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伝懿抿着嘴,一语不发,直到小琪与小夏离开后,才低声开口,“喜春,我们是不是该到小厨房准备傍晚的食物?”
“嗯,差不多了。”喜春点点头。
金伝懿与皇甫骅的午后品尝下酒菜一事,除了进宫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那日外,她日日都准备三道不同的菜色,与皇甫骅一同享用,两人可以天南地北的聊上好几个时辰,但是对于父子之情,却是有志一同的绝口不提。
“喜春。”与喜春并肩而行半晌,金伝懿突然停下脚步。
“公主,你怎么了?”喜春也顿住,一脸担忧的转身,望向金伝懿,“你该不会是将方才她们说的话搁在心上吧?”
“我……是将那些话搁在心上。”她不想对喜春说谎。
刚嫁给皇甫邵之时,两人未有夫妻之实并不会让她忧心忡忡,但那日晚宴上他的自告奋勇、他的率性而为,却让她开始受怕担忧。
她听说他有位哥哥,是如何过世的,她并不晓得,总归一句话,他是皇甫家唯一的血脉,却娶了命带煞星的她。
她害怕,总是战无不胜的玉面罗刹会不会因为她铩羽而归?她愧疚,嫁给他之后,至今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让大家紧张了。
如今皇甫邵出征在即,这是一场硬仗,想必他也没有十全的胜算,她无法为他做些什么,也无法慰留皇甫家唯一的血脉待在安全的京城,唯一能够帮忙的只有一个了。
“喜春,可以麻烦你请小七在今夜驸马回府前带我出门一趟吗?”
为了操练黑骑士,以期他们能在战场上发挥最佳实力,这几日皇甫邵不到丑时不会返家,因此只要能在他回府前回到家里,她预想一切都不会成为问题。
“出门?公主,你为何要在夜里出门?”喜春诧异的问。
“你别问这么多,麻烦你现在去告诉小七。对了,记得要小七别将这件事告诉驸马。若是小七不敢答应,你就告诉他,倘若驸马怪罪下来,一切由我担着。”金伝懿面容坚定,这趟夜里出门是势在必行。
圆月高挂天空,夜凉如水,金伝懿不免打了个冷颤。
“公……少爷,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穿着一身宽松男装的喜春忍不住又开口劝退。
小七领着她们主仆两人从热闹的龙门大街转入小巷内,沿着河岸往南走了一会儿,再过一座大桥,眼前的景象完全不输龙门大街上的夜市。
“我不会回去。”金伝懿十分坚持,虽然现下她的一颗心都快蹦到喉头,但是不达目的,绝对不回家。
今夜她身穿浅蓝色男装,高高竖起的长发让她露出小巧精致的脸庞,手里刻意拿着纸扇,一边扬风一边把玩,其实是用来隐藏不安的情绪。
“你就别再往前走了,好吗?若是驸马爷知道了,一定会大怒。”小七也赞同喜春说的话,毕竟公主的目的地和目的都令他傻眼与不解。
“无论你们怎么说,我今夜就是要见到牡丹姑娘。”金伝懿难得板起脸,端出主子的威严。
小七与喜春垂下肩膀,既然主子都已经下令,他们也只能顺从。
这时,他们三人走入一条巷子,两旁盖着一栋比一栋华丽、璀璨的华楼,敞开的大门外挂着一盏盏火红灯笼,灯笼下有一群穿着暴露,面容姣好,说起话来柔媚十足的女子。
是的,这里便是号称“夜晚帝国”的京城花柳巷,里头的姑娘不仅年轻貌美、谈吐优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让男人无不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主子,你想见的牡丹姑娘就在这里。”小七指着一间三层楼高的木造建筑。
金伝懿仰首,看见两盏红色灯笼中间有个区额,黑底金字的写着“牡丹坊”三个大字,紧张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她逼自己想起小夏与小琪的对话,忆起稍早特地探了探皇甫骅对于尚未有孙子可抱的口风,知道自己必须硬着头皮、冷着心,继续将这场戏演下去。
“好俊的三位公子。”站在牡丹坊外头担任拉客角色的五名女子迎了上去,将金伝懿一行人团团包围。
“那个……请问牡丹姑娘在吗?”金伝懿支支吾吾的说。
“公子,你真爱说笑。”一名女子掩嘴而笑。
“牡丹姑娘不在,你要我们牡丹坊怎么开张?”另一名女子也娇笑的说。
“请你们带我们去找牡丹姑娘,好吗?”喜春知道主子是打定主意不退缩了,只好挺身挡在她的前方。
“这位小哥这么想见咱们家的牡丹姑娘,那你们快快请进吧!”年纪稍长的姑娘带领他们三人进入屋里,并请他们坐下。
第7章(2)
金碧辉煌还不足以形容牡丹坊的奢华,高三层楼的天井,两旁是环绕的圆形回廊,一楼中间有容纳五十人有余的高台,如今上头有十多名天仙女子正在弹奏悠扬的乐曲。
“好漂亮的地方。”小七第一次踏入牡丹坊,好奇的东张西望。
“小七,你克制些。”女扮男装的喜春神经紧绷,一方面担心真实身份被发现,另一方面又想赶在驸马爷回府前,将主子安全的、悄悄的送回家。
金伝懿微微咬着下唇,一双大眼直视前方,不敢乱瞄,尽量低调,就怕被发现自己并非男子。
红艳的牡丹瞧着她不同于一般男子的举动,以及她与喜春单薄的身形,嘴角微微勾起,然后走上前,嗓音娇甜的说:“三位公子,听花娘说你们找牡丹,不知道有何贵事?”
金伝懿急忙站起身,看见穿着火红薄纱罩衫的牡丹时,既震撼又惊诧。
皇宫里不乏美女,像最近与她走得近的皇后夏璎珞便是出尘的美人胚子,但是眼前的牡丹完全不同于她见过的女子,狐狸般的妖媚,却意外的融合了稚气的五官,不显得突兀,反而让人赞叹她的美貌,令男人无法移开眼睛,却也令女子嫉妒。
是的,是嫉妒。
金伝懿望着她,知道这样的女子不会有任何男人舍得拒绝,然而这对她接下来的计划才是最有利的。
“牡丹姑娘,你好,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她微微一笑,很努力的压抑内心翻腾的酸意,想给她一个完美的印象。
“你说,我正听着呢!”牡丹风情万种的坐下。
金伝懿从怀里掏出十万两银票,这是她出嫁前夏璎珞塞给她的私房钱,放在牡丹的面前,开门见山的说:“这些先给你,倘若不够,我还会再想办法。”
牡丹瞥了眼桌上的银票,然后看向金伝懿,“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否请你今夜与明晚到府邸一聚?”金伝懿大胆的提议。
喜春与小七吓得合不拢嘴,完全不懂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我夜里还得要开店,所以无法到府上。”
“这些钱不够你歇业两晚吗?”金伝懿对钱财没有任何概念,尽管在宫里并不受宠,不过也算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无虞。
“当然不够,牡丹坊生意兴隆,每日少说有一百万两的进帐,区区十万两怎么够我养这帮花娘?”牡丹面带微笑,实话实说,没有任何不耐烦或怒气。
“这……那我再加些钱给你,请你务必帮我……”听到一百万两,金伝懿吓傻了,但是想起皇甫邵,她知道自己没有退缩的权利。
“不需要。”皇甫邵嗓音低哑的大喝,沉着脸走过来。
“驸……”小七与喜春急忙跳起来,吓得双眼圆睁,连话都不敢说下去。
“跟我回去。”皇甫邵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可是我还没……”金伝懿攒着眉头,想要拒绝。
“我说回家就回家,没有二话。”他硬生生的打断她的话,拉着她朝外头走去,来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牡丹,淡淡的说:“牡丹姑娘,抱歉,公主太莽撞了,打扰你做生意。”
“不会,我想公主一定是有她的用意。”其实在皇甫邵出现的那一刻,牡丹随即联想到眼前刻意女扮男装的“他”是镇国将军的妻子。
皇甫邵转而握住金伝懿的手腕,离开牡丹坊。
回将军府的路上,他没有放开她的打算,沉默不语,维持一贯的漠然表情。
金伝懿说不上紧张,毕竟她领着两名奴仆跑到花楼,他生气是当然的,况且就方才的情况看来,他认得牡丹姑娘。
不过说得也是,牡丹坊里的牡丹姑娘艳冠群芳,连她都听闻名号了,更何况是皇甫邵呢!
现在她无暇多想,莫名的苦涩融入她的血液里,流窜至全身上下。
一关上房门,皇甫邵劈头便问。“为什么会上牡丹坊?”
“因为我想……”金伝懿越说越小声,低垂着头。
“把话说清楚。”他根本听不到,掐住她的下颚,逼得她必须跟他四目相接,口吻是一贯的坚定,“看着我,再说一次,你一个女孩子家上牡丹坊做什么?”
“我……”她攒着眉头,支吾了一会儿,“我想找芳名震天下的牡丹姑娘替你生孩子。”
“什么?”他扬高眉头,完全不知晓眼前的小妮子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我知道你娶我是万不得已的,也明白依我们两人的关系,很可能一辈子没有子嗣,但是我了解爹和一些奴仆十分忧心我的肚子一直都没有消息,而你两天后又要远赴边疆打一场硬仗,活在刀口下的你并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生死,我不想也不愿看见皇甫家因为我而被迫中断香火。”金伝懿越说眉头蹙得越紧。
皇甫邵紧闭双唇,一句话也没说。
“你对我的感觉是什么,这点我很有自知之明,然而身为驸马爷,你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就连娶个小妾都无能为力,一生只能被迫跟我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今日我找上牡丹姑娘,就是想牡丹姑娘如此貌美,想必能受你青睐,你们俩可以共同延续皇甫家的香火,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的照料,并想办法让牡丹姑娘搬入将军府,与你……”她用力咬着下唇,内心的煎熬与苦涩在这一瞬间完全崩裂,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完,“让牡丹姑娘与你比翼双飞。”
“你说够了吗?”他总算开口,低沉的嗓音明显的压抑着怒气。
看着他饱含愤怒的神情,胆小的金伝懿退缩了,用力抿着唇,想低下头,却因为他的胁持而无法如愿,只能被动的看向他身后的柱子。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很自私?”
“这……”她缓缓的看向他俊逸却阴沉的面容,深受震撼。
“你说你想要牡丹替我生孩子,还说她生了孩子后可以留在将军府,试问,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她替我生了孩子,却因为舆论或是朝廷给的压力,不得不离开将军府、离开孩子,这对她而言不是十分不公平?”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重重的打在她脆弱的心坎上,“我……”
是的,她没有想得如此仔细,完全凭借自己的意思去做这件事,但是他如此为牡丹着想,让她痛彻心扉。
“你说你想要牡丹替我生孩子,那么你可曾想过,孩子长大后面对你,会是怎样的心情?而你又该如何面对非你亲生的孩子?”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黯淡,他竟有说不出的心疼。
“对不起,是我没想得周全。”
“你说,你怎么能将我推给别的女子?我明明是你的丈夫,延续香火的事情理当来找我谈,怎么会傻得去找别的女子来替我生孩子?你一个女孩子家上烟花之地,倘若有个万一,要我怎么办才好?”
皇甫邵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就是傻了,否则怎么会因为她的举动而愤怒、担心与害怕,导致现下的他不复以往的平静,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
蓦地,金伝懿瞠大双眼。他说倘若自己有个万一,他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无法同朝廷报告她怎么会发生万一?
还是失去她的他要如何自处?
答案,在下一刻揭晓。
他蹙着眉头,粗糙的大掌放开钳制的尖细下颚,改以轻轻抚着细嫩的脸颊,流露出心疼的眼神,温柔的说:“倘若我真的跟别的女子有了什么,那你该怎么办?”
她的眼眶灼热,双唇紧紧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呀!她是如此纤细,仿佛风中花蕊,摇摇欲坠,但是用这样娇柔的身躯挺过一次又一次椎心刺骨的讥笑和谩骂,如斯的她,他怎么舍得再伤害她?
“伝懿,你知道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吗?”皇甫邵勾起嘴角,嗓音温和。
金伝懿摇摇头,倘若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她就不会走上这一步。
他加深嘴角的笑意,抚着脸颊的大掌缓缓移动,直到粗糙的拇指探入她的嘴里,才低下身,在她耳旁轻声的说:“孩子,就你替我生。”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温热的薄唇随即覆上,舌头撬开嫩唇,长驱直入,撩拨丁香小舌。
因为对她的欲望太过高涨,他的一只大掌定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火热的攻势,另一只手掌则是在她的背部游移,并不时让她娇小的身躯往自己高大的躯干靠拢,令她柔软的胸脯直贴着他健壮的胸膛。
当皇甫邵终于放开金伝懿后,随即拦腰抱起她,往她的床铺走去,展开迟来的甜腻夜晚……
第8章
一个月过去,金伝懿永远无法忘记皇甫邵临走的那天,因为他一连两夜的火热索求,让她累得闭上眼就沉沉睡去,所以当她睁开眼时,身边的被褥早已冰凉,而他连给她说一句再见、让她替他整衣的机会都没有。
感觉有些惆怅,她知道他是上战场打仗,而且根据皇后夏璎珞所言,他打算带着以一百名武功高强的人所组成的黑骑士,用突袭的方式,一举歼灭拓跋部族,并将寮国皇帝带回中原,臣服天威。
因此,一个月没有捎来只字片语,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告诉自己不能强求太多。
“公主,公主……”喜春边跑边大叫。
金伝懿站起身,离开书桌,来到房门口,正好与喜春撞个正着。
“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
“你瞧瞧这封信,是小七在边疆写的,再由驸马爷饲养的鹰所送来的。”喜春摊开手,上头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瞧瞧。”金伝懿拿起纸张,摊开来一看,面容瞬间惨白。
小七用歪歪斜斜的字写着:将军受伤,但请夫人勿挂念。
“他受伤了……”感觉冷意不断的从脚底窜出,她仿佛置身冰窖,几乎无法言语。
“公主,小七在信上头不是要你别担心吗?你就放宽心吧!”喜春抓着主子的手腕,想要安慰她。
金伝懿攒着眉头,思绪千回百转。
倘若皇甫邵仅是皮肉之伤,小七大可不必特地传递讯息回京,最有可能的是他的伤势严重,在快马汇报边疆战事回朝廷的信函中必定提及,届时一定会落得人心惶惶,最终传至她的耳里,小七害怕她过度忧心,所以才先传了要她别挂念的讯息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