机会,疾言厉色地打断他;“满城军队都已经出动,翻天覆地的找,你拖着两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让她定!”
“不可能!”阙怀安想都不想。
老丁却丝毫不让。“让她走!”
“办不到!”
老丁因这样的争论而双目充血,连声音都喊到沙哑,然而,阙怀安亦是目皆尽裂,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曙公主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