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无法肯定,”他抬手轻抚着她忧愁的脸,“或许我们该看透的是我们都会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就算我先你而去,那也是命运的安排,明白吗?”
这个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她发颤着,“不!我不要!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
“当然不是。”他对她微笑,“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你认为我有可能会什么都不做吗?如果我真这么打算,当初我就直接把你带走了。”
她专注的看着他一脸的坚决,缓缓露出笑容,“你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你还是想奋力一搏。”
“当然,你都冒险回来了,若我什么都不做就带你回去,我怕你这一辈子会瞧不起我。”
“我才不会!”她的眼眶红了,“谢谢你。”
“很奇怪的字眼。”他用力的搂了她一下,“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在山坡上发现你,你身受枪伤时候的模样。我警告你,你最好别让我再经历一次,你一定得要离可能伤害你的东西远一点。”
若是他指导教授的推理是正确的,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是时间会变得不同,那安朝云在这个时代可能还是得再挨一枪。
他决不允许这事发生。
“我知道。”安朝云柔顺的点头,“我会听你的,不过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有点讶异她竟然跟他讲条件。
“不管你要去哪里,都要让我跟着你。”
“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怎么会不是好主意?如果不跟着你,你怎么保护我呢?”她慧黠的看着他,“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那你总要在我的四周才行吧?”
她的话倒令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你挺聪明的!”他咕哝了一声。
“这代表答应了吗?”
看着她嘴边甜甜地笑,他忍不住低头炽热的吻她的唇,对她的爱恋在这一吻之中表露无疑。
“那只老鼠被放出来了?!”听到这个消息,雷予辰非常惊讶。
“纵使你生气也没办法,这本来就是有钱判生,无钱判死的年代!”安朝仪的申请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阴沉。
“真是没有法律!”雷予辰忍不住批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年代。”
“原本有,”安朝仪下意识的辩驳,“只是现在世道不好,鸦片害死了许多人。”
真正恐怖的他们还没有面临到,雷予辰忍不住沉下脸,心一凝。
道光二十年,西元一八四零年,英军将会东来,攻占定海、逼近大沽口,然后直入长江,兵临南京。中国至此才开始走入悲惨岁月,接着而来的是百年不平等条约的束缚,大清帝国也因此缓步的走向灭亡。
“这件事,不要告诉朝云。”
雷予辰轻摇了下头,“这事不用你提醒,她才恢复记忆,我一点都不想要再打击她。我问你,关于多克家族,你了解多少?”
安朝仪有些意外他竟然会开口问有关多克家族的事。
“你指的是什么?希恩的父亲吗?曼迪?”
雷予辰轻点了下头。
“其实我只不过见了他几次面,并非每次有商船来中国,他都会跟着来,这次听说他是因为丧妻,所以才带着希恩出来走走散心。听闻他是个很疼爱妻子的人,只可惜他的妻子红颜薄命。而大概在五、六年前,他来中国时,因缘际会救了我父亲,所以对安家来说,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正派吗?”
“正派?”安朝仪侧头看着他,“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为人。他进口鸦片?”他索性挑明了问。
安朝仪思索了一会儿,“从未听闻。我爹曾说过,曼迪是他所见过最有脑袋,而且很有良心的商人,所以我不认为他会碰这些害人的东西。”
雷予辰的双手抱胸,反复思索他的话,这个意思很简单,就是安家并不相信多克家的人会在商船上夹带鸦片,只是最后却证明了截然相反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道曼迪?”
“没什么,”他轻轻挥了挥手,“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只是好奇吗?”安朝仪一脸的怀疑,“我总觉得你与朝云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雷予辰轻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他正想追问,却看到安卓疾步走了过来,只好暂时先将事情搁下,“怎么了?”
“少爷、姑爷,”安卓微喘了口气然后说:“商船进港了!”
雷予辰的眉头皱了起来。
商船怎么会进港?!算起来时间好象不对!
被搜出鸦片的日子还没到,安家老爷和曼迪也还没有回广州城,为什么商船会进港?
他与安朝云什么事情都没做,所以历史照理说不会有任何改变,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时光机出了错?
“怎么提早了三天抵达呢?”安朝仪的话掠过了雷予辰的思绪,他的口气也有些不解,但是他很快的挥了挥手,“算了,总之先让船进港,然后让累了好几个月的船员下船休息,你好好安排。现在天色已经不早,我明日再同你一起上船去看……”
“等等,”雷予辰脱口打断他的话,“有问题!”
安朝仪不解的看着他,“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商船提早到港罢了,你放心吧!我们与多克家族的往来不是一天、两天,这几十年都没出什么岔子,或许只是海象好,所以船提早到港,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这次不同,”雷予辰专注的看着他的黑眸,“我知道你并不特别喜欢我,但是你相信我吗?”
安朝仪微挑了下眉,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他,倒叫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我妹妹所爱之人,”安朝仪耸了耸肩,勉为其难的说:“我就算不相信你,也会相信我妹妹。”
“很好,”雷予辰露齿一笑,“那就把这件事交给我。给我通行证,我现在要上商船去看看。”
“现在?!可是——”
“我会看着办。”雷予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
“我也相信你不会,毕竟我是你舅子。”安朝仪眉头微皱,“只是让你上商船,这与法令不和。”
“别跟我谈什么法令。”雷予辰态度坚决,“你们的法律约束不了我。总之把事情交给我,你只要看好朝云,别让她跑去就好。”
他脸上的严肃令安朝仪的神经也忍不住绷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以后再跟你解释。”雷予辰的语气四两拨千斤。
其实如果这一关可以顺利过去的话,很多事也不用多做解释。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指导教授的理论是错误的,他依然有能力可以改变什么。
在雷予辰的坚持下,他只好放行。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安朝仪的眼神一敛,直接去找妹妹。
安朝云受伤的时候,就已经不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那她现在又怎么可能听他的安排,乖乖的留在府中?
有些事,也该是时候让她跟他解释清楚了。安朝仪心中已经有了另一番的盘算。
第8章
天色渐暗,靠着微亮的光线,雷予辰在任何可以的货品上翻查着。
若是有鸦片,他会在官府发现之前找到并且处理掉!但偏偏,花了近一个时辰,除了香粉、香膏、西洋小玩意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雷予辰踏出船舱,踢了踢已经喝了一大壶酒,醉倒在地的船员。
“醒醒!”他用法语说道:“你要守着货品,怎么现在就醉死了?”
“你这小子懂什么?”船员醉醺醺的回嘴,口气满是被打扰的不悦,“我在船上待了好几个月,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下,而且底下也还有人看管着,你别管我!”
雷予辰蹲下身,仔细的看着船员,“清醒一点,我有事要问你。”
船员勉强撑起一双醉眼,看着他,“什么?”
“鸦片放在哪里?”
“鸦片?”船员不屑的一个撇嘴,“什么鸦片?多克先生不做这种害人的勾当,我们一船都是香粉、香膏,没有鸦片。”
“不要骗我,官府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雷予辰的表情严肃,他从怀中拿出一枚戒指,“认得出这是什么吗?”
在晕黄的光线底下,船员懒懒的打探着,但是雷予辰注意到他的眼神渐渐多了些严肃。
“这是多克家族的戒指!”船员认出戒指上的多克家族的家徽,“你怎么会有?你不是安罗洋行的人吗?”
“算是也不是。”
不得不庆幸自己来时还记得做了功课,带些他认为有帮助的东西,这是多克家族流传多年的戒徽,用在重要文件上的印信。他琥珀色的双眸闪着光亮,专注的看着船员。
“算是也不是?这是什么意思?”船员挑了挑眉,若这人是多克家族的人就算是他的老板,所以他的态度有些微的改变。
“我是多克家的人没错,但我娶了安罗洋行的老板安尚德的女儿安朝云,所以也算是安家的一员。”
“喔,安朝云。我知道她。之前我来中国的时候有看过她一面,她是个大美女。”船员咧嘴一笑,“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我也这么觉得。”关于这点,雷予辰当然百分之百认同,他索性跟船员一样席地而坐,“老实告诉我,这里真的没有鸦片吗?”
船员拉下脸,“要跟你说几次,这个多克先生不干这种事!”
“这个多克先生?”他眼底一闪,“还有别的多克先生吗?”
船员露出怀疑的神情,上下打量他,“你不是多克家的人吗?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雷予辰双眼微敛,极力的思索,最后灵光一闪,现在才发觉以前喜欢听外曾祖父“讲古”还真不是件坏事。
“你指的另一个多克先生是杰肯·多克吗?”
“对。”船员的嘴一撇,“他是个杂碎!”
听别人骂自己的祖先感觉挺复杂的。
虽然外曾祖父说过杰肯·多克这个人,但外曾祖父当时并没有多加赘述,只简短的介绍他的生平,短短的几个字句已经让他明白,杰肯·多克是个集性欲狂恶和卑鄙顽劣于一身的浑球。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还没有替多克家族惹出更大的丑闻前,他在不到三十五岁时,便死于与他人争风吃醋一名妓女的争斗里。
杰肯虽是多克家族的长子,但是他死时并没有留下子嗣,所以一切便顺理成章的都交到了次子曼迪·多克手中。
杰肯……难道是他?!
因为想要获取暴利所以利用了自己亲弟弟负责交易的商船夹带鸦片,害得安家家破人亡?!
雷予辰侧着头思索,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合理性,这里头一定有环节出了错,以内综合许多看法,曼迪听起来并不是个只图利益的小人,除非……夹带鸦片的事连商船所有人都不知情,曼迪也被瞒在鼓里。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熟悉的玫瑰香味伴着黑夜朝他传了过来,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站起身,面对来人。
“我不是要你别带她来吗?”雷予辰有些谴责的看着跟在安朝云身后的安朝仪。
“她是你的娘子,”安朝仪装出一脸无辜,“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个性,我无法阻止。”
“你可以当什么都不知情,与她一起待在府里。”他伸出手握住安朝云的手,语气加重。
“那你可以现在赶她回去。”安朝仪口气有着爱莫能助。
雷予辰自己想在爱妻心中留下一个温柔的形象,没道理坏人就得由他这个哥哥来当。
“你——”
“别这样。”安朝云打断雷予辰的话,阻止自己的丈夫与兄长接下来可能的争执,“是我坚持要来的。”
雷予辰闻言又轻叹了口气,嘴角扬起无奈苦涩的笑容,拿她没办法。
她专注的看着熟悉的琥珀色眼眸,感觉自己的心跳不自觉的加速,她轻声的问:“你找到了吗?”
“没有。”他轻摇了下头,很清楚她在问什么,“一无所获。”
“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曼迪不可能罔顾法纪夹带鸦片。”
听到安朝仪的话,雷予辰有些惊讶。
“我告诉他了。”她小心翼翼的留意他的神情,“我希望你别生气,我们会需要哥哥的帮忙,不过我只告诉他一部分。”
她没提到有关哥哥死亡和多克家的诅咒。
雷予辰的神情有着无奈。
她因为他的表情而露出忧愁。“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勾起她的下巴,吻了她一下。
她松了口气。
安朝仪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你什么都没有查到对吧?所以曼迪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事实证明,他有这么做。”雷予辰的口气铿锵有力。
安朝仪皱眉看着他,“这个指控很严重。”
“我知道,”他认同,“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朝云也很清楚,我不想浪费时间跟你解释,你很清楚我来自未来,所哟我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信我就帮我,若你不信,大可离开,只要把事情交给我,你当作甚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真能这么做的话,我会非常感激。”
安朝仪沉下脸,口气有些冲,“你到底在高傲些什么?这是清朝,不是你的年代,你不可目无法纪!”
“法纪?你真相信你的年代有所谓的法纪可言吗?”他的口气严肃起来,“很多事不是靠法治就能得到公平合理的解决,正如那只老鼠意图伤人的用意明显,但你们的官还是放了他一样!”
“不许你用这种不屑的口气评议我的国家!”安朝仪警告。
安朝云不安的闭了下眼,她实在不想要她所爱的两个男人在她的面前针锋相对。
“我——”雷予辰的话因为她轻拉了下他的手臂而隐去,他低下头看出她眼底的忧虑,他口气稍缓,继续对安朝仪说道:“我并没有不屑你的国家,只是有些事情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有钱判生,无钱判死,甚至在我的年代,这种事比你想得更龌龊、肮脏百倍,但就是因为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要更加的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不是你们中国老祖宗交给你们的智慧吗?”
他的话使安朝仪一时哑口无言。
看出他的心已经动摇,雷予辰继续说:“我并非不相信多克家族的人,我是他们的后代,我比任何人都不想承认自己的祖先会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信,我与朝云的未来在这一刻决定,我大可带她离开,不做任何努力,但是我无法如此洒脱,因为我不能看她一辈子心悬此事,一生不安稳。”
他的温柔与体贴使安朝云深受感动,她看着安朝仪,“哥哥,我们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