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烟吓得浑身僵硬,迟迟做不出任何反应。
只不过等了好一阵子,他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让她紧张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莫名其妙,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他挂在她腰间的手,将他的身子轻轻往后推离一些,这才发现他早就不知睡到哪里去了。
原本还有些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解烟不由得气结,但看到他如此安详的睡脸,想着他说不定好几年没有如此安稳的睡过了,那种小女儿的情绪一下子又被她抛诸脑后。
“好好睡吧。”她淡淡一笑,反手搂住他,同他一起进入了梦乡。
从解烟正式“侍寝”风城王的第一夜之后,她发现她竟甩不掉他了。
每个晚上他都想尽了办法让她陪着他睡,即使她不主动去找他,他也会自己找上门来,大刺刺的抱着她,在她的床上睡觉。即使他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腧矩的事,但府里下人每次看到她时露出的那种暧昧表情,也真教她受不了。
毕竟她一向习惯低调,虽然身为影卫学的都是些隐匿调查之术,《礼记》都没读过几页,她并不是那么重视男女分际,但她也知道那些人应该要轻视她的行为的。然而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王府里的下人也很不一般,她觉得自己这几日受到的待遇,简直直接拉高到王妃等级,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比如,原本她住的小院,莫名多了护卫和婢女,每日从早晨一起身到晚上用完晚膳,几乎什么事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婢女会替她弄得好好的,她只要享受便可。
又或者,府里除了发给她每日的例钱,还有衣服布匹、滋补药方、珠翠饰物等等,不一而足,全被她堆在了房间一角。
时观当真把她当成王妃了吗?
有了这样的想法,解烟难忍内心的澎湃,但一股忧愁又乘势而来,袭卷了她的思绪。
她是皇上的影卫,可以随便许给别人吗?就她所知还没有这个前例,之前几名影卫也都是卸任后才隐姓埋名嫁人的,然而她即便要卸任,也要等下一任影卫培养起来,就她自己的情况来说,她才刚入门,而下一任正在培养的影卫,听说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二岁。
时观能等她那么久吗?解烟苦涩一笑,正常人都办不到吧,何况他对她一副猴急的样子,更不像是能等那么久的人。
今晚,她并没有去找时观,好整以暇地在房里等着,因为她有话要对他说。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去,他也会主动来的。
果然,才刚到亥时,时观就巴巴的自己送上门来,穿的还是便服,摆明就是来睡觉的,看得她好气又好笑。
“这些东西我不需要,你让人拿回去吧。”解烟指着不远处地上堆放的金银饰品衣裳等物。
时观知道她视钱财如粪土,不过他的女人自然要受最好的待遇,他已经尽量节制了,想不到她还是无法接受,当然,他自然有让她接受的办法。
“你为什么不要?不喜欢吗?”
“因为……因为那不是我应该有的待遇。”她老实回答。没有女人会不喜欢那些东西,即使是她也不例外,只是她有自己的原则,无功不受禄。
他很清楚她的想法,索性替她说得更完整一点,“你是否认为,那是王妃的待遇,规格太高,所以你不好意思接受?”
第6章(2)
“我……”提到了王妃这个敏感的词儿,解烟本想解释些什么,但又发现说再多似乎只会越描越黑,她最后只得点了点头承认。“嗯。”
“你知道依照东云王朝的律法,王妃的待遇为何吗?”时观望着她,煞有其事地细数道:“依宫制,本王的王妃每年银五百两、各式网缎共五十匹、纱绫丝绵等五十匹、貂皮五十张、珠宝首饰五十件,此外,每日用度也都有规定,光是一餐就要猪肉十斤、羊肉一盘、牲口两只、鱼十条、各种米面三十斤、糖油盐十斤、鸡蛋面筋豆腐等物十斤、蔬果三十斤……连使用的炭火、灯油、器皿都有详细规定,很惊人,对吧?”
“对。”她听得目瞪口呆,只能呆呆点头。
“等你以后嫁给我,就要领受这么多东西……”
“我不要这么多!”她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喽?”时观邪气一笑。
“你……”解烟一楞,这才明白他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要拐她,害她一时之间窘得说不出话来,直想揍他一拳,但如果当真这么做了,可真像与他打情骂俏,最后她只能气闷在心里,杏眼圆睁地瞪着他。
“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这些东西本王确实已经按王妃的待遇削减许多,就是怕你不自在,不然你这小房间还摆不下呢。”他逗她倒是很能把握分寸,看得到她生气的娇嗔样,却不会让她真的发火。“等你变成王妃,以后府中内务都交给你,你要把自己的例钱砍光当个贫穷王妃都随你,本王绝不干涉。但现在,本王只是宠自己的女人,你就收下吧。”
“可是……”
她还想争辩,时观却收起了戏诸的表情打断道:“本王今晚来找你可是要和你谈正事。”
解烟很快就进入状况,神色一凝,马上反应过来的问道:“你是说追查那些矿工的事有着落了?”
“没错。”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府里的探子沿着痕迹追查,最后查到他们出了风梁州,去到了风翎州,而那里居然有另一个生产硫磺的矿场。”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爆了声粗口,“他娘的,本王都还不知道自己的风陵七州还生产硫磺!据探子的观察,产量还不小。”
“所以许知府还是隐瞒了你。”她的俏脸也微微一沉。
毕竟许明昌对那铜矿场知根知底,与矿场监工也熟识,不可能不知道硫磺矿的事,而且还帮忙隐瞒,时观都查到他头上了,他还有所保留,足见许明昌等人所图甚大,绝对不只是他这个官阶胆敢做的。
“没错,许明昌就是个混蛋!”时观气得大骂,忍不住又走到了门口,开门朝着外头大喊,“福贵!牢里那四大才子再给本王拖出来各赏一百大板!”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门,也不知道这么做消了多少气。
解烟看得想笑,许明昌一定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报应在儿子身上,许智等四人现在就是时观的出气包,只要他大老爷不高兴,与他们有关的事要打,与他们无关的事也要打。
“既然风翎州的硫磺产量不小,可是上回我们到九鼎州时,火药铺子的东家却声称全国硫磺奇缺无法制火药,那些生产出来的硫磺到哪里去了?”她当时易容成林老板,对于缺硫磺一事自然调查得很清楚,林老板的话绝不是骗人的。
“只有一个可能。”他抚了抚下巴。“大通商会表面上是在运作铜铁矿,恐怕一直收的都是硫磺,而后再将硫磺运送到外地。本王发现大通商会运到九鼎州的铜铁可不少,足见硫磺都集中到了九鼎州,九鼎州是王朝交通枢纽,而陈大川那家伙当初把本王堵在九鼎州,拉着本王天天吃喝玩乐,八成就是要引开本王的注意力,好让储存在九鼎州的硫磺能够偷偷地全运出去。”
“但这么大批货物要在短时间内运出去,没有大批队伍是办不到的。我们上回在九鼎州虽然被陈大川引开了注意力,却也未曾发现九鼎州有大批货物进出的迹象……等一下!”解烟的话声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与时观面面相觑,而从他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应该也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冥军赶路!”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风城王府的探子才带回了硫磺矿的消息,又快马加鞭的被派往九鼎州。
原本伤已经养得差不多的解烟也想一起去,依她影卫的实力,要调查这件事绝对比探子王府要来得快速,然而时观却是硬留下她,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虽然感到满心不解,但仍听从了他的话,但当她发现他只是天天带她吃喝玩乐时,她终于明白他所谓更重要的事就是陪他这个王爷,而他也当真对她极好,她曾在宫中看过妃嫔受到的娇宠她都享受到了,而且还是专注在她一人身上,这是她活了将近二十年,第一次感受到当女人的滋味。
他记住了所有她爱吃的东西,清楚她喜欢怎么样的打扮,知道她不喜欢珠宝华衣,就改送她稀珍的暗器灵药,走在路上只要她多看两眼的东西,他一定眼也不眨地直接买下来送给她。
虽然他还是喜欢逗弄她,常把她气得失去冷静、七窍生烟,但他也总有办法在下个瞬间把她逗笑。而她更发现自己的情绪在他的刺激下,似乎变得更加沉凝稳重,除非是他这样的无赖,否则换成别人,要让她情绪失控,几乎是不可能,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她知道时观是真的喜欢她,但她却无法肯定他会喜欢她多久,他那随兴浪荡的性子让她感到相当不安,也许那是他小时候的经历造成,也许那是他伪装的假面具,只是她即使知道他的苦衷,却也在他的感情之中放了一个问号。
至少,她很喜欢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就算以后他对她失去了兴趣,至少她还拥有这段美好的回忆。
对时观而言,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也不是完全白做工,至少他不在的时候,她会挂念着他,甚至期待他下一次的出现。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探子传回来新的消息。
时观在解烟面前摊开一张地图,画得并不详细,不过将整个风陵七州,到中心的九鼎州,甚至最西北的冀水三州都包含在内。
地图上已经有了几个标示点,时观拿起朱笔,将那些点连起来,赫然是好几条由九鼎州直通往冀水三州的路线图。
“最近个把月来,百姓目击了好几起冥军赶路的异象,把这些地点全都串联起来,便是这几条路线,虽然殊途,却是同归,全指向了冀水三州。”他抚着下巴,脸色却不太好看。“冀水三州的冀城王是开国重臣的后辈刘之衡,唯一的外姓王。
他承袭了先人的爵位,他的先人与王朝开国君主有结拜之情,如果论辈分,我还得称他一声叔叔。”
“冥军赶路,运的真是硫磺吗?”解烟没有看到证据,自不会就此下评断。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当晚,时观与解烟低调地由风陵七州出发,甚至还在王府布下了局,找人乔装成时观,让人以为王爷一直在府里。
在快马加鞭之下,不到半个月,时观与解烟已偷偷通过了九鼎州,正走在冥军赶路的路线上。
“本王已叫人偷偷调查过了,近日由风翎州出产的硫磺产量可不小,如果冥军赶路真是为了运送硫磺,那么近日出现的机会应该很大。”时观一脸坏笑的觑着她。“小纽,这里是九鼎州往冀水三州必经之地,咱们可能要在这里埋伏几个晚上了,这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咱们风月为被,大地为床……”
“到时候冥军赶路,小心鬼压床!”解烟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孤男寡女?你把埋伏在四周的探子都当成死人了吗?”
“唉,早知道就不带他们来了,真杀风景。”时观不负责任地道:“本王可是说真的,这么好的气氛,只要有你就好了,他们来了也只是摆设。”
那些探子除了调查,很大一部分也是来保护自家王爷,他们若听到主子这么说,还不闷到吐血三升。
第一夜,他们伪装躲在路旁不远处的树林中,并没有任何收获;第二夜一样静悄悄;但到了第三夜,才刚过子时,遥远的那一端突然传来了动静,而且有声势越来越浩大的趋势。
时观与解烟等人隐匿在暗处,等着看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冥军赶路,心中都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很快的,那声音靠近了,是纷杂的脚步声,但又与一般的脚步声不同,显得特别轻、特别长。
慢慢的,一群身着破烂且式样老旧军服的人落入时观等人的眼中,众人也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张口结舌看着眼前的画面,无法形容的恐惧由心底慢慢的扩散开来。
冥军各个面无血色,有的身上插着刀,有的脑袋中了箭,身上散发着银白色的朦胧光线,用过时的军车推着像是军资的东西,一丝不苟的行进,的确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十个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十个都会认为自己见鬼了,难怪曾经目击的百姓都吓得不轻,听说还有吓疯的。
好半晌,时观才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小妞,看清楚那些冥军了吗?”
“看清楚了。”解烟点了点头。
“想不想自我突破?”他抚着下巴问道。
“什么意思?”她柳眉一皱。
“本王前几天跟你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这种场面那些王府的探子只能当摆设,难得如此好的气氛,也只有你办得到了。”时观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男女老幼、鳏寡孤独你都扮过了,但鬼你没扮过吧?这次是个好机会,若是你成功了,离干掉你们影卫老大燕峰的日子也不远了。”
解烟瞬间懂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退了几步隐入黑暗之中。
冥军的阵容不小,从他们出现、经过,一直到离开时观等人的视线之中,花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而这一刻钟之内,已经能够做很多事了。
风城王未下令,众人仍屏气凝神的继续埋伏。
直到一抹影子回到时观身边,他才从隐匿之处踱了出来,探子也四散而去,做回程的预备。
回来的自然是解烟了,她顾不得此时仍穿着破烂老旧的军服,脸上涂着白粉,还莫名发着光,头上插着一支箭,整个人显得阴气森森,一直紧握的右手,慢慢在时观面前张开。“查到了!我混入冥军,在那军车中抓了一把,车里载运的果然都是硫磺。”
“这下就没错了。”时观察看了下她手上硫磺的品质成色,果然与王府密探带回来风翎州的矿产一致。
“冀城王刘之衡勾结陈大川,利用冥军赶路,暗中收了这么多硫磺做什么?莫非他想造反?”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只怕想造反的不是他,他只是一枚棋子。”他沉吟道:“刘家与龚家是世交,刘之衡与龚宽还是翁婿关系,而龚宽一向不喜欢本王,拿雷击一案大力皇上抨击本王的也恰好就是龚宽,此事似乎与龚宽不无关系,但本王不明白,只是因为本王行为不检他看不过去,就针对本王至此,一副要本王抄家灭族的态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再者,若主谋是龚宽,他收集硫磺做什么?虽然本王也不太喜欢他,但他对东云王朝的忠心无庸置疑,本王并不觉得他会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