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兄弟俩的关系,倒不似他们的母亲那般紧张。紫芍在一旁听着看着,心底生出些许温馨来。
“大哥若喜欢,今后我们时常出来散散心,如何?”穆子捷问道。
“像这般划船饮酒的惬意事,哥哥我是好久不曾有过了,”穆子晏叹一口气,“长年在军中,四周都是武夫,难得如此诗情画意。”
说来穆子晏也是个风雅之人,但定远侯为了他的前途,把他扔到军营里去操练,翩翩公子变成糙汉子,难为他了。
第七章 与人有染逼人退婚(2)
忽然,一阵歌声传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二弟,你听。”穆子晏侧耳细听,轻声道:“这曲子里唱的,与你方才的诗有些相似。”
“咦,正是呢。”穆子捷有些意外,“此曲……我是听一间乐坊唱过,但这竟是男子所唱,我从来没听过。”
歌声虽然清悦,有几分女子的婉转,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子嗓音。
穆子捷起身来到船头,与穆子晏一同往河面上望去,只见迎面来了一艘画舫,那歌声便是从画舫中传出。
突然间,有婢女开启了船舱的窗,唱歌的男子就坐在窗边。他一边敲着酒杯,一边和着节奏随兴而歌,模样虽然俊美,却颇有些脂粉气,不似正经男子。
忽然,有人唤他——
“莫郎!”
男子敛了歌声,掉过头,似在向舱内之人微笑。
舱内之人说道:“莫郎,陪我出去透透气。”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并不大,语气在娇嗔中带着些命令,像是个骄纵的小姐。
男子立刻答应,与那女子一并来到船头。
这女子果然是富家贵女,装扮也十分华丽,鹅黄的衫子鲜亮夺目,如旗旌一般在船头招摇。
她看着河畔美景,似乎十分高兴,孩子一般不断比手划脚,与男子说笑着。随后仿佛有些累了,顺势倚在男子的肩旁。
男子亦是莞尔,伸手揽住她,两人如小夫妻一般亲热甜蜜。
“世风日下啊……”穆子晏忽然叹一口气,“子捷,咱们回舱里去吧。”
“怎么,人家小俩口不过是情不自禁了些,大哥若觉得碍眼,早些替我娶个嫂子吧。”穆子捷调侃道。
“哪里是小俩口呢,”穆子晏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吗?不是正经夫妻。”
“怎么会?”穆子捷愣住,“这女子衣着甚是正经华丽啊。”
“大概是哪个官宦小姐跟……她家养的面首吧。”穆子晏道:“听说京中早有这样的事。”
“是吗?”穆子捷仔细往那船上瞧了一瞧,却越看越是瞠目,“大哥,这位小姐……好生面熟……”
“怎么,”穆子晏问:“你见过?”
“这……”穆子捷声音一顿,“这不就是……熙淳郡主吗?”
“什么?”穆子晏一惊,连忙转身,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对男女身上。
“大哥,你瞧瞧,熙淳郡主你也见过的,是不是她?”穆子捷连声问道。
穆子晏胸前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真的看清了,双拳紧握了起来,克制了半晌方才压下冲动。
他衣摆一甩,快步回到舱中,端起酒来猛饮一口,吞下满腔的怒气。
“大哥……”穆子捷急忙跟进来,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或许……郡主天生随性,不似想的那么糟。”
“都已经亲眼所见了,还要怎么想?”穆子晏深深喘息着,“真没料到堂堂永泽王府的皇亲之女,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哥,容我再去打听打听,或许其中有误会。”
“还有什么好打听的?”穆子晏气愤难平,“退婚。”
“大哥,从长计议,”穆子捷劝道:“就算大哥想退婚也没那么容易,夫人那里也断不会答应的。”
“出了这样的事,母亲还会主张这门婚事吗?”穆子晏摇头,“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为我终身着想,断不会葬送我的。”
“皇上那里如何交代?”穆子捷思虑周全,马上就想到其他事,又问:“还有永泽王府那边,若是抖出此事,永泽王府颜面无存,岂会轻易放过我们穆家?”
“实在不行,只有进宫求皇上了。”穆子晏道:“把此事的原委细细说明,皇上圣明,断不会强迫我的。对了,二弟,你在皇上身边当差,也请帮我说说话。”
“大哥——”
穆子捷还想劝些什么,却被穆子晏一语打断,“二弟,我从小到大一切都听从父母的安排,只要是对我们穆家好的,我都愿意去做。”穆子晏声音中有些酸楚,“可唯独婚姻大事这一件,我定要娶个称心如意的女子,不求她是什么权贵之女,但要清白贤良,如此而已。”
紫芍没料到穆子晏还有这般骨气,起初还以为他会和他的母亲一般势利,看来他还多少存有纯真的一面。
今日她与熙淳商量好,把这两个男子引到这里来,做足一出好戏,为的就是阻止穆府与永泽王府联姻。不过此刻她倒有些于心不忍,穆子晏虽然是她的杀父仇人之一,但大抵也是受了定远侯的指使,他本人倒温和无害。算计一个老实人,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的复仇大计一旦展开,便似一匹再也驾驭不了的野马,无法停下,也容不得她再心软。
紫芍把枕头、棉被铺好,再用风罩子罩住烛火,关上窗子,在穆子捷就寝前把一切安置妥当。
穆子捷刚沐浴完毕,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懒懒地踱进屋来,长发还沾着水珠,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兰草味。
每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紫芍都会有些脸红心跳。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害羞,可伺候他这么久了,依旧抑制不住意乱神迷,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公子,奴婢告退了。”紫芍低下头道。
穆子捷却道:“等一等,今日之事,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今日之事?”是指看到熙淳与人偷欢的事吗?紫芍当即装傻道:“奴婢……不明白公子所指。”
“今日是你提出要我邀大哥去泛舟的,”穆子捷双眸盯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就这么巧,正好撞上熙淳郡主。”
“戏文中常唱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她答道:“天气晴朗,京郊碧水连天,遇到什么人都不奇怪吧?”
“记得上次也是你提议去寺里烧香,结果同样遇到了熙淳郡主。”穆子捷淡淡笑道:“这着实太巧了,怎么每次都能遇到她呢?”
“说明郡主与我们府上有缘啊。”紫芍道:“要不然朝中这么多官宦女子,怎么偏偏就跟我们结姻呢?”
“每次都能遇到些不快的事,”穆子捷冷不防地道:“像是你故意引我们去。”
天啊,这小子挺敏锐的,这都能猜得出来?不过想来是在故意套她的话,她才不会轻易上当呢。
“公子这话奇怪,”她故作不解:“我故意引去的?难道我与熙淳郡主认识?”
“本公子也觉得奇怪。”穆子捷玩味地打量着她,“所以想找你问一问。”
“这些不快之事,难道也是奴婢一手造成的?”她瞪大眼,“为了什么呢?没道理啊。”
“对啊,什么道理呢?”穆子捷盯着她,“本公子也想不明白。”
“就是嘛,”紫芍吐吐舌头,“公子平白无故把这些事都算在奴婢头上,真让奴婢惶恐。”
“反正你这个丫头有古怪就对了。”穆子捷依旧断言。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她了,想必他已去上河村查过她的来历,看来没查出什么,抓不住她什么把柄。
“所以大公子真的要跟熙淳郡主退婚吗?”紫芍故意问道:“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啊?”
“永泽王府的一名乐师。”
“公子怎么知道的?”紫芍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公子认识他?”
“今天听他所唱之曲,十分熟悉。”穆子捷回答,“下午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他曾是梨园的乐师,如今在王府效力。”
对了,那首关于杏花的曲子,在柳娣子那里也曾经听过,想来这乐师便是柳娣子从前所在梨园的旧识,要打听也很容易。
“其实……大公子不必介怀,”紫芍清了清嗓子道:“这乐师只不过是个小卒子而已,熙淳郡主难道真会嫁给他?不过是一时高兴罢了。”
“大哥心里那坎是过不去的,”穆子捷摇头,“他要娶的是贤良清白的女子,白布若有染,他是死活不肯的。”
“可夫人……”紫芍挑眉,“也同意退婚吗?”
“听说晚膳的时候闹了好一阵子,大哥扬言,若不退婚,他便搬去军营里住,再不踏进家门一步,夫人气得昏过去好几次。”穆子捷不由微微笑了。
紫芍追问道:“侯爷的意思呢?”
“今日朝中有官员宴请,父亲不在家中。”穆子捷道:“想必此刻已经回府,听闻此事了吧?明儿才知道父亲的意思。”
这一夜,定远侯府中注定会鸡犬不定,诸人不眠。
“虽然我一直不希望大哥与永泽王府结姻,让夫人得意,又来欺负我娘。”穆子捷的笑容里忽然平添一抹涩意,“不过看着大哥与他母亲闹到这个地步,他如此难过,我心里……竟颇不是滋味。”
呵,穆子捷果然还是善良之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念着兄弟亲情,也算不易。
紫芍曾经想过,借用他的手铲除仇人之后,要不要也一并斩草除根,将他也除了去,但现在无论如何,她都下不了这个手。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无端生出许多情谊来,何况冉夫人待她也极好,对他们母子,她实在狠不起心来。
只是若有朝一日,他知晓了她的底细,而她又真能复仇成功,她和他之间……该如何相对?
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在月明风清的夜里说笑谈天的好日子了,就算最终他们统统都安然活下来,这样的其乐融融也会消逝殆尽……
她舍不得。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舍不得。
第八章 皇后晕倒受到牵连(1)
雅皇后晨起刚用了早膳,便听闻定远侯夫人在宫外请求拜见,她心下有些诧异,她虽见过这位穆夫人几次,但并不算亲近之人,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对方怎么会无端进宫来?
雅皇后按捺心中的疑问,叫太监传了穆夫人入殿。
穆夫人一副形容憔悴的模样,一到她面前便长跪在地,泪流不止,“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哽咽道:“还望娘娘恕妾身唐突之罪。”
“夫人快快请起,”雅皇后更加错愕,“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妾身今日有要事向娘娘禀奏,”穆夫人道:“娘娘且让妾身这般跪着吧,若说了什么令娘娘不快的话,就地惩罚便好。”
“夫人,到底怎么了?”碍着定远侯在朝中功高,雅皇后对穆夫人也自然礼让一二,于是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细细说与本宫听。”
“蒙圣上与皇后娘娘垂青,犬子方能与熙淳郡主缔结良缘,妾身一家感恩不尽,”穆夫人啜泣道:“然而近日有人包藏祸心,想破坏此事,还请皇后娘娘做主……”
“怎么?”雅皇后一怔,“这话从何说起?何人如此大胆?”
“娘娘不知,永泽王府中有一名乐师姓莫,近日与郡主甚是亲近。”穆夫人道:“妾身那日在王府中便撞见一次,犬子郊游时又撞见另一次……”
“会有这样的事?”雅皇后难以置信,“熙淳虽有异邦血统,但从小也是受我萧国教养,本宫看她平素是不太拘礼,可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啊。”
“定是郡主年轻,受了心怀不轨之徒诱惑。”穆夫人一脸气愤。
“哦,”雅皇后轻轻叹一口气,“也是,熙淳这两年来大概也过得辛苦吧,一时寂寞倒也难怪。”
穆夫人知道雅皇后这大概是指,当年熙淳郡主因为爱慕礼部杜大人不得,终日抑郁之事。
“所以这怪不得郡主,”穆夫人趁机道:“要怪就怪幕后指使之人。”
“幕后指使?”雅皇后不解,“不过是与乐师有些暧昧罢了,比如前朝的云阳公主也曾豢养面首无数,一时兴起而已,有什么幕后指使?”
“妾身细细查过,”穆夫人缓缓说道:“那姓莫的乐师本是京中梨园人,后来才效力于永泽王府,而他有一位师姊,当年可是梨园中的名伶,不过年纪渐长之后便没再登台唱戏了,开一间私坊,专门接待京中贵客。”
“这样的女子真是不要脸面,”雅皇后蹙眉,“这跟私娼有什么两样?”
“娘娘说的对,”穆夫人点头,“偏偏京中有些权贵子弟不甚自爱,常到她那里走动,比如妾身府里那个庶子。”
“什么?”雅皇后错愕,“定远侯的二公子吗?怎么会呢,那日看他比赛射箭,倒是十分谦和礼让的模样,如今他在御书房当差,听说办事也很妥贴。”
“他从小顽劣惯了,”穆夫人边说边叹气,“他娘亲又是边关贱民出身,没怎么教养他,打成年起就任他出没花街柳巷,彻夜不归。”
“竟有这样的事……”雅皇后越听越惊,“怎么不早些禀报?早知如此,断不能让他在御书房行走。”
“从前的事也就罢了,”穆夫人的泪水忽然再度溢出,“可此次他居然敢指使那莫姓乐师引诱熙淳郡主,罪不可恕!”
雅皇后不由瞠目,“你说,那乐师是受他的指派?”
“他与那乐师的师姊熟识多年,经常在她那里流连,”穆夫人道:“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定是他给了那乐师好处,存心让他引诱熙淳郡主。”
“不太可能吧……”雅皇后依旧难以置信,“坏了哥哥的婚事,这于他有什么益处?”
“他与他那出身卑微的母亲在府里地位向来低,好不容易攀得御书房的差事,本以为可以让他父亲高看一眼,谁料他大哥马上要成为郡马了。”穆夫人十分不满,“他心中肯定不甘,因而藉此使坏。”
雅皇后沉默半晌,并没有立刻回答。终于,她道:“穆夫人,捕风捉影的事也不能瞎猜,总得证据确凿才是。”
“这样的事哪里能寻出什么证据呢?”穆夫人道:“但也并非妾身瞎猜,此子野心甚大,从他极力讨好淑妃娘娘便可看出。”
一提到“淑妃”两个字,雅皇后果然脸色骤变。
见状,穆夫人知道她击中了对方的软肋。她打铁趁热,又道:“皇后娘娘忘了那逆子是如何讨得这御书房的差事的?还不是因为去讨好了淑妃娘娘,皇上一时高兴,便赏了他这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