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他信了?
苏小满看到他乍放的笑容,先是一震,半信半疑的,总觉得哪里古怪,但她又想,自己说的可是只有他娘亲知道的事,他岂有不信的道理,而且他也示好的愿意听她说了,再怀疑人也不对,而这事自是得隐密的说,这里人来人,进马车上说她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她听从了他的话。
她完全没看到他眸底一闪即逝的冰寒。
当苏小满发现误上贼船时,为时已晚。
凌子翊在她之后上了马车,那高大的身躯随即挨坐在她的左侧,袭向她,用右手勒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制住,她动弹不得,吓都吓呆了。
“说,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此时,凌子翊脸上哪还有一丝和煦温柔的笑,那是他向来用在拷问犯人时让人失去戒心的招术。
苏小满从惊吓中回过神,恨恨地瞪他,搞了半天,他还是不相信她,“我说过是你娘告诉我的!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她想拿开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但她根本挣不开,强烈的威胁感让她感到害怕,而且她发现,她愈挣扎,他就挨得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见他完美无瑕的五官,嗅到他身上淡淡混和着酒、茶和胭脂味的男性气息。
“快说,是谁派你来的,有何意图?是想说些怪力乱神的话来扰乱我,妨碍我做事吗?说,唆使你的人是谁?”凌子翊倾下脸,对着她鼻尖道。
他无法不这么想,他和皇上交好,或许有人得知他秘密帮皇上办案,故意派了这少年来妨碍他调查。
苏小满对上他锐利的深眸,感到莫名其妙,被他当成疯子就算了,现在还被他当成犯人审问。
但,苏小满再生气,也不打算跟他硬碰硬,说她没骨气也好,她只是个市井小民,哪有办法跟达官贵胄斗,更别说现在性命还握在他手中。
“没有人教唆我,真的是你娘拜托我来找你的!放了我吧,世子爷!”她干笑了笑,恳求的道。
凌子翊看她求饶,讥讽一笑,“也对,你看起来不机灵,不像当细作的料。”
她哪有不机灵!苏小满被损了,依然谄媚的笑,“所以,别这么掐着我的脖子了吧,世子爷,有话我们慢慢说……”
这少年求饶的模样真是流里流气,装模作样,凌子翊轻轻一笑,“我想到了,你故意调查我的事,是想让我信服你有见鬼的能力,日后再说我身边有厉鬼,要帮我消灾解厄,对我狮子大开口,是这样吧!”
苏小满真不敢相信他说的,连假笑也装不出来了,“你、你当我是神棍在对你招摇撞骗?”
“不是吗?不从实招来,就送你到官府。”凌子翊敛住笑,眯起俊目威吓道。
苏小满一肚子气,又在威胁她!这个人什么都不听,只爱扭曲别人的好意!
她也看出了他对她沸腾的怒气,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那么生气,好像她说她看得见他娘,是件罪无可逭的事。
凌子翊如何不勃然大怒,他的生母是他心里的痛、他的禁忌,就算有人在外头对他的生母议论纷纷,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谁料居然有人堂而皇之的一再触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不只如此,说的还是只有他和娘亲两人才知道的秘密,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知道?
敢拿他死去的娘大作文章,对他装神弄鬼,想藉此讨得什么好处,他是不会原谅的!
苏小满受他羞辱,又被他威胁,觉得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难道她还要低声下气求他放了她?
“世子爷,你真是不孝子!”苏小满抬起下巴,对着他大胆指责。
“你说什么?”凌子翊眯起怒眸。
“我说你不孝,你娘连死了都挂念你,央求我帮忙,就是为了提醒你有人要害你。”苏小满直直盯着他道:“难道你没发现你中毒了吗?而且还中毒多年了!”
第2章(2)
如苏小满所料,凌子翊露出震惊的神色,掐在她颈上的手也放松了,她就等这一刻,立即挣脱他要跳下马车。
凌子翊反应很快,一举扳过她的肩,“说清楚,什么下毒……”
苏小满吓了一跳,挥手拨开他,凌子翊以为他要攻击自己,往他胸口一击,忽然意识到他只是个瘦弱少年,赶紧收回内力,但来不及收回手,手掌已往他胸前一拍,恰好拍在他左胸上。
苏小满被这一拍,摔在马车中。
凌子翊几乎是马上抽回手,看着那清秀的面容,纤瘦的肩膀,长得秀气纤细的男人不是没有,可他居然……
“你是女人?”
苏小满脸色可精采了,忽红又忽青。
她真想大骂一声登徒子,却含在嘴里,又羞又恼的说不出话来。
凌子翊脸上难得有着窘色,平日他虽然我行我素,傲慢惯了,但自小学习的礼教不允许他对女人失礼,只是心高气傲的他一时也无法开口向她致歉。
苏小满看他僵住不动,硬是将满腹的怒气压下,现在不是和他吵架的时候,她可不想再被他掐着脖子审问了。
她悄悄退到马车门边,在逃走之前,把最重要的话说完,“你娘说那个想害你的人就是你继母!她除了诬害你娘和男人私通、对你下毒外,跟你十四岁时被掳走也有关系。你娘要你小心她,说她只是表面上对你好,其实暗地里对你和你爹挑拨离间,想破坏你们父子的感情,目的是想拔除你,好让她亲生儿子继承世子之位!我话说完了,信不信随你!”
凌子翊听得满脸震骇,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耳边嗡嗡响着她嘹亮的嗓音,看着她跳下马车逃走,动也不动。
在外头的阿贵看她逃跑了,便探进头来想问该不该追上,却见主子一脸震惊,“世子爷,您怎么了,脸色好奇怪……”他看着他的右手,无比忧心道:“您的手又……”
凌子翊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抖得厉害,有点不受控制,这已经发生好几次了。
“我没事,回去吧。”他轻轻吐息道,接着不再多说一句话。
不,他才不相信那个女骗子说的话。
马车驶回了镇远侯府,凌子翊一回到府邸,那气宇轩昂的挺拔身姿立即引起骚动,上至大婶下至年轻丫鬟们见到他都心花怒放的喊声世子好。
凌子翊虽然性格倨傲了点,不太亲切,但对于自家下人很照顾,因此他在府里人缘不错。
颜总管看到凌子翊回来了,加快步伐去迎接,“世子爷,您回来了!刚好二老爷送了礼过来,也有您的份,就放在大厅上,去看看吧!少爷和小姐收到礼物很开心呢。”
“叔叔真费心。”凌子翊唇角微扬,泛开几不可见的一笑。
二老爷便是镇远侯的胞弟凌耀,也是凌子翊的叔叔,位居工部侍郎一职,已分家在外十二年,和镇远侯一家关系很好,因为住的远公务又繁忙,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
也因为凌耀没有成家,对于兄长的三个孩子总是特别照顾,三不五时就会送礼来,在凌子翊还小时,凌耀更是常陪着他读书玩乐,叔侄感情很要好,是凌子翊极敬重又信赖的长辈。
凌子翊走在最前头,总管和阿贵在后,三人一起走过前庭,来到大厅,一踏入厅里,一对年约十二岁,相貌清秀可爱的龙凤胎立即朝他迎面而来。
那是曹氏所生的一对龙凤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哥哥长得高一点,妹妹瘦小一些,五官更显细致,两人被养得白净娇贵,都很任性,撒起野来可是天翻地覆,但一见到凌子翊,马上又变得天真可爱,对他们来说,武功高强的哥哥是他们最崇拜的对象,当然在他面前会变乖一点。
“大哥!”凌子希飞快跑到他面前,学着大人抱拳一揖。
“大哥!”凌子蔷直接抱住他的手臂撒娇。
凌子翊见到他们,平日总是淡漠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唇边泛开的笑意更加明显。
“看你们俩那么开心,是叔叔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叔叔送了我好多好多书!好多字我都不认得,大哥你可要教我。”凌子希其实不太爱念书,但崇拜哥哥的他当然要这么说,让哥哥夸奖他。
“叔叔送我好多好多漂亮的布料,我要娘帮我做衣裳,我想穿给大哥看。”这年纪是最爱漂亮的,凌子蔷话里满是开心。
“大哥,快看你的礼物。”凌子希兴奋的道。
“在这里!”凌子蔷拉着他到桌子前。
大桌上放了一个木盒,凌子翊拿开盖子,是把漂亮的长剑。
“是宝剑呢!”凌子希羡慕的道,他也想学武,可娘不喜欢他学武功,说会害他受伤。
“真是把好剑。”获得宝剑,凌子翊心情甚好的举了起来,本想耍一下剑,却改变主意又放回木盒中。
“大哥,你不试剑吗?”小兄妹们都很期待,用着盼望的双眼看着哥哥。
“下次吧。”凌子翊面色微凛的道,握紧右手,似想压住那无法控制的颤抖,阿贵也看到了,微蹙了下眉。
这时候,镇远侯听到胞弟送礼过来,和曹氏前来大厅,镇远侯一看到长子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大声斥喝道:“还记得回来,差点就要差人去把你绑回来了,一天到晚都待在青楼里,真是不像样!”
镇远侯凌震身形修长,身材保养的很好,可以看出年轻时有多英姿挺拔,当年他还是帮先皇打下蛮夷的先锋,被当做英雄人物,武功自不比儿子差,吼起人来中气十足,声音都震到门外去了。
“好了,孩子回来就好,别骂了。”曹氏充当和事佬,身形娇小,相貌纤柔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慈母。
镇远侯又看向儿子,想到他三天两头上青楼不归,让他担心极了,毕竟青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但这种话他又说不出口,每每说出的话都是指责,“再这样下去不行,一天到晚只会逛青楼,就像个纨裤子弟,看来得让你娶妻了,让你的娘子来管管你!就跟王将军的嫡女成亲好了,他的嫡女我见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刚好可以管你!”
凌子翊本来心情不错,但一回来就先挨骂,又要他成亲,自顾自的说定了,完全不管他的想法,将他视为麻烦,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语气也强硬起来,“爹,儿子现在还不想成亲,不需要有人管,您就不必费心,自己保重身体就好。”
听到这话,俨然要他别管到他头上去,镇远侯更怒,“我都快被你气出病了,还保重身体!成天无所事事流连花街,你知道你的名声有多响亮吗?风流倜傥,人家说的多好听,其实是在笑我镇远侯生出了个纨裤世子!”
“是,儿子害爹丢脸了。”听着父亲愤怒的话,活似多么难忍他的存在,凌子翊挑高眉道,脸上充满不逊。
镇远侯气得跳脚,指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好了,侯爷,有话好好说,婚事也要看子翊的意思,总不能挑个他不喜欢的姑娘,只要遇上喜欢的,子翊自然就会改变了。”曹氏替凌子翊说着好话。
龙凤胎自然是懂得看人脸色的,帮衬的道:“爹,叔叔也有送你礼物喔,快来看!”
被龙凤胎缠住,镇远侯也骂不下去了,转移了注意力,也因为龙凤胎可爱又会撒娇,镇远侯对这两个孩子自然疼爱有加,严厉的脸变得温和,凌子翊不禁多看了这样的父亲一眼。
这时候,曹氏朝他走了过来,柔声唤道:“子翊,你看起来瘦了,在外面吃总是没家里吃的好,我吩咐厨房帮你炖个鸡汤吧。”
“谢谢二娘。”凌子翊将继母的关心看入眼里,感激的道。
曹氏接着将他拉到一旁去,小声的道:“子翊,你爹他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他是心情不好,昨晚有丫鬟将你娘的东西拿出来清理,被你爹看到……”她叹了口气,“他对过去的事仍有心结,还无法走出来,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二娘,我没事的。”凌子翊心里明白,父亲对娘的恨有多深,就有多无法忍受他,恐怕爹到死都无法原谅娘的背叛。
“你爹他太爱面子了,所以才无法忘记过去……二娘懂你的,你上青楼自有你的苦楚,二娘不会怪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二娘会在家等你回来的。”曹氏说的宽容,丝毫没有责骂。
“二娘,谢谢你对我那么好。”比起父亲,凌子翊更能感受到继母待他的好。
“唉,难得你回来,要是能一起吃个饭多好,但你爹今天心情不好,还是先让他消消气好了,今晚你就待在房里吃吧。”
“是。”凌子翊心想反正爹也不想见到他,他不在也好。
曹氏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露出了手腕上的佛珠,起码戴有三、四条,在她眼里有着关心却又带有闪烁,不那么真切,说的每一句话表面上都像是为他着想却怀有心机,让他们父子的关系愈来愈疏远,而凌子翊并没有察觉到。
“娘,快来看看你的礼物……”
听到龙凤胎在叫唤她,凌子翊朝曹氏道:“二娘,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好。”曹氏状似和蔼的点了头,而后快步朝龙凤胎走去。
龙凤胎很会逗父母开心,不只曹氏笑着,凌子翊也听到父亲的笑声,他微微恍神,就这么伫立不动的看着这一幕。
印象中的爹总是在对他发火,总是在责骂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对他那样笑了,爹只有和二娘、龙凤胎在一起时才会感到快乐,他们一家四口感情很好,就像是一家人,而他,始终有隔阂无法融入,也因而不喜欢回家……
凌子翊看了一会儿后,大步走出大厅,往他的院落方向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脚步,缓了一会儿才跨出步伐,表情有异。
阿贵看到了,忧心忡忡道:“世子爷,您刚刚是怎么了,该不会连脚都出问题了?您这毛病愈来愈严重了,很不对劲,是不是要换个更高明的大夫看?”
阿贵真想问说,要不要告诉侯爷一声,但他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敢提。
凌子翊也察觉到身体的异状,确实变得很不对劲,起初他只是体力变差,容易疲惫,他以为那是因为他帮皇上办案,长期在外奔波,待在青楼作息又不正常所致,之后他双手开始发麻发颤,帮他看病的大夫说他气血不足、气滞血瘀,可如今他吃了那么久的药调养身子,症状非但没有改善,还更严重了,他变得连刀都很难握紧,刚刚居然还动不了,那种状况就像是他的身体不听脑袋使唤,让他背脊不禁发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