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满天下的闻人璟自小就懂得自保的重要性,他打从七岁起就跟着府里的护院学拳脚功夫,及长父亲又向透过人脉找了高手教他武功,一练就是十年,至今未曽松懈,每隔三、五日打一套拳,锻鍊锻鍊身体。
别说闻人智、闻人勇这几个有勇无谋的小虾米,就算来十个大汉他也能撂倒,寻常人的身手根本不及练了十余年功夫的他。
“什么你应付得了,说大话会被雷劈,瞧瞧你细胳臂细腿儿的,人家轻轻一推你就倒了,你拿什么跟人拼,还不是只有吃亏的分,人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咱们出身比人差,人家想把我们油炸了我们还能说不吗?”形势比人强就得低头,像他也是姓闻人的,却和闻人本家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使是本家庶出的也比不上,关系远到不可考,是旁的不能再旁的远亲。
闻人宴的曽祖父再往上两代是闻人本家分出的庶支,其中又嫡出庶出的分了好几代,到了他这一代除了还姓闻人外,其实血缧已经很淡薄了。
幸运的是祖上数代在祖谱上有记名,加上他又遇到个好先生,来书院教书顺便带上他,让刚满十岁的他也能进族学就学。
一晃眼就过了七年,明年他要正式下场应考了,若能考个进士,那他这些年的书也没白念了。
说句没出息的话,只要他姓闻人,就不愁没官做,最小也是个七品官,闻人家族向来照顾自家人,肯努力上进的子弟必定会有所安排,他完全不必担心日后没出路。
“你说够了没?”齐可祯怎么受得了他的呱噪。
“你嫌弃我?!真哥儿,咱们来算算这些时日表哥对你的全心照料,没有我护着,你能一个人住一间院子吗?我怕你饿着、冻着还送吃的和棉被,送这送那就是担心你……”
闻人宴的为人是不错,对朋友有义、对亲人有心,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过婆妈,喜欢碎念。
不过他对齐可祯的好是发自真心的把她当妹妹看待,不因她是女人却比自己更有才华而有心结,反而更疼爱有加。
“好了,你不要再念了,念得我的头都疼了。”低哑的男声充满无可奈何,又有一丝想笑的岔音。
“璟大哥,不是我爱叨念,实在是我这表……呃,表弟太不象话,她惹谁不好偏要惹上本家的土霸王,要是她拉着二老爷来算帐,我们表兄弟可是连书也没得念,得卷铺盖儿回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闻人宴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表面似在埋怨齐真不长眼,干么去招惹他们惹不起的麻烦。
可多想一想,这不是拐弯告状吗?表示你们大房、二房一家亲也不能不管别人的死活呀!如今书院出了个闻人家一霸,你们闻人本家怎能不出面管管,为了其它人的求学路,此霸不除,愧对祖先。
可惜他的拐弯抹角用错了地方,眼前昂藏七尺的“闻人璟”是管不了,真要求人还是得求面无表情的“小表妹”,他才是换了身子的正主儿,有了他出马才能万无一失。
“表……宴哥儿,你不用急,有我在,他不会找到你头上。”
虽说表哥是要护着她,但就结果来说,表哥有点笨,自个儿往拳头上撞。
齐可祯收抬完走出书院正要回偏院时,正好瞧见她这个笨表哥大吼一声冲上前,把做好踢人动作的“齐真”往旁边一推,然后把脸往前送,正面迎向落下的拳头。
幸好闻人智、闻人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出拳虎虎生风,打到脸上却跟蚊子叮没两样,连个青绿淤痕也瞧不见,姑娘家的巴掌还比他们有看头。
可表哥也不知是霍运当头还是没带眼睛出门,一转身踩到圆滑的石头,被打的地方不疼,摔的这一跤才疼死人,当下鼻青脸肿的,跟被人打了十几拳没两样,还更加捿惨。
闻人宴高兴得一把握住“闻人璟”的手,“真的呀!就等你这句话,太感谢了,我们是闻人家垫底的小石头,比不上二老爷家的良材美玉,你这话一出我安心了,本家也只有嫡长一房说话有分量了。”两家是兄弟好开口,他和表妹势单力薄,不借力使力哪能和大树抗衡。
“放手。”轻柔的嗓音冷冷响起。
“嗄!你说什么?”没听清楚的闻人宴面上一怔。“把手放开。”表兄妹就能那么亲昵吗?拉着手不放开。
虽然是他的手,可是闻人璟看得很刺眼。闻人宴看了看一脸冷然的“表妹”,又瞧了瞧似在笑的“闻人璟”,他心中忽然升起违和感。他握着闻人璟的手,表妹为什么两眼冷如刀?真是怪奇得叫人头皮发麻。
闻人宴像是顽皮的孩子,他先把手放开,果然男装打扮的“表妹”神色好了许多,可是当他又摸上“闻人璟”的手背时,“表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居然冷得会冻人,他顿时从脚底凉到头顶,诨身凉飕飕的。
有古怪,肯定有古怪,性情柔顺的表妹从未有如此反常的情形,她偶而会有一次小爆发,那是被欺负得太过的绩故,否则平常文静的像只小猫,除了听书看戏外,能勾动她心绪的事不多。
不过他们不说他也不会多事地追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就好,反正他们表兄妹待在书院的时间也不常了。
只是这两人几时好上了,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奸情”,这点他得留心些,即使姨母殷殷切切地要把女儿嫁掉,可闻人本家的门坎太高了,这高枝不好攀。
“真哥儿,你和闻人大哥……你们柄断袖?”
闻人宴不怕死的话一出,两人都狠狠的瞠他。
齐可祯皮笑肉不笑的说:“你才有龙阳之好,我看你先把嫁妆准备好,宴大娘。”她是女的,女的,他会不清楚吗?一张嘴说什么疯话。
“咦!璟大哥你跟我表弟好到这种地步?她连以前取笑我唠叨的话都告诉你?”闻人宴惊讶的睁大眼,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塞两颗鸡蛋都绰绰有余,他是真的很意外。
齐可祯略带涩然的苦笑。“巧合,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很想把两人魂魄互换的事说出来,光靠她一人硬撑着实在太累了,每晚睡觉前她都希望能作个梦,好换回自己的身体,她快崩溃了,没法忍受顶了具男人的皮囊四处走动,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笑脸。
可是此事太离奇了,她什么人也不能说,只能独自忍住内心的恐慌和不安,她怕万一换不回来该怎么办?
只是,换回来她更难做,曽经和一个男人那么亲近,朝夕相处好些时日,她的名节还在吗?
不想嫁人和嫁不出去是两码子事,她不想事过境迁后落人话柄,让她和她的家人蒙受外人异样的眼光。
“那还真巧呀!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看了都羨慕……噢呜——璟大哥,你干么用书打我的头。”他这动作和表妹真像,行云流水般优雅,打人很痛却不留伤痕。
“饭多吃,话少说,人没了舌头还能活。”深得不见底的黑眸冷不防的一瞠,很具威胁性。
听出话中之意的闻人宴连忙闭起多话的嘴巴,唔唔唔的也能说得自得其乐。
“捂说话,腰舌投,捂命古,泥们欺舞能,捂有话腰说,噗张嘴太苦莲,捂会别死……”不说话,要舌头,我命苦,你们欺负人,我有话要说,不张嘴太可怜,我会憋死……这是他的原话。
“不用捂着嘴,反正你张不张嘴都一样碎嘴,我听久了也就麻木了。”
“咦!你这话怎么说得和我表弟一模一样,你们真的没在我背后说我小话吗?”越来越古怪了。
因为我就是齐可祯。
齐可祯怕会被发现端倪,连忙要送客,“还有别的事吗?没事请慢走,恕我不留客,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你说话的语气……”若他是女的,他会怀疑姨母还生了一个女儿,姊姊妹妹如出一辙。
“像你表弟。”她忍不住斜眼一睨,这会儿更像。
“对对对,你说的正是我要说的话,我们是知己,结拜吧!我……啊!啊!啊!真哥儿,你在干什么,别揪我耳朵……”她几时变得这么粗暴了,话不好好说改动手了。“出去。”低软的清脆声音有一些些不快。
“我是你表哥,你居然这样对待我。”女大不中留,有了心上人就把爱护她的表哥丢过墙。
“我不是……”齐可祯想解释,可是她一开口是十足十的男声,想阻止某人的“暴行”也没立场。
现在是“闻人璟”的她成了外人。
很无奈的,齐可祯笑得满是苦视,大如蒲扇的手掌提醒她,现在她是闻人璟,不是四海书肆东家的独生女。
“齐真,听夫子的话,好好地把你的表哥送出偏院,别坏了手足情谊。”她倚老卖老的拿大一回。
“齐真”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尽量。”
一说完,闻人璟抬起小巧的靴子朝闻人宴的屁股一踢,很是快意地将他踢出院子,然后开门回屋,上锁。
目睹暴行的齐可祯一脸不认同的说:“你不能用别的方式说服他吗?小心我表哥记仇。”表哥是不会怪罪她,可是……表哥日后若是知晓了,闻人璟得有苦头吃。
“你跟你表哥感情很好?”
“是不错。”像亲兄妹。
“有没有可能订亲?”闻人璟看了看那只被闻人宴摸过的手,心里像有根刺在扎着,不太痛快。
她失笑。“哪有可能,我未来表嫂姓梅,住柳州,她因祖母过世得守孝,这才拖延至今,明年等我表哥考上举人了,同时迎新人入门,双喜临门。”
“嗯!”他心口顿时一松。
“你问这些干什么,想替我表哥作媒吗?”表哥那人疯疯颠颠的,难免给人不正经的感觉,不了解他的人不太可能帮他牵红线。
“难道你没想过你该择婧了?”她都十五了,当年他娶妻时也只比她大上两岁,如今闻人璟这才惊觉妻子已去世五年,她难产生下的儿子已五岁了,他却很少和他相处。
闻人璟的儿子闻人临是个敏感纤细的孩子,平时不爱说话,安静得彷佛不存在,他是长房嫡孙,一出生便备受各房的期待,可是样样出众的父亲不见得会生下同样优秀的儿子,他在读书方面不如长辈预期,因此渐渐没了声音。
而闻人璟平日甚忙,难免忽略了他,往往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面,加上父子都是话不多的人,常常相看无语,该有的父子亲情怎么也建立不起来。
“烦死了,你干么也提这话,我娘一直不厌其烦的在我耳边念着,每回我一回家她就安排我相看这个、和那个不期而遇,我快被她逼得无处可逃了。”女人非要嫁人不可吗?“嫁人有什么好的,只能困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想做点什么都得要丈夫公婆允许,大大小小的事烦人极了。”
书看越多,齐可祯反而越不想嫁人,她认为走入妻子的角色会束缚她,很多她想做的事不能做,只能干瞠眼。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不以掌家为童,从早到晚只想往外跑,男人总希望妻子只要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可她想要的是写出一出感人肺腑的戏曲,赚饱所有人的欢笑与泪水。“那就找一个你看来顺眼又不会烦你的人,起码你能平静地过日子。”她不适合关在后院。
齐可祯微叹了口气。“谈何容易,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我还是自求多福,想办法摆平我娘。”
“也许我能帮你。”闻人璟不着痕迹地将莹白小手覆上古铜色大掌,轻轻拍了两、三下。
闻言,她先是雀跃,继而是苦着一张脸,半托腮地看着窗外。“你还是快点把我们变回来吧!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娶老婆还差不多。”
听她自嘲着,闻人璟的心被触动,情不自禁的轻拥着她肩头。“快了,我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第4章(1)
“什么,你替我报名了?!”乍听闻人璟告知她的坏消息,齐可祯大叫了一声。
闻人璟苦笑,面有歉意。
“我当时不晓得你是女儿身,便以夫子的身分举荐你,希望能鞭策你上进,为自己争取荣光……”谁知道适得其反,弄巧成拙,众人竞相争取的荣耀却是她的索命咒。闻人氏族学每年会举行一次六艺竞技,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每技录取前三名,由学院公布在山门口的荣誉榜会悬挂一年,在下次荣誉榜张贴时才取下。
而荣获六艺总合前三名的人则将由圣上召见,让皇上金殿面考,若不出错的话,通常会直接授予官职,不必再经由科举考试,圣宠深厚的闻人一族一向为皇上所倚童。但能入朝为官的皆是男子。
若是齐可祯有幸榜上有名,那她是入宫晋见呢?还是称病避开,不受皇恩?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她都犯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其罪当诛九族。
唯今之计是六艺虽都参加,但别冒出头,不争第一,只求二、三名,名次稍稍落后无妨,其中一、两样故意技不如人,把成缋拉下,将锋头让给别人。
这和闻人璟的原意背道而驰,但也是莫可奈何,总不能叫身为女子的齐可械去争吧!
不过就算齐可祯是男子,以她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心性,她也不会主动参与,对她来说,看一本好书比在人前竞赛有意义多了。“夫子,你说现在要怎么办,真要当众表现吗?要你佯装落败很难吧!会不会一不小心你就赢得满堂彩?”她真是担心他天性使然,手下无败缋。
齐可祯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打小就被誉为神童的闻人璟天分极高,他打十五岁起就不屑参加书院举办的各类才艺竞比,因为没对手,他年年六艺全冠。
一个打七岁就没输过的天之骄子,叫他如何言败,他大概连怎么败也不晓得,随手弹个琴,满弓一拉,算个算学,第一便信手拈来,轻松得根本不须费什么气力。
所以说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来没看过,他始终是赢家,谁也没法盖过他的风釆。
听她这么说,闻人璟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不要急,还有三天,我一定能想出方法解决。”
这事不难,难在他现在的皮囊不是自己的,这事由他出面不妥当,他和齐可祯都不宜常见熟人,太容易露出马脚。
一夕间,两人心性大变,连生活习惯和喜好都不同,不常往来的知交故友自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异,顶多当是身子不适,适当的休养也就没事了,没什么大事儿发生。可是有些人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