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中秋,蒲梓伶纵使身上多穿了一件褂子,却还是忍不住将衣裳给扯紧些,试图让自己觉得更暖和一点。
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袱的她脸色并不好,像是生了病,急需有个地方歇息,可是站在这个小院门前,她却提不起劲主动去敲门。
有些事情,即使没说出口,但是从一些迹象中也可窥得一二。
蒲梓伶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敲了院门,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出了一个些微沙哑的女声。
“谁啊?”秦氏推开门,诧异地看着门外站着的女子,眼里先是闪过一丝不喜,等扫过她手中拎着的那一个包袱后,又掩紧了些门板。
这些举动做得不明显,却没逃过一直观察着她的蒲梓伶双眼,足以让她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几分猜测。
她眼里滑过一抹嘲弄,抬起头来,又是一副柔弱模样,配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缺了血色的粉唇,眼角边一颗泪痣更是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若是个男子,见着这般姿态,心肯定已经软了三分,但是对于本来就有别的打算的秦氏,反而更加深了一层对她的厌恶。
“伶儿?你不是还在京城里当丫头吗?怎么回来了?”秦氏调整好表情,一脸惊讶的问道。
蒲梓伶扯了扯嘴角,柔弱的回着,“婶娘,我受主子恩典,得已赎身出府,我……我就……”
秦氏心中咯噔一声,像是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伶儿啊,这一路从京城回来定是累了吧?来来!先进屋子里坐,婶娘这些日子正想着你呢!”说着,她伸出手想要拉蒲梓伶进门,那急切的模样跟刚刚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排斥厌恶可是半点都搭不上边。
蒲梓伶知道秦氏打断她的话,急着在她把婚约的事情说出来前让她进屋,就是不想让旁人看到她们闹起来的样子,只是……谁说她就一定要配合她呢?她今日就是要把事情给弄得明明白白,也省了以后的麻烦。
她向来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
蒲梓伶看起来瘦弱,脚步却稳稳地站在门外,秦氏回头瞧了她一眼,发现她柔弱的神情慢慢褪去,一双猫眼看起来似乎有些凌厉,但是秦氏只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片子,脱离了国公府,没了靠山在,现在除了她这个婶娘可以依靠,难道还能够有别的出路?想狠,那也得她有本事才行。
蒲梓伶当丫鬟的这些年,秦氏其实也没见过她,对她的印象也留在好几年前那个瘦得几乎撑不起衣裳的小丫头上,所以对于蒲梓伶,打从一开始就是轻视的。
“婶娘,我也不多说其他的,只问一句,当初我和文诺哥的亲事到底还算不算数?”蒲梓伶也不管自己一个大姑娘,在可能的婆家门口直接开口问自己的亲事到底有多惊世骇俗,她只要一个答案。
原来的蒲梓伶七岁卖身,却一直记得自已是已经订亲的人,对着府里的爷儿们从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认认真真的干活,一路当上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然后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等着那个说取得功名之后就会来帮她赎身的良人,等着脱离这一潭浑水似的高门大户,过回普通又幸福的小日子。
可她等啊等,等到那人考上了秀才,又考上了举人,虽说三年前没能一举考上进士,但她知道进士考取不易,也没多苛求什么,只含羞带怯的写了信暗示可以提起两人的婚事了,可那一封书信却像是石沉大海,等过了一年又一年却再没等来只字片语,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她只能逃离那个锦绣牢笼,拚着最后一口气,只想问当年的婚约是否还算数。
只可惜,那一口气不足以支撑她走到最后,在半路时,原本的蒲梓伶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取而代之的是拥有同样名字,拥有了她的记忆,却心冷果断的她。
原主能够成为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就算不是七窍玲珑心,也绝对不会是个傻的,或许早在逐渐断了
音讯时就察觉出有异,只是执着了多年的心愿让原主不肯轻易放弃,即使知道自己的身子孱弱,也不肯好好静养,而是坚持走上这一趟。
而看着秦氏对她的态度,其实她心里也早就明白一切,可她还是要逼着秦氏把答案给说出来—给自己占据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一个交代。
秦氏没想到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居然敢在这大门外逼问自己,愣了一下后,她才尖声反击着,“婚约?什么婚约?看在你叫我一声婶娘的分上,你今儿个若是遭了难,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帮你一把,可你要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想要赖上,那是门都没有!”
秦氏已经想好若是蒲梓伶又哭又闹的,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她。她的宝贝儿子现在可是在准备春闱,她可不能让这丫头碍了事!
再说了,她儿子已经是举人,哪里是一个卖身为奴的丫头可以搭上的,就算曾身为国公府老夫人的贴身丫头也不成,哪怕名头再怎么好听,毕竟也是做人奴婢的,哪里有那些官家小姐来得优秀和规矩。
蒲梓伶却出乎秦氏意料之外,她不哭不闹,只是勾起冷笑,白嫩的手指紧紧捏住手中的包袱,冷冷说道:“婶娘,看来当年的婚约您是不认了,既然不认,那当初订亲的时候给的那个簪子还给我吧!婶娘家的钗子我也带上了,自然也该物归原主。”
她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如此结果,既不是一心盼望嫁人的原主,自然没有半点伤心,然而当她冷静地掏出那根细得好似一折就会断的钗子时,还是忍不住往院子里多望一眼。
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的画面,让她为原主不值。
她找到韩家门前时问过了邻居,人人都说韩家的举人老爷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在家温书,现在她和秦氏两个人在门外一来一往说了这么久,音量也不小,那个男人怎么可能半点也没听见?
韩文诺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婚妻,还是也绝情的认为一个丫鬟配不上他如今的举人身分了?
蒲梓伶的冷静和干脆反而让秦氏心里警惕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糊弄我的吧?”她说着,却不知道这句话变相地承认了那个婚约。
蒲梓伶也不去挑这项错处,只淡淡道:“这东西我都拿出来了,婶娘还有什么好不信的?难道婶娘以为我会巴着这门亲事不放,非得要当着众人的面闹得双方都没了面子?”
秦氏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没面子,但还是硬撑着辩解了两句,“我这不是瞧着你赎身出了府,也没个亲人可以依靠才……”
蒲梓伶懒得听她说那些虚话,声音孱弱却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婚约既然能够说断就断,那我以后是好是歹,也不需要婶娘操心了。”
秦氏表情讪讪,“再怎么说,毕竟还是有亲戚情分在……”
蒲梓伶但笑不语,只是那明显的疏离感已经说明了她的不以为然。
要真有亲戚情分在,那怎么会在她上门询问亲事的时候摆出这样的脸色?
她向来厌恶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尤其是这样的事情,若要断还是得断了个干净才好,于是又开口催促秦氏去拿簪子来。
秦氏接了钗子,扭身回屋子里去,依稀还可以听见她咕哝着骂蒲梓伶不识好歹,蒲梓伶懒得听了,往回走到屋子前的一棵银杏树下等着。
等了一会儿,一双蓝色布鞋走到她面前时,她抬眼一看,拿着簪子递到她面前的不是秦氏,而是婚约里的另一个主角—韩文诺。
韩文诺长得好,那是附近几个村子大家都知道的,秦氏打小就不让他下田,所以比起其他的农家子弟,他看
起来就多了几分的文秀,疏朗的眉眼,白净的肤色,搭上一身文人的长衫,像是话本里的翩翩公子化身成真人走了出来。
只是……无论再好,那都跟现在的她没有关系了。蒲梓伶稍稍打量他后就收回了眼神,打算接过簪子就离开。
只是簪子要换手的瞬间,韩文诺却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有些痛苦压抑的说着,“伶儿……我们再去求求母亲,母亲她只是许久没见你,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别这么轻易的放弃了我们多年的感情,好吗?”
她抬眼望向他,韩文诺的一双眼里满是痛苦和恳求,她的手能感受到他施加的力道,若这是一出戏,她绝对会给这可怜的男人几分同情,可是换自己成了那悲情的女主角,她就只想冷笑。
她不急着抽回手,讥讽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反问了回去,“你说我们有多年的感情,那为何你中举后就杳无音讯?若你真如你所说的情深意切,那为何恳求婶娘的时候却是要等我被婶娘羞辱后再与我同去?韩文诺,让我彻底寒心断了这门亲事的,不是你娘秦氏,而是你。你既然懦弱的没有为这一份情意去争取过,就别怪我放弃这份感情放弃得如此容易。”
韩文诺白了脸,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吐出一串串椎心之语的人是他记忆里温婉可人的女子。
他松开了手,任由蒲梓伶抽走了那根玉簪,嘴里喃喃道:“不是那样的,我也跟母亲说过,这些年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作梦都想着哪日功成名就时,能够大红喜服的迎娶你过门……”
蒲梓伶确认了手中的玉簪的确是当年的那一枝,听到他说的话,脸上再也不掩饰她的不耐烦。
一个大男人,要争也不敢争,放手也不放得干脆,就算真的让他考上了功名,也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她收了簪子,看着他脸上那怅然伤情的模样,毫不在意的给了他最后一击。“若你真的有把我放在心上,那现在转过头去跟你娘说,若是我不能进门,这次的春闱你也不考了!你能做到的话我就认下这门亲事,就是下跪求着婶娘让我进门我也无怨无尤。”
韩文诺愣了下,结结巴巴的道:“这……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这春闱一旦错过就是三年,我娘……”
蒲梓伶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就说你做不到吧!韩文诺,我是真心瞧不起你,只是让你用一个三年去求我们的未来你就做不到,甚至我还不是认真逼着你,你就支支吾吾的,那你又有何颜面要求我要奋不顾身地为了我俩的未来而努力?”
韩文诺脸色惨白,嘴唇颤颤,看着蒲梓伶眼里毫不遮掩的鄙视,他突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似乎那些说不出口的卑劣和自私,全都赤裸裸地被摊开在她眼前,一览无遗。
蒲梓伶已经不想多费口舌了,毕竟除了今日,或许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的干系,她转身就走。
韩文诺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逐渐离开,心像空了一大块,直到她快要走出巷子口时,他忍不住追了上去,在离她不过三步远的距离却又停了下来。
她没有停下脚步,但还是听见了韩文诺那宛若叹息的问话。
“伶儿,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所以今日才可以走得那样决绝?”
蒲梓伶几乎要被气笑了,为了这个男人的自以为是,可同时心底还涌上了一点点的酸涩,那是原主用了最好年华等待一个男人的心酸苦涩。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凡事都有个开始,却很少有个好的结果,这句话我打第一次看见,就觉得有一天会用在我们身上,我们之间的事,只跟你我有关,所以别问那些话,那是看不起你自己也是看不起我。”
不管如今的她显得多么的绝情,但是原主那一份心意却是真的。
韩文诺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她慢慢地走远,心一阵阵的揪疼着,脑海里一次次地重复着她说着最后一句
话时泛红的眼眶。
他有种预感,或许他遗失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第1章(2)
蒲梓伶做完了这一件大事,孱弱的身体也几乎快要受不住了,连忙赶回城里,找了家客栈休息了两天后,才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
躺着休养的这两天,她也才终于能够好好地把自己穿越的事整理一遍。
穿越这件事情,这些年不管是小说还是戏剧电影都多的是,她就算再怎么不关心娱乐新闻,却也多少看过的,所以对于这件暂时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事她接受得还算快,只是……原主的身世,真是复杂又可怜得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原主幼年时全家皆亡,因为从小与韩文诺定了亲,便投靠了韩家,但因为遇见了天灾,原主咬牙干脆自卖自身进了国公府,安安分分地从一个小丫头升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也攒了一笔赎身银两,就等着良人高中时,替她赎身然后嫁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是,现实总是不遂人愿,尤其是这副身子的长相实在是不错,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就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所以在某个夜里,原主被国公府里的某个男主子给破了身子,她因为受到惊吓而病了,决定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加上又迟迟没有收到韩家的回信,她牙一咬,干脆自赎自身出了府,只是在回乡路上却因为体弱、没有好好的调养又受了风寒,半路就走了,而她就穿越过来,占了这具身体。
蒲梓伶对于原主只觉得可怜,渣男根本就是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她的人生中,最后连命都丢了。
就她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后来看,韩家背信弃义根本就是不用怀疑的,可是原主残留的执念就是想要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她也就没有改行程,直接找上韩家退亲,拿回当初的信物,除了化解原主的执念外,也算是解了一个麻烦。
只是退婚还算是简单的,接下来要怎么过日子才是个大问题……尤其她还不是一人饱全家饱,肚子还有一个呢。
蒲梓伶坐在桌边,一边思索一边摸了摸自己还十分平坦的腹部,忍不住摇头。她没想过要堕胎,一来是她不忍心,二来是这具身体十分虚弱,真要用药堕胎,说不定孩子没弄下来,她就已经先挂了。
这般有风险的事情,她是不会去做的。
蒲梓伶整理好了现在的情况,不免觉得前途有些堪忧。
她穿越前是风评还算不错的医师,但是毕竟是看死人的法医,在这个像是中国古代的时空里,她可不认为会有衙门找上一个女子来帮忙验尸,而要用其他方法赚钱,她一时也想不到。
更别提她孤身一人没有落脚处,她手上虽然有点钱,但是那点东西要是只出不进的话,能够撑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