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元那张高贵却傲气十足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两片唇瓣轻启,“不要把雪溅到我脸上来。”
“啊?”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让满地的积雪四处飞溅,封江花赶紧停下来,“对不起。”咦?可以好好说话了?虽然身体还是会冷,不过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说不出话来,大概是习惯了吧!她摸摸仍然冰冷的面颊,在心里猜测。
“你不进屋里吗?”她头发蓬松凌乱的螓首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只是他没睁开眼。
“有事?”他反问,惜字如金。
封江花望了天空,叹了口气。
他还是这么难沟通。
拉拉因方才的动作而缠上脚边的红线,她在他身边坐下,“我想跟你谈谈红线的事。”心高气傲的猫儿终于佣懒的张开眼皮。
“我想你也看到了,家里的红线牵来牵去多得快要满出来。”‘所以?”申屠元换了个动作,甩手撑着头,还是一副贪懒的模样。
啧,头好痒。
她两只手都伸进纠结的黑发中抓痒,“我想把红线的长度缩短一点,这样才不会有人摔倒。”有人摔倒?“我没差。”摔倒的人都是她。
朝天空翻了个大白眼,封江花没好气道:“我有差。”对生活细节向来不在意的封江花对于四处乱绕的红线,煞是头大,研究室里的瓶瓶罐罐多,近来打破的也多,而这些损失都是这条过长的红线害的,她当然有差。
她的视线顺着自己带上来的红线团移到他左手小指上的红线。
咦?推了推眼镜,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绑在他手上的红线还是那么清爽,只有单一的线条,而跟在她后面的却是像毛线球般的线结?“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何必来问我。”灿烂的眼眸合起,他的话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封江花目光兜回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因为红线的另一头是你呀。”基于共同生活的道理,她总是要给对方尊重吧。
因她的话,猫眼儿缓缓对上她笑吟吟的脸。
很奇怪。
她笑起来的感觉跟曾爷爷很像。
如沐春风。想起了这么一句成语,申屠元没有移开眼,反而更加出神的盯着她。
有一种淡淡的情愫在他心中发酵。
小时候,他总爱赖在曾爷爷身旁,即便知道他常会弄些陷阱给他跳,或是讲话十句里有九句不是真的,但他还是信以为真,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没有童年玩伴,不是他交不到,而是他不屑和同年纪的小朋友玩,对他而言曾爷爷就是他的玩伴,他们除了有曾祖孙这样的血缘关系,曾爷爷更是他学习上的老师以及不可多得的益友。
那个时候,他简直把曾爷爷当神一般崇拜。
而现在,在她身上,他仿佛看到曾爷爷的影子。
那种笑起来比阳光还灿烂,又比夕阳还和煦的模样,简直就是曾爷爷的翻版。
现在是下雪天吧,一瞬间他还以为看到了春天。
“怎么了吗?”见他盯着她也不说半句话,封江花摇头晃脑的问。
晤,好冷,他要是再不说好的话,她可能会感冒。
眼尖的发现她在发抖,申屠元淡淡的开口:“要怎么做随你。”这句话对封江花来说如同解禁,她猛地跳起来,“知道啦!”丢下这么一句,就匆匆的跑回屋内。
这么冷的天气还是去泡个澡好了,她边跑边思忖。
直到那抹纤细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中,申屠元才收回放远的目光。
或许曾爷爷只是找到另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来他身边,继续茶毒他。
末了,他忍不住这么想,跟着又窝回原地。
当封江花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踏出浴室后发现他还没回到屋内,眼镜后的大眼儿滴溜溜地一转,她抱起放在沙发上的毯子,咚咚咚跑回屋顶。
屋顶上,他几乎快被皑皑白雪给覆盖,却坚持不肯离开。-
这次总算记得穿上厚重雪衣的她,轻手轻脚小声的靠近他,蹲在刚才她坐的位置,仔细凝视他的面容。
他不只眼睛像猫,连行为举止都很像,这是她前几天观察下来的心得。
他走路的步伐很轻,轻到完全听不出声音:他睡眠的时间很长,几乎没事的时候都在睡: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像只傲气十足的猫儿,连应付别人一下都不愿意,但是只要他心情好.又会自己靠过来,虽然什么都不说,那双专注的猫眼就是会让对方知道,他正在看着你。
对了,他也很爱干净,一天里总要洗个两、三次澡,如果他真是只猫的话,大概会不断的舔舐梳理自己的皮毛吧。
正要把毯子盖上他的身躯,一只手速度比她更快的箝制住她的动作。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她了!“嗄!”要不是手被他紧紧抓住,她可能会往后跳开一大步。
“要干嘛?”向来懒洋洋的眼里出现戒备,申屠元语气冷淡的问。
嗅,她都忘了,他也跟猫儿一样带点神经质,且时时保持戒心。
有那么一时片刻,她很想摸摸他柔顺的短发,像梳理猫毛那样轻声告诉他,没什么好担心害怕的,随即又想到假如像对待一只猫儿那样对他,可能会被他瞪吧。
“我拿毯子来给你。”扬起手中的毯子,她证明自己没有“意图不轨”。
申屠元这才放开她的手。
“你今天不进研究室?”看他高高翘起的眉峰,封江花知道他肯说话一定是心情不错。
“出来解决红线的问题。”刚才为了洗澡方便,所以她还没将红线恢复适当的长度。
他随口问:“解决了?”一副不很在意的模样。
“还没。”封江花摇摇头,见他坐起身,她干脆把毯子往自己身上披,反正他看起来也不需要。
觑着她的动作,申屠元蓦地伸手抽过一半的毯子和她挤。
懒得和他争,她稍稍移动臀部.让出一块位置给他。
“我在想或许有很快可以解决的方式。”她大概看过红线的长度,如果要用“我讨厌你”来缩短,说不定也要说上大半天,或许可以考虑用另一种说法。
她的想法?“什么方式?”听听也没差,反正她不也找出让红线伸长缩短的方法了。
“在英文的文法里有所谓的最高级。”他都是和她说英文,这种基本的文法觇则他应该懂。“所以我在想,不知道‘我恨你’——”话才出口,已经拉开超长长度散布在整个屋子里的红线,毫无预警的缩短,瞬间他们又像刚开始发现暗号时,“黏”在一起。
“呃,看来跟我想的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相反的可能也能快速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吧!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封江花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刚洗过澡,否则一定会被他闻到什么异味……怪了,她平时有在担心这个吗?“分开。”冷冷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黏着他胸口的螓首悄悄抬起,偷觑了他一眼。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那形状完美的下颚,不过他全身僵硬的紧绷感,倒是透过他们相贴的肌肤传达过来。
嗯……他似乎在生气。
“我叫你分开。”文字本身是没有感情的,但说话者的心情和语气却可以赋予文字感情,而她现在深刻的感觉到他非常的愤怒。
为什么?脑袋还在想着,但水嫩红唇却很自然的吐露:“我喜欢你。”红线的长度依言拉开了一点,但如果要让两人自由活动的距离又稍嫌不够。
“我喜欢你。”于是她又说了一遍。
一旦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她更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表情。
是足以让温度再下降个十度的森冷神情,封江花忍不住缩紧四肢,“嘿!你还好吧?”他是因为天气太冷吗?申屠元没有回答她,笔直的站起身,离去。
叹了口气,封江花任命的跟在他后头,连毯子都来不及拿。
他果然很难沟通。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踩着优雅依旧的步履,只有申屠元自己知道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
首先是她不经大脑的“我喜欢你”严重扰乱他的思绪,每每听见她这么说,他飞扬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次数渐多而显得平静,反而更加翻覆不定,好几次不经意的听见她这么说,他总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压抑住如脱缰野马般奔腾的心跳,那已经让他够不开心的了。
自从她初时说过的两次“讨厌你”,他们没想过要把距离拉近,所以她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早让他忘了那时听到的心情有多复杂,如今她再说,且一下就跳级到“我恨你”……他的心情又随之低荡。
而且是非常糟糕的低气压笼罩着他整个人。
很不想承认,但他的心情的确随着她的无心之言忽高忽低。许是因为大男人主义作祟,或是高傲的自尊,他不可能轻易的将那些“喜欢”或“讨厌”挂在嘴上:她却像没事般,发现红线不够长了,便搔搔头,然后将那几个字脱口而出。
她的从容,相对着他的别扭,总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跟她相比幼稚多了。
第4章(2)
被拖着走的封江花抬头,罩着她的阴影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那是她与他互相牵绊的距离,可长可短,是条有形的距离。
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就像她的哥哥们,原本她以为只是跟一个生物学上属雄的动物绑在一起没啥大不了,但此刻这个背影看起来好不一样,明明就是同样的高度,差不多的宽度,她却深深意识到,他和她的哥哥们是完全不同的。
他是个男人,不是她的哥哥。
心里有丝悸动,是她所不了解的感觉。
小手摸上左心房,试图厘清那鼓动的背后意义,脚下步伐一个跟舱,她突然想起第一天他在找厕所时的景象。
“元,你要找厕所吗?”经过多次练习,她已经可以清楚念出他的名字。
前进的步伐停顿,申屠元徐徐回过身。
背光的人影将她整个覆盖住,封江花透过镜片反射出的眼里一片澄澈,带着些许不解。
她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闪着暗金色的瞳仁映照着她,而她也回望着他。
果然……是生气了吗?封江花心里闪过丝丝紧张。
她似乎总有能力影响他的喜怒哀乐。
有缘人……申屠元脑海里闪过曾爷爷说的话。
不对,这三个字他好像小时候就听过,就在看了那本曾爷爷说的“天下人的姻缘书”,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被绑在一起的就是一生的伴侣……他垂首看着左手小指上系着她的红线。
一生的伴侣?是指她吗?金眸又拉回那个头发不管有洗没洗都一样蓬松乱翘,戴着大大副黑框眼镜遮住半张脸,平凡到了极点的女人。
她跟他不一样,她习惯笑,很柔和的笑,他却总是板着脸:她有追根究柢的习性,他除了对必要的实情,否则都是得过且过;她积极,他被动,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这样的两个人会是属于彼此一生的人?曾爷爷肯定是搞错人了。
“喂。”对于他的称呼,封江花皱了皱小鼻子,“你可以叫我封。”他要别人喊他的名,没道理叫别人“喂”吧。
换他皱眉,不过倒也改口:“江花。”怪拗口的。
“嗯。”她满意的点点头。
“下次别再将‘我恨你’这种话挂在嘴上。”听到她这么说,对他的杀伤力似乎比其他人来说都还要谩。
揠抠鼻头,她直率的问:“你是为了这件事在生气吗?”被戳中心事,他高傲的面具差点挂不住,“谁会喜欢有人没事说我恨你的?”
“也对。”相信他说的话,她也没继续追问。“我下次会注意。”其实她只是想快点把红线缩短而已,没想到真的给她猜中了,使用的词属于更高级的话,红线的伸缩速度都会加快,这么说来的话,喜欢的最高级是爱,如果她说“我爱你”的话,红线不知道会伸长到什么样的程度。
我爱你呀……偷觑着他,不知为何这三个平时容易脱口而出的英文单字,诉说的对象变成他的话,似乎没那么容易说出口。
一想到要对着他说“我爱你”,她的脸居然微微泛红,不知所措了起来。
轻拍额头,她要自己冷静下来。
“你有男朋友吗?”申屠元突然进出这个丝毫没有任何关系的问句。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封江花顺口回答:“嗯,有。”霎时,申屠元的脸色又变得难看。
“你有男朋友?”噍瞧曾爷爷给他找了个怎样的女人?
“嗯,没意外的话,以后可能会跟他结婚吧。”稍稍拉回心神的封江花睁着那双清澄无比的眼儿,终于对上那张阴森森的俊脸,“怎么了吗?”
好,很好,她除了有男朋友,对方还是她未来的夫婿人选……真是太好了!
“把线拉长。”他几乎是咬着一口牙在说话。
他怎么又生气了?“告诉我原因,如果你不说出要我拉长线的理由,免谈。”这个神秘也像猫的男人,连他的心思都像覆上一层黑纱,不让人看清楚。
申屠元瞪了她一眼,嘴还是紧得跟蚌壳一样。
“那就休想我会把线拉长。”封江花跟他来硬的。
反正她今天已经不打算进研究室了,多得是时间陪他耗。
下颚隐隐抽搐着,他低吼:“我需要空间静一静!”好将那燃起的希望幼苗彻底拔除!该死的!他居然会认为就这么绑在一起也没关系,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都要绑在一起了,就算娶她也无所谓,但没想到她居然有个论及婚嫁的男朋友!真的是该死!
通常听到别人这么说都会乖乖退开,不再打扰的封江花一反常态,坚决不退让,“先告诉我你生气的原因。”平常她并不是这样的,只要别人说“leavemealone”,她便会乖乖闪到一边去,反正不干她的事,但不知道为何她就是想弄清楚他发脾气的理由。
“没有原因!”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申屠元忿忿低咆。
“那为什么生气?”她适时的发挥追根究柢的研究精神。
强壮的身躯辐射出高温的怒火,可以烧透四周所有有生命的生物。
“我开心,行了吧!”封江花没有退却,早就习惯他发怒,却是第一次看他把怒火形于外,没有害怕,她觉得自己更了解他一点。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她做研究的时候一向这么勉励自己,而今天她的研究目标就是——申屠元,这个暴躁易怒,却又高贵得像只猫儿的金眼男人。
“那么你也可以选择自己说出“我喜欢你”,这样线就会伸长了。”她决定下帖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