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煦静默不语,端起冒着热气的药汁,凑近她唇边,极为温柔的要她喝下。
“我不喝。”她倔傲的别开脸,在他尚未回答她的话之前,她不想称了他的心。
“大夫说等喝药出了汗之后,你的烧就会退了。”他不厌其烦的说道,顺手将碗再度凑向她。
因为她是冯家千金大小姐,损伤不得,所以他才愿意这样纡尊降贵的伺候她吗?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是逼不得已,心头那股怅然若失,让她一时气闷,倏地引来一阵剧咳。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神情一变,将手中的药碗移向一旁,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顺气,等她情况稳定下来后,俊脸上有着明显的关切。
“把药喝了。”他再度将碗凑向她唇边。
“你不过是担心我病倒在月牙庄里巴?放心,就算我一病不起,也不会把你给拖下水的。”她轻声说着,眸底闪现淡淡的哀愁。
“冯妍芯,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把药喝下。”他俊眸微眯,一股怒气凝聚在胸口。
他动怒了,她明白,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顺着他,明明心里就在意他和那位绣娘的关系,但她却不敢明说,只能独自生着闷气,却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立场生气。
十九年来,她从不曾如此在意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那揪心的感觉,让她有些恐惧,却又有些期待。
“你对我不需要有责任。”她眼睫轻颤,垂眸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从你踏进月牙庄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我的责任。”他沉声道,语气平缓,不带任何一丝情感。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闻言,她慌乱的抬眸,迎向他深幽的目光。
“等你完成了你的任务,将答案告诉我的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你。”
“你和那位绣娘的关系,想必是密不可分吧?”她颤声问道。
寒煦薄唇微扬,搂着她娇软的身子,不理会她的抗拒,将碗中的药汁,硬是喂进她的嘴里,冯妍芯纵使心有百般不愿,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喝了下去,那苦味萦绕在嘴里,令她忍不住小脸微皱。
“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我就透露一点讯息好了。”他赞许的看着她将那碗药汁喝完,大方的笑道。
“你本就该透露给我。”硬是逼着她喝下那碗苦的要命的药,他不给点甜头怎么成?
“我和那位绣娘,的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没有她就没有我,我们两人是缺一不可的。”他目光灼灼注视着她。
果真如此,那位绣娘,是他的爱人吗?亦或是他的……妻子?
心中浮现的失落感,让她一时承受不住,只能逃避的闭上眼,不想面对他那过于灼热的眼神,既然他已有了心仪的女子,为何要吻她?又为何要这么温柔的照顾她?
头继续昏沉着,此时她还真的希望自己就这么昏睡过去,最好是一觉不醒,让她彻底的忘记这样郁闷的情绪。
“累了?那你多休养些时日,等身子情况好转,再工作也不迟。”将她的身子轻轻移放在床上,他语气温和的说道。
“如果你有心仪的对象,那么就该和我划清界限,省得落人口实,我可不想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她朱唇微启,双眸依旧紧闭,不愿迎视他的表情。
心仪的对象?他微微一怔,若果真能如她所说,和她划清界限就好了,或许他就不会如此彷徨,如此苦恼。
“关心自己的下属本就是我的职责,你无须惦记在心上,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离开了。”他淡淡的搁下一句话,随即开门离去。
听着们关上的声音,她眼眸微睁,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她紧咬着下唇,为什么她的心会觉得如此难受呢?尤其他那冷淡的回答,更令她举得难堪,活像是她在自作多情似的……
蓦地,她骇然的坐起身子,脸颊瞬间滚烫着,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个男人?但胸膛里头的一颗心却不听使唤的狂跳着,仿佛在呼应她的想法,一再的提醒她,她喜欢上寒煦的事实。
“噢!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烧坏了脑子,肯定是的!”她忍不住喃喃自语,相信自己只要睡一觉就好。
一觉醒来,她保证一切都安然无恙,这一切绝对都是幻觉,一定是的!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动作迅速的再次躺平,决定好好的睡上一觉,将那恼人又羞怯的情绪,远远的抛诸脑后,什么也不去想。
第6章(1)
月牙庄里,寒煦坐在大厅上,神情惬意的喝着茶,听着一旁来自各地的分铺管事报告营运状况。
“这个月的营收还算稳定,不过江南一带的营收似乎有些不尽理想,不知道刘管事是否遇到什么状况?”将手中的茶杯轻放在桌上,寒煦莞尔一笑,将视线停留在坐在右侧的刘管事。
年近五旬的刘管事,工作一向严谨,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江南的分铺在他的管理下,一向是月牙庄的主要稳定收入来源之一,这次营运出了状况,他倒是想听听他的说法。
“报告主子,铺子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江南一带,连续开了数十间的绣坊,绣工不但精致,就连价钱也比咱们低了一成,许多老顾客都被抢了过去,这生意自然是好不起来啊!”刘管事唉声叹气的扶着长须。
“是吗?可有派人去采买些成品过来?”他扬眉,俊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有有有,我让小王去买了些绣品过来,在这儿呢!”刘管事忙不迭的从怀里拿了些绣品呈了上去。
接过那些绣品,寒煦低头仔细端详,除了料子不若他们的质地高雅,但光是那绣工,绝对不输月牙庄,再者那过于眼熟的绣法,让他俊眸微眯,眸底闪过一抹怒意。
“那绣坊叫什么名?又是由谁成立的?”他压抑住体内的怒火,沉声问道。
“叫‘潇湘绣坊’,听说他们的老板姓柳。”刘管事唯唯诺诺的回道。
好一个潇湘绣坊!
当年盗得他们的家传绣谱,现在还大张旗鼓的以此命名,甚至使用相同的绣法,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以为他还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嫩娃儿吗?未免太小看他了。
“少爷,姓柳?该不会是……”一旁的丁宏神情大变,俯身在他耳旁低语着。
寒煦右手一扬,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丁宏明白此事不宜张扬,抿唇向后退了一大步,寒煦则是唇角微扬,一手轻抚着那华美的绣工,黑眸里跳动着一抹火光。
“无妨,先看看他们想出什么奇招,我们以静制动。”他缓缓说道。
“主子,但那潇湘绣坊来势汹汹,我听几个朋友说,他们手上拥有那本传说中的潇湘绣谱,咱们的处境可是岌岌可危呀!”陈管事一向未雨绸缪,一双黑眉皱得死紧。
“陈管事,你在月牙庄做多久?”寒煦不怒反笑,淡然的问道。
看着主子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陈管事不知为何,觉得全身寒毛直立,明明今儿个天气还算暖和,怎么他却觉得冷?
“三年了。”
“那么,依你在这三年间的观察,咱们月牙庄的绣工如何?”他再问。
陈管事先是吞了吞口水,而后有些胆怯的回道:“堪称一绝。”
“既然如此,你何以认定凭一本潇湘绣谱,就能打垮我月牙庄呢?”他朗笑。
闻言,众人皆面面相觑,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此时竟神奇的化解了。是啊!就算潇湘绣坊再怎么厉害,他们月牙庄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能称霸全国十载,可不是单凭运气来的。
众人士气大振,就连陈管事也不由得安心不少,或许是他太杞人忧天了吧!毕竟跟在寒煦身边也有三年了,这位年轻主子做事的手腕,可是不容小觑,他绝对相信他有办法克服这个难关。
“各位先别忧心,我们先以不变应万变,先观察对方的行动,我们再来拟定对策。”
他巧秒的安抚众人的疑虑。
有了主子的保证,众人有如吃了一剂定心丸,安然的离开。
“少爷,看来柳经民已经开始行动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始终站在一旁的丁宏,这才缓缓出了声。
“他终究是耐不住性子。”笑意掩去,一抹冷笑挂在他唇畔。
“少爷打算怎么做?”若是要收拾他们,他绝对有办法。
“先别急着收拾他,我得拿回那本绣谱。”柳经民该死,不过在他死之前,得先拿回那本绣谱。
寒家世代经营绣纺,在同业间,虽不是极富盛名,但也是小有名声,尤其在寒煦的父亲寒宁娶了江南第一美女苏嫣之后,寒家的绣坊顿时声名大噪。
苏嫣绣工一绝,天资聪颖,不但辅佐寒宁将寒氏绣坊经营得有声有色,更独创出属于自己的独门绣法,并将其记载成册,命名为“潇湘绣谱”。
当时身为寒家总管的柳经民,为了盗取潇湘绣谱,趁着某日深夜,潜入书房里取得绣谱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便放火烧了整座绣坊,寒家上下四十余口,就这么命丧火窟,而他当时因为不在家中,因而逃过死劫,但却也因此和家人天人永隔。
为了查出凶手,他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如今柳经民以为事隔多年,世人早已忘怀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大张旗鼓的以潇湘之名成立绣坊,无异是正中他下怀,省去他找人的时间。
“以柳经民谨慎的个性,那本绣谱或许不会放在他身上。”丁宏沉声说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追查出来的。”当初设立月牙庄,且不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诱他出来,所以他心中早有定见。
“少爷,无论柳经民此时成立绣坊的目的为何,请你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身为寒煦的随身护卫兼好友,他真诚的请求。
看着丁宏一脸慎重,他薄唇轻扬,本以为失去了亲人,他的人生已然失去意义,没想到还有一个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他的心不免感到一阵欣慰。
“丁宏,我明白。”他拍了拍他的肩,允诺着。
***
毫无头绪。
来到月牙庄约莫半个多月,冯妍芯完全没有任何眉目,绣坊里的绣娘她全打听过了,对于那位传说中的绣娘,大家全是一问三不知,尤其最近那位绣娘似乎像是消声匿迹似的,绣坊里再也没见过她的作品。
“这不可能啊!以前好歹一个月里,会见着她的绣品,没道理这半个月内,连个影子也没有。”她忍不住犯着嘀咕,手中还拿着一篮刚整理好的荷包。
该不会是寒煦知道她的目的,故意用什么方法阻挠她吧?若真是如此,他还真是卑鄙到了极点,但也更能说明,他对那位绣娘保护得还真是滴水不露。
这真是差别待遇,想起他在她生病的那几天,还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一等她大病初愈后,她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加上这些日子月牙庄的出货量大,她整天忙于工作,根本没有时间打探那位绣娘的消息,更别说去关心他的情况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咕什么?”寒煦站定在她跟前,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你怎么像冒失鬼一样,跑出来吓人呀?”一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她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手中的荷包差点洒了一地。
“我一直站在这里,可没像冒失鬼一样的跑出来。”他浅笑道。
“还说没有,幸好我反应快,才没打翻这一篮荷包。”她轻拍着胸口,绝美的容颜上,有着惊魂未定的神情。
相较于她半个月前的虚弱,此时的她虽然身子依旧纤细,却多了抹生气,淡青色的朴素衣裙,穿上她身上,看来格外清丽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近日为了处理柳经民的事,他压根忘了她,或许是下意识的想逃避对她的特殊情感,他总是刻意避开绣坊,让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就是不想和她打照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这些荷包全是你绣的?”他拾起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惊艳的看着上头的图腾。
“是啊!承蒙李大娘看得起,要我一个人负责绣出这些荷包。”
“我早就说过你的绣工一绝,你偏不信。”他莞尔,视线始终停留在他手中的荷包。
“说到这个,我倒要问你,你是不是把那个绣娘给藏起来了?”她想起正事,偏着头,一脸狐疑的审视着他,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俏皮表情。
“此话怎说?”他处变不惊的笑问。
“以往总能见到她的作品在绣庄里出现,但自从我进到月牙庄以来,却从没见过她的绣品出现,除了上回打的底样之外,你该不会是怕她曝光,故意将她给藏了起来吧?”她越想越有可能。
当初会让那位绣娘的绣品问世,全是为了迅速打响月牙庄的名号,甚至是为了吸引柳经民的注意,既然柳经民已经现身,他也没必要让那位绣娘再现身,或许这对冯研芯来说,也是件好事。
“我并没将她藏起来,不过她已经不会再替月牙庄工作了。”
听到这如此震撼的话,冯研芯顾不得手中的荷包,随意将它搁置在一旁的石桌上,激动的抓住他的衣袖,她这么努力的工作,全是为了那位绣娘,如果那位绣娘走了,那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你说什么?我还没查出她的身份来,你怎能让她走?”
她气急败坏的揪着他的袖子,他不禁感到啼笑皆非,原本他就不打算让她查出那绣娘的底细,更不打算让她介入更多有关月牙庄的事,若能让她提早认清事实,他不排除早日将她送回冯家。
“妍芯,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无法限制她,既然她执意求去,那么你就成全她,别再去打扰她了。”他劝说着。
“你该告诉她我在找她。”他分明是共谋。
“我说过我不会插手,你若无法在一个月的期限内找出她,那么就宣告你失败,如今你还执意要等到期限届满那天吗?”他笑问。
他眼底的促狭,彻底的激起了她的斗志,尽管她查不出绣娘的秘密,那么月牙庄的秘密,甚至是他的秘密,她都要查出来,这可是攸关她的面子问题。
“当然,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说不准在我查到她底细的同时,属于你的秘密,甚至是这月牙庄的秘密,我都能一并知晓。”
“哦?你对我这么感兴趣?”他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感觉到他眼底的热度,她忍住怦然心动的情愫,他已然表明他对她并无非分之想,若她再沉溺于他的温柔当中,肯定会抽不了身,原本来到月牙庄,她就没打算将自己的心给赔进去,就算对象是寒煦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