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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旌旗(下) page 2 作者:颜崎

  这口吻令钟凌秀周身顿感孤寂,忍不住冲口:「你、你要去哪儿?」

  「我在对面的绿竹居,你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

  「唐……他们又不在那里,你何不在这里休息?」

  「我现在体内的劲力还很混乱,得要好好的运行一番……」

  「在这里有妨碍吗?」钟凌秀登时脱口而出。

  莫汉卿匆匆瞥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

  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钟凌秀没有开口,但一对剑眉深皱已表露无遗。

  莫汉卿抬眼直视他,见钟凌秀一副坚持听理由的模样,不由得定下神,平静道:「我怕你会不自在。」

  一时半刻还没想到他指什么,待见到他赤裸的胸膛起伏不定,钟凌秀一颗心顿时乱了拍。然而更令他惊恐的是,自己一点儿也没觉得不自在,反而有股莫名的情绪浮升七门。

  眼见钟凌秀苍白的脸泛了红,莫汉卿当他是难堪:心头一抹苦涩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休息吧!」

  「嗯。」钟凌秀含糊的应了声,垂下眼,在听着莫汉卿的脚步声缓缓走远后,双肩无可克制的颤动起来。

  有些东西在心里成形了,不……应该说,一直以来他都故意选择忽略这个感受……明明这么清楚啊……为什么现在才瞭解呢?

  钟凌秀神思恍惚的下床,缓缓走到门边,倚门望着绿竹居:心头的恐慌不断扩大,直到他再也克制不住,蹲下身,抱着头,压抑痛哭。

  这一等,等了七天,唐月笙都不曾回到竹林地,莫汉卿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李骐风既然确定自己能帮他祛除体内寒毒,怎么又如此不积极?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莫汉卿实在有些忍不住。

  「恐怕也要几天吧,月笙身上的寒毒旷日弥久,身子骨糟透了,所以得好好调养一下,否则以你这般刚猛的劲气,恐怕也受不住!」

  「这样啊,可是他的状况很反覆,常常夜咳难止,我担心……」

  李骐风安慰的笑了笑:「莫少侠,你这么关心月笙,我替他向你致谢了,你放心,唐夫人是天下知名的巧厨娘,虽然无法帮他祛除体内寒毒,但那食补药补可是天下一绝,我想让她先帮月笙的身体调理好一些,还望你稍安勿躁!」

  李骐风正想说什么,远远一个喊声,令两人忙不迭寻声而望。便见一个穿着纯白锦缎,银丝滚边,面目清俊的男子徐徐走来;那轻盈的步履,顾盼间清华生辉的模样让莫汉卿心口狠狠一窒,这不正是东蕃岛上,为自己无悔救助的容颜吗?

  近月来,与他日日相处,已习惯了他那病人膏盲的模样,现下乍见他竟变得精神奕奕,即便比起常人仍然太过削瘦,但已令人难以忽视。

  李骐风开怀一笑:「你怎么来了,夫人放得下心吗?」

  「不放心也得放心,」唐月笙逗趣的眨眨眼,「我跟娘说,若再把我关着,我就要偷溜回闽南当海盗了!」

  李骐风无奈一笑,「夫人也是为你好,你瞧,这几天不是把你照料得面目红光,还长了不少肉!」

  唐月笙自顾自抹抹双颊,对於自己的模样改变,亦是难掩开怀,嘴里却仍然埋怨着:「还说呢,我一天没暍个三大盅补汤,连房门也不让我出,真的快把我憋疯了!」

  「你确实是该好好补补,刚刚莫少侠还想去看你呢!」

  唐月笙感到莫汉卿正瞧着自己,便故意冷着脸道:「怎么,找我有事?」

  「没事,」莫汉卿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

  唐月笙冷冷道:「有我三师父和娘亲在,死不了!」

  莫汉卿没想到会碰得一鼻子灰,顿时苦涩一笑,认份道:「也对,有雪山医王在,实在不需要我多虑……」

  他这委婉的模样令唐月笙忍不住后悔排拒,偏偏碍於李骐风在场,无法表露什么情绪,只得匆匆睨他一眼,朝李骐风道:「三师父,我急着来是想要跟你说件很重要的事!」

  「哦?」

  唐月笙定定神道:「三师父,你记不记得几日前,我请你特别记住冰剑招式?」

  冰剑乃冰火门的武功,外人终不便大方应承学习,因此李骐风微笑点了点头,特加解释一番:「我记住了,不过也只记住形式。」

  「这样就够了!」唐月笙自顾自从地上挑起两条枯枝,一条给李骥风,一条送到莫汉卿眼前道:「三师父,你和他以冰火两式切磋一回吧!」

  莫汉卿一脸茫然,正想提问,李骥风已道:「好,来,莫少侠,和我过下招」

  「不用可是了,你尽力出招就好,我有作用。」唐月笙目不视他,淡淡说着。

  莫汉卿摸不透唐月笙的心思,想着,李骐风武学造诣高於自己,怎么样也不致伤到他,便安下心神摆开架式。

  刚开始,莫汉卿多少有些顾忌,想着医王毕竟不是同门,使起冰剑大概像唐月笙只是形似,因此十分力道留了七分。

  「莫少侠,你不尽力出招,是否瞧不起我啊?」

  莫汉卿为难苦笑着:「三师父……」

  「你都随月笙叫我三师父了,那师父叫你尽力,你还客气什么!」

  明知李骐风并无他意,但听在唐月笙耳里却忍不住心一跳,莫汉卿似乎也有同感,当即匆匆瞥了他一眼,耳根一红,道:「是!」

  莫汉卿渐渐加重劲道,李骐风的内息亦源源不绝自树枝透出,一回比划下来,已压得莫汉卿有些喘不过气,幸而他体内现在已余出强大的内力,因此,一感到招式突围不出时,丹田就涌上一阵血气,助他一臂之力,迫得李骐风不得不更提气抗衡。

  「不可能……照这样比划下去火刀根本一无是处!」李骐风突地冲口而出。

  「呃!」莫汉卿不敢停手,只想着这雪山医王也太小看人了!

  李骐风注意到他的错愕,便笑了笑,道:「咱们一起收势吧!」

  「啊~是!」

  两人寻了一个空档,颇具默契的互点了头,一并将手上的枯枝震断,兀自朝后跃了开来。

  「三师父,你也注意到了吧!」唐月笙一脸兴奋的奔到李骐风身畔说着。

  「嗯。」李骐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莫汉卿却对他们的对话心生排斥,忍不住道:「三师父,我想是我资质鲁钝……」

  「正好相反,你资质甚好!」李骐风略微思索一会儿,即道:「火刀九式在冰火门人演练下平平无奇,但同样招式你施展开来却又凶霸无匹,只是……」

  唐月笙道:「三师父,我在想,火刀的九式根本是虚招!」

  「嗯……以火刀口诀来看,确实更像内功心法……虽然它是以五行方位来表示,但换个方式……」

  李骐风边自语边运气游走脉息。

  「火刀本来就一无是处……」钟凌秀虚弱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三人同时望向他,却见钟凌秀仰天悽凉长笑。

  「钟凌,你在说什么啊!」莫汉卿难得对他生了气。

  然而李骐风却在此时双掌互击,兴奋道:「好个八道禅师,原来他是以这样的方式传授九转乾阳!」

  钟凌秀淡淡道:「没错,表面看来,禅师将冰火两式设计成招招互补的刀剑式,可事实上是以剑制刀,以刀提气,也就是使刀之人在练习时,为了抵禦冰剑的威力,势所必然的需要导出脉气,从而练就一身内力,而这也是九转乾阳的不传心法。」

  「所以冰剑是十二式,因为它刚好符合了十二经脉的走向……」李骐风的语气防佛是发问,但却更像是自我确定。

  钟凌秀苦楚的望了莫汉卿一眼,旋即匆匆瞥开,用着毫无情感的语调道:「是的,换句话说……冰火两式根本只是给庄稼汉修身养性的招式,尽管冰火门人都自以为聪明的选择了威力强大的冰剑来修练,却不知自己辛苦所学根本只是为了让练就火刀者登峰造极!」

  众人意识都还沉浸在八道禅师这手绝妙的心法传授方式,钟凌秀却悄悄将目光扫向了那已稍显丰腴的唐门少主,心头难抑惊骇;与他同船一年多,感受到他足智多谋,却不知道聪颖至此——火刀与冰剑的关系,他可是花了数年才想通,而他却在这几日间就明白!

  再转望莫汉卿,心里更是无限淒凉。

  八道神侩传好汉,汉卿钟凌出闽南,他可以忍受与他并驾齐驱,却不能被踩在脚底下;偏偏,一开始就选错了路,加上又不及他的好际遇,能得创派祖师亲自指导,而今,一身血债,回首竟只有一套看似凌厉,却终有边际的剑招,这叫他如何平静?

  他不甘、不愿、不想屈居在他之下,因此,就更不想被他拥抱、爱抚与佔有,只是,别说这层层叠叠的思维,根本不是一心癡狂的莫汉卿能想透,就连他自己也是在那一夜才明白!

  莫汉卿刚帮他祛除寒毒,热汗淋漓下,唐月笙走到屋后的水缸,舀水淋身,待沖净回来时,见屋里只剩莫汉卿,李骐风已不见人影。

  「三师父呢?」

  莫汉卿随手拿起外衣替他披上,道:「刚刚唐门来了人说有要事,所以他过去瞧瞧。

  唐月笙坐了下来,莫汉卿马上倒了杯热茶奉上:「累吗?要不要早点休息?」

  「连着几天这么运气逼毒……累的应该是你……」唐月笙缓缓暍着热水,任它暖了心门。

  话一落,两人尽怨言,只听窗外微风扰竹,夜蝉呜叫,令人心神难安。

  自来到绿竹林,除了睡觉,莫汉卿几乎天天守在钟凌秀身边,而替自己逼毒的时间,李骐风都在场,仔细一想,两人竟没有单独相处过。

  「那我先去休息了。」莫汉卿才站起身,唐月笙马上喊住了他。

  莫汉卿从疲累的神情中堆出一个温暖笑意:「怎么了?」

  「你、你还记得……你在客栈说的话吗?」宛如鼓起了所有勇气,唐月笙神情紧张的看着他。

  莫汉卿先是怔了怔,随即笑着点点头:「记得。」

  唐月笙心一跳,却仍瞅着他不放:「其实,你心里有谁,我很清楚……反正……我伤你在先,如今你已帮我逼出寒毒,早已两不相欠,如果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和他离开四川,我……我不会怨你。」

  莫汉卿深深凝视他,深吸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

  这样的神情令唐月笙倍感焦灼:「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了你又不相信。」

  唐月笙忙道:「我、我没有不相信!」

  「那你又何必问?」

  唐月笙一时语塞,良久,才听莫汉卿道:

  「其实,应该是我来问你,你真的能跟我走吗?」

  见唐月笙一脸愣怔,莫汉卿不禁苦涩一笑:「我……放不下我义父。」

  「我也说过,等我伤好了,会陪你去找他。」唐月笙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回来,唐门还会让你再出去吗?」

  「我想去哪里,谁也拦不了。」

  「那么,我可以说……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吗?」

  绿竹居里,只有昏黄油灯,那轻轻晃动的火光,照耀着两人也温暖了周身。

  看着唐月笙清俊容颜突地挂上一抹迷人笑意,莫汉卿再也克制不了心头的悸动,缓缓朝他走了过去,双臂一张,将他紧紧拥入怀里。

  第二章

  大员近海,露冷风寒,已近清晨时分,日未透脸,偏偏一弯清月却清晰的挂在天际。几百个人手持刀剑器械,黑压压的伏在岸边礁岩处,海风吹袭,冻得大夥儿全身发颤,嘴唇黯紫,却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他们是刘香所率领的部众,约有六百多人,正等待着他一声令下,准备要冲上热兰遮堡,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月色下,刘香饱经风霜的面容,越显阴狠,同时夹杂着层层叠叠的怨怒。

  他从没想到,一辈子在海上讨生活,竟然会栽在这些个红毛番人手上。若是明枪明剑的对打便罢,偏偏是被人这样利用到了极致,怎么也气不过!

  话说这些红毛番人,见利忘义,为迫使朝廷开放贸易,明明说好要与刘香合力攻打福建沿海,结果却是按兵不动,让他的弟兄们当了先锋,和驻守厦门的郑一官对个正着,在武力悬殊下,被郑一宫追剿得差点卖掉老命!而他们则坐享其成,在此时才发动对厦门的突袭,击沉、烧燬和弄沉港内郑一官和朝廷官兵的二十几艘战船。

  最令刘香忿忿不平的是,这已不是第一次,几月后再次会合要齐击郑氏船队,好不容易在料罗湾遇上了,却故计重施,迫得他又重损五十多艘船,而且事后知道打不过郑一官,竟然乾脆违反誓约,让合局破裂,转身和其握手言和!

  「大哥……」周全拍了拍刘香肩头,神色紧迫的指指天空。

  刘香依意瞧着,发觉那清月竟被偌大的乌云缓缓遮蔽,四周更慢慢黯淡下来。

  刘香双目圆睁,难掩兴奋的扯动嘴角,右手一抬,轻轻摆了摆,瞬间,黑压压的人头像佈在沙滩上的夜蟹,缓缓骚动起来。

  顺畅的行进,令刘香及部属们心里兴奋难抑,直到全部人马接近红毛番人的热兰遮城濠沟,由后继人马将云梯架上,却在同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骚动,接着几声哇啦哇啦的番话尖锐响起,敢情终於被守哨的士兵发现,正开始发号施令,出兵抵抗。

  无一时,城堡上果然出现数百名红毛番人,搬了洋鎗,站在墙头,开始与渐渐攀爬上来的刘香人马进行激战,场面登时陷入一片混乱。

  原来的皎洁月光,在双方人马大战数回后,渐渐被乌云遮蔽,为这血腥的战役平添阴郁。

  「大哥……红毛番人找了好多土着从后方围剿咱们!」周全身上尽是伤痕,一张原本就暗黑的容颜满是惊恐。

  「那些土着拿着破铜烂铁,有什么好怕!」刘香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不相信。因为他恨明白,这些东蕃南岛的土着,虽然不识海商奸滑脾性也不敌那火鎗弹炮袭击,但是血身肉搏却比任何人都骁勇善战。

  明明探听了红毛番贼因为之前几场海战早已力乏兵衰,所以才决定冒险攻城,抢其财货顺便出口恶气,谁能料到他们竟会出动土着!

  眼见几百弟兄几乎都已攀上城堡,闯了进去,偏偏后有追兵,致得腹背受敌之势,越想心越不甘,不禁拿心一横,大声道:「弟兄们,抢了东西快退回船上,咱们用大炮逼他们出城!」

  周全觉得来人越来越多,整个局势实在不妙:「大哥,退吧,他们搬大炮出来了!」

  刘香趁隙一望,黑漆漆的坡地上已分不出是敌是友,但是耳际哀嚎声不断,仰头望向城堡哨站,人影幢幢,更有炮台滚动就位的声音,心不禁越加低沉。

  愣怔间,身畔跃出几个动如脱兔的黑影,拿着不明铁器就朝他们砍了过来,刘香及周全同时间受到袭击,闪身不及,手臂都被削了一个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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