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儿,你太单纯了,受她们欺骗蒙蔽。男人那张嘴,有什么假话不敢说?他说他爱那个女人爱到连命丢了也行?
谎言!全是谎言!想要骗你心软,骗你放过他们!维儿你看着,阿娘试给你看,一旦真正面临生死关头,他为他求活命,心爱的女人也可以一脚踢开——你瞧!是不是?是不是呢?!
他爱他自个儿的双手双脚比爱那女人还多,叫他用手和脚换女人平安逃走,他说什么也不愿呀!维儿,瞧清楚没?
貌美少妇再度温柔地拥抱女娃,亲吻女娃带有掴掌红痕的漂亮脸蛋,女娃试图拉扯出微笑,但双颊痛,无法扬起先前发自真诚的爽朗笑魇。
阿娘不信世上有拆不散的爱侣,斩不断的爱情,不可能有,你去找给我看呀!维儿,别再说傻话了,你看阿娘,阿娘不美吗?阿娘不好看吗?阿娘一样没挽住你爹——那只该死畜生的心,一样沦落弃妇命运……阿娘不会害你,你是阿娘的心肝宝贝,阿娘爱你疼你呀,阿娘不要你走上与阿娘同样的路……
美好的梦,有她,有阿娘……
美好的梦,有阿娘的轻声细语,有阿娘的斥骂教训。
延维从梦中,清醒过来。
她头重身子轻,四肢麻麻软软的,没能使上力气,连嘤咛都显微弱。
一室的飘渺白烟,淡淡生香,像极了挂满薄透的纱帐,只是纱帐不会流动如川水,白烟却会。
轻缓地、无忧地、流漫漂移,如烟岚云岫,自有生命一般。
她仿佛仍置身梦中,下意识,寻找她美丽无比的阿娘。
阿娘……
「明明要让你做好梦,睡得安稳些,怎么还是吓醒了?」狻猊的声音,由她头顶上方传来。
延维闻言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趣然眼神,她正纳闷着她的梦里,怎会出现她与阿娘以为的第三个人。
她怎会允许狻猊入她梦中,成为梦境的一部分……猛然间,她瞪大双眸,明白了这不是梦,而且她更发现,她是趴在狻猊身上,枕靠他的胸膛,化身一床小被褥,柔软地覆盖住他,提供他温暖。
她急欲理清状况,额际两侧传来的刺痛,明显是酒醉后遗。
明明是要熏醉他,结果先醉倒的人,是自己?
「……我得逞了吗?」她问的是言灵恢复与否,酒醉后的记忆,她完全没有。
狻猊听懂了,却故意误导她:
「你所谓的得逞,是指成功混进我房里,占我便宜,共度一夜春宵的话,那么,是的,小乖,你得逞了。」狻猊动作轻柔,为她撩整垂落脸颊的凌乱发丝,以指为梳,滑入发际,卷绕指节,勾弄在她白玉耳壳后方。
她回应他一记大白眼。
「你去死啦。」冲动话一脱口,她急欲捂嘴阻止那些字句,却已太迟……
狻猊没有口吐鲜血,也没有昏厥倒地,他脸上唯一有所改变之处,只有那对飞扬的黑浓剑眉,略略挑动。
她的言灵还没恢复,不见思索的恶言没有成真,幸好……
幸、幸什么好呀?!
算他好狗运!要是她术力恢复,方才那句话,可不是听听就算了,他若反应不及,忘了反击,是会丢命的!
知道捂嘴反省,表示一丝丝天良尚存。狻猊乐观地想——随即为此失笑。
难怪兄弟们指控他宠她,连他自己也觉得对她太宽待。
敛缩她的劣,夸大她的好,没责怪她出言不经大脑,轻率的吐出足以致命的「言语」,万一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而她正巧又如愿取回术力,被她说着「去死」的家伙,当真会一命呜呼,死的冤枉。
他没斥骂她,反倒因她些微举止而赞许她有些天良,兄弟们若听见,他们一人一指,又要朝他鼻前进攻过来了,控诉他对她好偏颇。
「你……」延维目光瞟向他,晶莹的眸,一眨也不眨,瞧得认真,唇儿抿抿,细声几不可闻?「真的没事?」
唷,这是……关心他?
看来她的一丝丝天良,远比他想象还要多一些呢。
「没事,只是被你压了整晚,身子有些僵硬。」他笑。
「我又不重!你去给王富贵压一整晚才知道什么叫身子很僵硬!」她安心之后,开始会顶嘴了,忿忿由他身上爬起。
他衣裳半启的胸口,有她枕过的红印子,好大一块,细腻发丝的纹路竟也烙在上头,足见她这一趟,睡得多沉多尽兴?!
她脸儿辣红,与那个印子一个摸样,她忍住想呻...吟的窘困,强端出骄姿高傲,支撑她杈腰耸立的气势。
狻猊坐挺身,随意拨弄长发,笑容始终悬挂脸庞。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把我的言灵还我?!」昨夜灌醉他的小人招式失败,延维不再虚与委蛇,直接逼问。
「等你学会如何正确说话之后,我就还给你。」
「你当我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奶臭娃娃吗?!我口齿伶俐,舌粲莲花,没几个人比我更会说话!」延维不服气的顶嘴。
「问题是你不太会说「好话」,奶臭娃娃起码一嘴可爱娃娃音,会说叔叔伯伯好姨姨婶婶美爷爷奶奶身体健康,这些你都不会呀。」言下之意,她比奶臭娃娃更不如。
「……我没有叔叔伯伯姨姨婶婶爷爷奶奶,不用去学习怎样阿谀献媚来换糖饴吃!」她哼声。
「不懂阿谀献媚无妨,但说没两三句话,就教人寻死觅活,实在也不妥当。」狻猊摇头,以表他的不苟同。
「不要你管!」延维跺脚啐他,娇蛮喝令:「快还我!」
他不答腔,慵懒整理着衣裳。
「没有言灵,我的处境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你若安分些,不去招惹危险,不树立敌人,你在这里很安全。」况且有他任她使唤,她要他来便来,谁想动她,得先过他这关,她所谓的危险,毫无根据。
「你——」延维气结,嘴角扭曲抽颤。
瞧狻猊眸光坚毅,不为所动,延维心里清楚,他说服不了、胁迫不来,甚至,就算她使出美人心机,柔若无骨地偎过去,吴侬软语,轻轻款款,也拐骗不了他的心软。
他看似笑脸迎人,实则城府深密,不是女人三言两语就能酥软了神智的男人。
好,他打定主意和她杠上了是吗?!
他说,她在这里很安全,是吗?!
他凭哪来的自信,以为他可以取代她依赖信任的言灵之术?
几次的随传随到,就妄想换她的死心塌地?
她延维没这么好打发,也不会蠢到如此容易讨好。
哼,她会让他瞧清楚,有他,没有言灵,她有多危险;她要好好打击他骄傲的志得意满,让他被自己的大话,恨恨噎着!
参娃与鱼姬欢乐融洽,在顶楼玉亭的珊栏上,并肩同坐,眺望千年珊瑚树,共赏珊瑚树桠间,忽明忽暗的流溢磷光。
千年珊瑚树怎会散发出高空星辰般的光?谁也说不出个理由,那一点一点的光,埋在珊瑚树体内,如同灵活的萤一般,时而窜集到细桠上,加剧了光芒,时又轰然飞散,像高空花火,缤纷粉碎。
它让静寂的海底城,也能欣赏到与人界相仿的星空美景,缀亮海之深处的黑幕,带来些些光芒。
参娃叨叨叽喳,双手比画着她在天山生活是,夜里的月儿有多贴近眼前,点点繁星又是怎生的数之不尽。鱼姬话少,听比说的更多,只是温柔笑意不曾稍减,偶尔参娃停下来喝杯茶时,才能听见鱼姬娓娓道些心里感触。
她们一参一鮻,因缘际会,在海底城相识,结为好友。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彼此却都喜爱对方、关怀对方,友谊就此滋长,称不上多年老友,可交情亦不逊于莫逆之友。
尤其两人险些有「同锅之谊」,灵参煮鱼汤,鲜美入龙肚,同是药材,自然惺惺相惜。
「魟医最可怜了,差点遭睚眦扭断脖子,尔后又被你家那只给敲破脑袋,他在城里的命运让人同情。」
「负屃下手太重了……」鱼姬也觉得愧对魟医。
「他当时无计可施了嘛。」
「下回见到魟医,得向他说声抱歉……」
「魟医不会计较的啦,我回头摘两颗参果给他补补就好。」
「……你别了吧,你给他参果,二龙子还不是会去抢回来,徒增魟医的麻烦而已。」鱼姬轻笑阻止。参娃难道一点也没有自觉,她家那只的独占心有多强烈吗?只准自己吃,其他人沾都别想沾。
第十章
欢笑时光,被不请自来的俏娃,硬生生打断。
「不介意我加入吧。」延维款步而至,窈窕身姿,风情万种。
「很介意耶,你最好坐那边去。」参娃遥指非常非常非——常之远的那处,距离此亭,约莫数里的城下角落,一点都不欢迎延维和她们靠太近。
「参娃,别这样。」鱼姬按住参娃驱逐延维的手势。参娃爱憎分明,为她喜欢的人,可以大方馈赠参叶参果不罗嗦,一旦面对她列入「讨厌排行」中的人物,她也不会委屈自己要假意交好。
在参娃眼中,延维是坏蛋,是被破坏别人恋情的恶徒,她讨厌延维,光是听过鱼姬和负屃那一段故事,这份讨厌,已深深奠定。
再加上近来延维努力捣毁城里诸多恋情,更使她对延维的讨厌,已经加倍再加倍迭上去。
鱼姬则不然,她对延维没有太多恨意,只有对延维处事心态的不解。
延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能让她获得实质的快乐。她并不是因为爱上了别人的丈夫,所以故意去争去抢,而是破坏完毕,一走了之,转身就忘掉她曾做过些什么……鱼姬不懂,这样有趣吗?
鱼姬尝过孤独的滋味,明白那有多难熬,而延维在龙骸城中,处处树敌,没有谁欢迎她——她猜想,延维定也感觉到孤独吧?
鱼姬以感同身受的心情,招呼延维入亭:
「你随意坐。」
延维毫不客气,挑了景观最佳的顺眼位置便坐,她径自倒茶吃点心,理所当然得像她才是正主儿。
「电掣,你守在这,她敢靠过来,你砍她没关系。」参娃拍拍紧随身旁的银色小龙,要它横亘在延维与她们之间,楚河汉界,谁也别犯谁。
「我不会过去啦,没啥好防的。」延维托腮媚笑,伸手想都电掣,被它露牙低狺给逼退,她不以为意,改为把玩盛满茶沫的白玉杯,一副闲聊口吻:「二龙子为了护你,把这只是龙又是刀的小东西留在你身边呀?真是情深意重呐。」
「那当然,睚眦对我最好最好最好了!」参娃提及睚眦,神色骄傲自满,像只开屏的孔雀,抬高头,挺起小胸,脸上镶嵌得意。
「得宠的前几年,皆是如此,捧在掌心,细细呵护;抱在怀里,软软厮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一点都不意外。真知道,他的新鲜感会维持多久?人类短命,不到百年,变心之人一抓就是一大把,更何况是神兽,活越久,越觉枕边人尽是那副德行,久而久之,想看俩相厌,所谓的爱,连渣也不剩——」延维风凉自语,甜笑中夹带酸溜溜。
「你少胡说!我和睚眦要一辈子在一块!」参娃跳起来嚷叫。
「是是是,每个人刚开始都很有自信。」延维不争口头输赢,纤启轻耸,口吻却更教参娃生气。
「你别想破坏我跟睚眦!我才不听你说的浑话!我和睚眦好不好,我们自己最知道,你这个旁观者,根本不懂我们的爱有多少有多深,凭什么多嘴!」参娃气呼呼说。
「我也没说什么呀。」延维不改娇媚支颐,慵懒迷人。「况且我的言灵被狻猊封住,脱口的话没法子全变成真的,担心啥?不是说爱有多少有多深吗?怎么听起来还是怕怕的?」她咭咭发笑。
「小鱼,我们回楼子里去,别跟她说话,睚眦说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参娃拉起鱼姬要走。
「真美的腿儿。」刚被指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延维,反常说出了一句赞美话语,针对鱼姬纱裙底下,那对均称小腿——参娃拉着她,一块跃下玉亭矮栏,轻盈如云的曳地罗裙,翩翩翻飞,半截玉凝纤足,隐隐呈现。
延维粉唇俏弯,眸子因微笑而细眯:
「六龙子一定很喜爱它们,我好似瞧见腿肚上布满吻痕呢,不难想象他是怎样捧着它们,又吮又吻又亲啄……」
鱼姬一脸辣红,闺房之私,被延维口无遮拦道来,又猜中八九成,而皮薄嫩的她,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能拥有这双美腿,算算还是拜我之赐,我真是你和六龙子的大媒人呢。」延维将黑的说成白的,分明是她害鱼姬与负屃仳离,错身虚度百年,此刻竟然敢邀功?
「听不下去了啦!怎有这种无耻家伙呀?!伤害别人破坏别人欺负别人,还一副得意嘴脸!」参娃像只蚱蜢,又是跺脚又是气得蹦蹦直跳。
好像扁她!好像出动浑身参鬓打她揍她鞭她!
「有这种人吗?遇上时,别忘了找我一块去瞧瞧哦,让我也认识认识。」延维故作无知。
「你啦!我说的就是啦!」气到直颤的指头,坚定落向延维。
「哎哟,这真是严重又失礼的指控,我哪时伤害别人破坏别人又欺负别人?冤枉呐大人,小鱼妹妹,你也替我向参妹妹解释解释呀——」
「谁是你参妹妹呀?!」参娃朝她做鬼脸。少胡乱四处认亲戚!
延维自动无视,继续软声喊冤:
「当年害你和六龙子生离死别的,是我吗?不是吧,是凶残的鲛鲨呀,咬死你的,也是我吗?我延维最讨厌茹毛饮血,野蛮猎杀这种事,我做不来呢。」漂亮的小脸,要佯装无辜,轻而易举。
「虽然不是你害死小鱼,但你明明可以爽爽快快,把小鱼的魂魄还给负屃,送他们两人团圆再聚,偏偏你故意用言灵夺去负屃记忆,又让小鱼被送上人界,如果不是龙老爹要喝补汤,负屃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去人界寻找鮻,他和小鱼岂不永永远远分隔海陆,没有再见的机会!」参娃每想起延维做的缺德事,便要替鱼姬抱不平一次。
「反正你们口中的真爱无敌嘛,小小的考验,应该不难克服,何况,只是失去记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阻碍。」意思意思罢了。
参娃哼声:「幸好小鱼和负屃最好还是圆满团聚,没让你这坏东西得逞。」
得逞两字,听了真耳熟,延维不由得忆起今早醒来时,那紧贴耳畔,吁着热息,饱含笑意的嗓。
你所谓的得逞,是指成功混进我房里,占我便宜,共度一夜春宵的话,那么,是的,小乖,你得逞了。
延维禁不住打了哆嗦,为那浅笑轻喃中,隐喻的火烫暧昧。
呿,她哪有得逞,言灵没拿回来,还让他占了一夜便宜,当被子给他盖,得逞的人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