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这座山,金城国内已经没有一座可以真正挖掘的金山了。我金城建国三百年,什么样的金山也禁不起连年不断地挖掘开采,先祖又都是大手大脚挥霍之人,国库中所留的积蓄远非外人所想的那么多。”金城倩叹道。“现在金城如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父皇又病得这么重,前几年和黑羽那一战,若非当时的令狐丞相及时赶到,说不定金城就要亡国了。”说着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成串落了下来。
听她这样一番告白,圣怀璧默默皱眉。自小他听到有关金城的故事都是与那富可敌国莫不相关,但也许是因为怕开采矿山的技术外泄,金城一直将实际矿藏清况隐藏得很深。数百年前,圣朝也已和它签订协议,同意由它独立开采,但要求它必须在其他三国需要时提供金银支持,否则金城国会面临其他三国的军事围剿。
各国虽有各自的财税制度,但都不如金城富裕,因此金城每年提供的银两是各国很重要的一笔收入来源,金城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在四国中维系看生存的权力,但如今这唯一维系它等舌下去的支柱竟然没有了?倘若金城国名不副实,成为一座无金国,那再没有任何优势的它必将首先遭到侵吞,四国之乱就在眼前了。
圣怀璧又看向令狐问君,想知道她是否如自己一样的忧虑,不想她却柔柔问。“我可以进矿山去看看吗?”
金城倩犹豫了一瞬,旋那说。“姊姊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这矿山内脏兮兮的,还是不要去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吧,我很好奇矿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说着,令狐问君提起招摆迁自走进最近的一个矿坑。
圣怀璧看了眼站在后面没有动的金城倩,想来她是嫌弃矿洞太脏,不愿意跟随,便独自跟了进去。
第4章(2)
矿坑又深又暗,矿壁上随处可见人工开采的痕迹,地上还有零星教落的十字镐和装矿石用的破旧箩筐。
圣怀璧向来也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一见这情景,一边摸索着点燃了一个火折子,一边皱着眉说。“丞相大人,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废弃的矿山了,回头把自己的手脚弄脏了,你就不性人家说你丢了圣朝的威仪?”
令狐问君一手触摸在矿壁上,轻声道。“你自小就在圣朝长大,一定不知道开矿冶金是个什么景象吧,这里的每一处路径都是四通八达的,鼎盛时期,就如金城倩所说,上千工人在此工作,提篮举镐,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地开采金矿。有时候工人累极了,会在矿山中唱起他们自己的歌儿。巍巍高山,灿灿黄金,开君矿石,养我家人。一人一镐,一金一命,终埋此山,贫富同行。”
圣怀璧听得证住,“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回眸苦笑,乌黑的眸子在火折子下熠熠生辉,“莫忘了,我八岁就离开圣朝了,这矿山……我也待过三年呢。”
三年,自十二岁扮作孤儿进矿山打探金城国人开采矿藏的方法,到十五岁离开。足足三年,她曾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矿坑中,和那些最低贱的工人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曾亲眼见过矿坑坍塌,贫贱的性命活活掩埋其中,也曾亲耳听过矿山中矿工们长沉悲伤的歌声。
一锄一镐之下,是穷人的血泪;一篮一车上,是他们养活全家大小的希望。
她知道皇权执掌者的奢华生活是靠着什么奠基起来的,所以她从不羡慕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她只是深深怜润被压在世间最底层的穷苦百姓。
如今,这矿山已成了一座死山,空山,唯独那曾经在耳畔回响过的歌声仿佛还在幽幽回荡。
身后,他忽然将她一把抱住,在她耳畔柔声说。“以后跟着我,不会再让你吃那种苦了。”
她心中一软,接着警醒着挣开他,恨声道。“又忘形了!要是被金城国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他们都不愿意进来,所以我就算是抱抱你也不会有人看到的。”他笑着说,但还是松开了手。
“走吧。”她转身走了出去。
洞外,金城倩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等着她,见她出来后松了口气,“好姊姊,咱们回去吧,我们金城还是有不少美景的。”
“好啊。”令狐问君保持微笑,重新和她上了车。
就这样完了?这样简单地转了一圈,看了一座死山,就没有后话了?圣怀璧不禁心中疑惑。
一行人怎么来的,就又怎么回去了。
因为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令狐问君说自己饿了,金城倩就提议先回宫去吃饭。
进了王宫,下了车,她问公主,“倩妹今天也要陪我一起吃饭吗?”
“那是当然了。”金城倩一扫刚才脸上的哀怨神色,笑得甜蜜,“我已经叫御膳房备好了金城的拿手菜,姊姊一定要尝尝看。”
“那可不可以送到我那里的厢房?妹妹的寝宫每日进出的人太多,我们姊妹也不好说话。”
令狐问君的提议让金城倩愣了愣,然后又笑道。“好啊,姊姊是客,主随客便。来人,叫御膳房备好饭菜,送到问君姊姊那里,今天我们姊妹要说说私房话,其他人一律不得打搅我们。”
这回是令狐问君主动挽起金城倩的手臂,笑着与她同行。
酒菜很快摆上,令狐问君先倒了一杯酒举起,“姊姊的滔量不好,昨夜都是妹妹敬酒给我,我不好推辞,结果一夜宿醉,让妹妹早上看了我衣衫不整的笑话。但今天姊姊还是要敬妹妹一杯,因为妹妹招待姊姊实在是太过周到,姊姊受之有愧。”
“原来姊姊酒量不佳,那妹妹昨天晚上真是该死了。”金城倩说着自责的话,也端起酒杯来。
令狐问君道。“这杯酒过后,你我姊妹之清要先放一放,说一说两国之事了。”
金城倩持看酒杯僵在那里,脸上还挂着笑,“姊姊说得这么郑重,妹妹都不敢喝这杯酒了。”
“那我先干为敬。”半点停滞都没有便一饮而尽。
她强笑着也把酒喝了。“好了,姊姊想和我说些什么?”
“公主几时肯把圣朝需要的那五十万两白银签发?”令狐问君开门见山,问的正是让公主一直回避的话题。
金城倩放下酒杯,叹气道。“姊姊今日去了未羊山,也应该知道妹妹的难处了,这五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妹妹现在正在竭尽全力筹措之中,姊姊就是想要,只怕一两天内也筹集不足。”
“要等多少天才能筹集够?或者你可以让我带走多少?”她再问道。
金城倩想了半晌,“若是姊姊这回必须带银子回去,那我手边最多能给你五万两,五十万两……只怕还要再等三个月。”
圣怀璧侍立在门口,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因为屋内两个人说话时很是安静,这一声冷笑虽轻却传到了屋中。
看了眼站在门外的他,金城倩不禁整起眉。“姊姊的手下似乎欠缺礼数啊。”
令狐问君却没有呵斥圣怀璧,而是盯着她说。“这区区五万两我是无法向圣皇交代的,三个月圣朝也是等不起的。眼下正值汛期,各地都要加固防洪大堤,户部要花的项目也着实很多,我这次走,至少要带走五十万两银子。”
金城倩将两手一摊,“那妹妹就实在是没办法了,倘若我把银子立刻都交给姊姊,我们金城国的人可就要饿肚子了。”
“当年一朝三国立下的契约,妹妹不会忘了吧?四国之中,尊圣朝为首,圣皇之旨凌驾于三国之上,四国对圣皇的旨意不得有任何的异议二这么多年来,圣朝平街其他三国,才有了今日的稳定局面。妹妹如今之举似是要撕毁契约,倘若四国动荡,妹妹可承担得起这千秋罪人的罪名吗?”
她的话说得很重,金城倩脸色一变,将酒杯掷于桌上,怒道。“令狐丞相,不要因为你携了圣皇旨意而来,就可以咄咄逼人,强人所难。今日我金城交不出钱来,你要怎样?煽动其他两国灭了我金城吗?”
令狐问君温和地笑道。“当然不能,我是圣朝丞相,今生唯一的职责就是维护一朝三国的和平,倘若金城被灭国,对于圣朝来说也并非什么好事,倘若我们四国这稳定的局面被打破,那后果也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承担的。山河破碎,百姓离散,我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悲伤的局面,我但愿自己一辈子也看不到那样的景象。”
圣怀璧望着她,这一刻的令狐问君让他动容不已。这一刻的她,是他自认识她以来最美的时刻!这番话敲在他心里,让他也陷入沉思之中。
她的这番话说出,金城倩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既然丞相知道你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就不要拿圣皇的旨意压我。就是圣皇站在这里,我没有钱就是没有钱。”
“公主殿下不是没有钱,只是不肯给而已。”她淡淡的一句话,却石破天惊般砸在金城倩的面前。她拿出一块石头,“这是我今日捡到的一块石头,公主殿下认得这石头吗?”
金城倩瞥了一眼,别过脸去,“本宫不认得。”
“公主虽然自幼生在金城国,长在金城国,但是公主不用亲自采矿冶炼,所以公主大概不认得这东西。”令狐问君笑道。“这是我在矿山内捡到的一块石头,这石头的一角露出一点金色的地方,公主凑近,点就可以看到。”
她一步也未动,“矿坑中难免留有一两块还未提炼的矿石,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令狐问君举看手中的矿石,“是啊,但这块矿石却不该是未羊山上开采的。未羊山上的矿石,石头发黑,可这块矿石石头发白。”
眉心拧起,金城倩盯着她没有开口。
她嫣然一笑,“其实我骗了公主,这块矿石并不是我今天在矿山捡到的,而是请人从距离此地七十一里外的松林县送过来的。”看到公主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笑意更深了,“公主大概是明白我的意思了,这块并不是金矿的矿石,我说上面有金色也只是骗公主殿下的,这矿石上是有颜色,但不是金色,而是绿色。”
金城倩哼了声,“真不知道你和本宫兜什么圈子,丞相自己用膳吧,本宫还有众多政务要忙,就不奉陪了。”说着她便要走。
令狐问君扬声道。“公主即使躲得过现在,却躲不过之后圣皇的亲笔质询。金城金矿被开采殆尽的确是事实,但是三年前,你们就已在松林县发现了一处巨大的玉石矿,单靠看这座矿,金城国每年可净赚的银子就有百万两之多,但是你们一直秘而不宣,秘密开采,就是怕其他三国知道这件事,让你们没了日后可以制胜的法宝。”
金城倩冷若冰霜的盯着她,“丞相果然是令狐家的人,这件事圣皇也知道了?”
“臣子知道的事情,若是瞒着陛下,岂不成了欺君?圣皇早已知道此事,但是一直在给你们留面子,只要你们按时把库银送去,四国稳定,你们的这点秘密就暂时让你们自得其乐去。但如今,你们想独吞所有的财宝,圣朝岂能再坐视不理?!我这次来,还带了圣皇的密旨,金城与圣朝百年来世代和睦,两国先祖携手至今着实不易,圣皇不想让后世子孙唾骂他这一朝出了昏君,但是为了这一朝的百姓,他也不怕做些遗臭万年的事了。”
“你们这根本就是威胁!”金城倩秀眉倒竖。“要知道我金城也不是任人搓揉的软柿子!圣朝若想灭金城,也要问问其他两国同意不同意,更何况,你们现在连战备银都没有,还敢威胁金城?”
她袖子一甩,将杯子扫落到地上,杯子碎裂的下一刻,门口同时出现了十几名手持刀剑的金城士兵,神情肃杀的盯着令狐问君和圣怀璧的一举一动。
圣怀璧嘴角的冷笑更深。
原来金城倩白天虚情假意,表面上与令狐问君姊妹相称亲热得很,私底下却早已安排了人马将他们的别院团团包围,只待她一声令下,就能把他们两人剁成肉馅儿了。
令狐问君并未因屋外的变故而有任何的惊慌,她平心静气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我是威胁金城了,因为金城的举动先威胁到了圣朝。圣朝的确国库不丰,但是圣朝的威严不容侵犯!四国的契约还在,金城可以冒险得罪圣朝,也可以试看看是否会得罪另外两国,公主可以仔细想想,这一步险棋到底该不该走。”
金城倩盯了她半晌,脸色极为难看,最后一语不发地走了,这一回令狐问君没有拦她,那十几名兵戎相见的士兵也迅速消失,不知道是又隐藏到院外,还是跟着公主一起走了。
圣怀璧款步走进屋内,斜睨着坐下继续吃饭的令狐问君,“没想到你还留有后手。今天去未羊山是你的惑敌之计?”
“只是故地重游罢了。我到金城时认得一对夫妻,那对夫妻待我很好,带着我一起去开矿,我和其他女眷一起负责给他们男工送饭,偶尔也帮着开矿,可惜三年后我必须离开,当时走得匆忙,甚至没有顾得上和他们告别,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安好。”她的筷子夹着一片翠绿的菜叶,那菜叶精致得像画,她却没有一点食欲。
听出她言语间的惆怅,圣怀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故意岔开话题说。“只顾着你自己吃啊,也不管我也饿了一天了。”他看了眼金城倩留下的餐具,皱着眉伸手将令狐问君的筷子拿过来,“我不用别人摸过的筷子。”
“那你还用我的筷子?”她瞪着他。
“因为你不是别人啊。”他说得理所当然,又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这公主的确很难缠,若她不吃你这套,你要空看手回去吗?”
“等。”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她愿意相信万事皆有转机。
因为她知道金城倩承担不起千古罪人的骂名,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所以一朝三国才会是现在的状况。
晚间,金城倩果然回来了。
她来到别院门口时,正看到圣怀璧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横笛唇边,吹看一曲她从未听过的曲子。
月光之下,这年轻男子超群绝俗的气质和那难以言说的笛音让她心中一动,有些朦胧模糊的感觉萦绕心中。
圣怀璧看到她出现时将笛子放到一边,并不吃惊,起身笑迎,“公主来了,丞相已在屋中恭候殿下许久了。”
金城倩冷哼一声,“她算准了我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