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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天下〈胭脂泪·上〉 page 4 作者:湛露

  朱允炆挥挥手打断她,「上次妳和朕说,几百年后,我大明会亡于外藩之手,朕信妳,但是却不知该如何不让大明在我手下亡掉。萦柔,如果四叔真的杀到应天府,杀了我,难道天下人就不会反他吗?」

  谢萦柔听了花容变色,连忙撇清,「万岁,那只不过是玩笑话,是我胡乱编的故事,您怎么就当真了?别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让金城公子听了,会笑话您这个一国之君的。」

  得不到她的肯定回答,朱允炆也急了,越说越多,「可是当年妳刚入宫时就曾断言燕王会装疯造反,事实证明果然如妳所说啊!」

  她尴尬地找个蹩脚的借口,「奴婢那是胡乱猜的,燕王狡诈嘛……」

  那时候做的事,她现在也很后悔啊!本来她是该静静看着历史照着天命走的,可是为了报答皇上与皇后的救命恩情,她仍旧毅然决然的选择待在终将灭亡的建文帝身边,希冀历史能够重写。

  只是她忘了该小心行事,锋头太健不仅不能帮上恩人的忙,反而更可能替他们惹来祸端。

  她心中感叹,朱允炆也太良善可欺了,这样重要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还当着她这个小宫女和金城绝这个立场不明的外人面前。她偶一瞥眼间,见金城绝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立刻跳快了一拍,没来由的开始担心起来。

  朱允炆见她不断使眼色,终于醒悟过来,忙掩饰着转移话题,「也是啊,金城公子不要见笑。那么刚才说的那件事……」

  金城绝一躬身,又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德性。「万岁所说借银之事,当此国家干戈四起,叛臣作乱,草民身为万岁的子民,自当出一份力,也责无旁贷。

  「但有点麻烦的是,如今北部都在燕王管辖范围,而草民的大部分家产皆在其中,可以交给应天支配的,不过十几万两银子,如果应对几十万人的军队开销,远远不够。当然,如果万岁一道旨下,草民这就可以将这些银子命人车行舟运,即刻送到前线将士手中。」

  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但谢萦柔听得出来这不过是推托之词。

  既然皇后说他富可敌国,金城绝就绝不可能只有这区区十几万两银子,难怪连朱元璋那样的老狐狸都请不动他,这个金城绝还真是精明,至于朱允炆这个心思单纯的人……只怕斗不过吧?

  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朱允炆,果然见他皱紧眉头,不由得脱口接话。

  「既然金城公子说只有这十几万两银子,万岁就先和他借下吧,等将来把燕王的叛军剿灭,北方那些钱自然还是金城公子的,到时候万岁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如今是眼前救急,不要想以后。」

  她一边说,就感觉身侧金城绝的目光如刀剑一般盯在她身上,但她装没感觉,只是笑咪咪的又建议,「万岁,您说金城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您又向来喜欢这些,不如就把金城公子留在身边封个一官半职,在这应天府里时时陪您谈古论今,不是更好?」

  朱允炆还没有说话,金城绝便抢先开口,「草民是闲云野鹤,不适宜伴驾,谢姑娘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我虽有意侍君,只是商贾身分低贱,万岁跟前的黄大人和方大人都不会容得下我,万岁如果爱才惜才,就请给草民一个自由身。」

  朱允炆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堵得死死的,只好讷讷地将后面的话缩了回去,一时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吩咐谢萦柔道:「萦柔,帮我送送金城公子吧。」

  「是。」

  两人走出殿门,她随口问:「是送您出了干清门就好,还是要一直送到西华门?」

  金城绝俯下身,眸光灿亮。「谢姑娘真是个奇人,没想到大明朝里竟然会有妳这样博学睿智,心思敏捷的女孩子。」

  「公子说笑了,我算什么博学睿智啊?四书五经我一本都没念过,唐诗宋词我能背出来的也没有几首。」她悄悄退后一步,拉开与金城绝的距离。

  但金城绝却又逼近一步,低声说:「姑娘不必过谦。刚才姑娘先是逼得在下不得不交出银子充公,又想暗示万岁将我软禁在城中不能离开,这种心思,就是方孝孺那种饱学儒士都未必想得出来。是谁教妳这样一副水晶般的玲珑心肠?」

  谢萦柔假惺惺的笑着再退。「我不过是万岁的奴才,当然要替万岁着想。」

  微垂眸,金城绝低沉的声音似是透着抹赞赏的笑意。「那,依妳来看,这江山最终会是谁的?」

  这低沉却有力的一问让谢萦柔更加警惕起来,「这可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随口胡说的,万一被锦衣卫的人知道——」

  「万岁刚才曾经和我说过,姑娘似乎有未卜先知、博古通今的本事。」打断她的话,金城绝紧紧盯着她的眼,「我虽然向来不信道衍和尚那种搬弄口舌、掐算成败的巫人术士,但是今天一见,谢姑娘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请对我说句实话,燕王和万岁,谁会得天下?」

  挺直了背脊,她往前站一步,义正词严的喝斥,「金城公子这句话问得太过分了吧?第一,我不可能知道结果;第二,这种话我就算知道也绝对不能说;第三,您问这种话,是不是有居心叵测之嫌?」

  盯了她好一阵,金城绝忽然冒出一句,「马皇后和万岁对妳如此疼爱,妳就没想过要报答他们吗?」

  她瞇起眼。「什么意思?」

  「万一战火四起,北军杀入宫中,万岁和皇后如何自保?妳若能未卜先知,总该帮他们一把吧?我也是好意想帮忙,以妳一人之力,只怕能做的实在有限,而我,却能帮妳做到许多妳想象不到的事情。」

  咬着嘴唇,看了眼他深邃漂亮的双眸,她冷着脸问:「这样的话,你也和燕王说过一遍吗?」

  第3章(2)

  只见金城绝骤然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谢萦柔以为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气,但是他却一低头,从手上褪下那枚玻璃指环,塞到她手中,「如果有急事要我帮忙,就带着它到城西的金城阁来找我,无论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妳。」

  谢萦柔一怔,抬眼看他,「为什么?」

  他启唇一笑,虽是男子,这一笑竟然风华绝代。

  只此一笑,没有半句解释,却让谢萦柔的心弦「嗡」的一声,惶惑了。

  这话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攥着那枚玻璃指环,她将金城绝一直送到西华门口。

  「送到这里就好,还望日后姑娘能在万岁面前为在下美言几句。」止住脚步,金城绝抱拳一揖。

  看着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笑颜,谢萦柔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只能冷静的回嘴,「以你的本事之大,还需要我为你美言吗?公子不是说过,也许我将来会要指望公子做些什么,所以现在说拜托的话,未免太早。」

  金城绝耸了耸肩,正要离开,迎面正好遇到匆匆而来的萧离。

  「萧大人,今天第一天给万岁上课,来得好准时啊。」

  一见到他,谢萦柔立即武装起自己,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又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刚才的绿衣,便幸灾乐祸的仰头扠腰,完全就是想气死他。「可惜我一回宫就被万岁叫去训话,没来得及换衣服,如果我这身绿色又碍着萧大人的眼,还要请您多包涵。」说完,还朝他扮了个鬼脸,才得意的笑着走了。

  萧离的目光在那抹纤绿上停留了好一阵,表情有些挫败和无可奈何,可这时,耳畔却传来微带嘲讽的笑声。

  「你是怎么得罪这个丫头的?听她说话,好像和你有八辈子的仇?」

  他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停在金城绝身上,只说了两个字。「如何?」

  金城绝低声一笑,像是相当习惯他的寡言。

  「如我所料,万岁想和我借钱,我的钱岂是那么好借的?只是没想到差点折在这丫头身上。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不仅认得玻璃,还会南海人的语言。」

  萧离沉声说:「内宫纪录上说,她家在北方一个靠海的小县城,后来跟随嫂子到应天,卖身入宫。」

  「可靠吗?」他蹙眉,「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人,说话不该有那样的见识。而且我听她的口音应是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要小心她摸出你的底细。」

  沉默一瞬,萧离抬眼看他,「燕王有什么消息?」

  金城绝灿然一笑,绝美的脸上却有着一闪而过的嘲讽。

  「他连战皆胜,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才不会去讨好他,让他尽管开心去吧。告诉你一个做人的道理,当对方得意的时候,你要疏远他,当他失意的时候你再接近,只有这样做,这个人才会一辈子都和你亲近。」

  萧离哼了一声,「我没有你的鬼心思,燕王都说斗不过你的心眼儿,难怪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有讨到老婆。」

  闻言,金城绝哈哈笑了起来。

  「依我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不是手到擒来?只是娶老婆是件大事,不是我看上眼的,绝不会让她冠上我高贵的金城姓氏。萧离,不要说我,你这块木头什么时候才能解风情呢?我看我家燕子每天变着花样的穿衣打扮,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难道你真的不懂她的心?」

  「我一天到晚忙于公务,哪顾得上多看她一眼。」撇开头,他淡淡的把话说死。

  金城绝回头遥望,那翠绿身影已经消失在宫门一角,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萧离,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

  「我记得你以前是最喜欢绿色的,嫩绿的柳枝配上和煦的春风,是你一生都想安度其中的景色。你说你顾不得看我家燕子,却对那丫头说讨厌她穿绿色,这,该不会是在欲擒故纵?」

  萧离斜觑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离去,可心里,却已起涟漪。

  *

  朱允炆跟着萧离练了半个时辰的拳法就已大汗淋漓,累得不行,看出他再也坚持不了多久,萧离主动停了下来。「万岁,今日就练到此吧。」

  「也好,让朕休息休息,明天再练。没想到练武如此累。」朱允炆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旁边立即有宫女捧来绢帕及脸盆。

  这时候皇后笑着亲自端了个托盘走过来,「万岁,是该歇歇了,我看着都觉得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练武呢?」

  朱允炆向她身后看了眼,没回答,只是问:「萦柔那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只见皇后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又笑答,「我让她去厨房催催银耳莲子汤,马上就来。」

  喘了会儿气,朱允炆突然转向萧离,「你说金城绝这个人怎么样?朕听过很多和他有关的传闻,不乏离奇古怪的事情,不过今天一见这个人,又觉得他没有朕想的那么坏。」

  萧离简短地回答,「人不可貌相。」

  「你是说朕也不该全然相信他是吗?」朱允炆轻叹,「我刚才读到他写的一句词『清麈雨润,染点点春泥,行幽径,穿花影,郁郁新翠,停不住,瘦骨轻盈』,何其美啊,写得出这样文字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思去面对商场倾轧,和人勾心斗角?朕真的不明白。」

  忽然间,萧离瞥见远处绿光一闪,登时想起金城绝的话,不由自主的蹙起眉。

  只见谢萦柔穿着一袭墨绿色长裙,捧着一个白玉汤盅,笑咪咪地走过来,「娘娘,厨房那些人真偷懒,我到那里的时候汤还没有做好,这才迟了些。」

  朱允炆一看到她,原本消沉的面容又亮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汤盅,责怪道:「这么热的天,这么热的汤,好歹妳也该放个托盘再拿过来啊。」

  她大剌剌地摆手。「我的皮厚,这点热度不算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我都喜欢喝滚开的水。」

  皇后走过来,不经意似的挡开了两人的距离,柔声说:「万岁,外面风大,还是回屋休息吧。」

  朱允炆有点不耐地挥挥手,「这么热的天,有风也不怕。」

  「还是回去的好,否则得了热伤风会更麻烦。」谢萦柔看见皇后瞬间黯下的表情,想也不想的就推着朱允炆回到内殿去。

  只见他无可奈何地笑道:「萦柔,妳真是朕的严师,让朕拿妳没办法啊。」他朝皇后苦笑一下,却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较之刚才深沉了许多。

  好不容把朱允炆推入内殿,谢萦柔又走回身看着萧离,「萧大人,练了这么半天的拳脚,居然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大人果然功力深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夜行八百、日行千里、飞檐走壁、月黑杀人、风高放火……」

  她故意在他眼前甩着墨绿色的袖子,好像讲得有多开心,存心想碍他的眼,却见他的手臂一伸。

  「拿着。」

  定睛细看,竟然是个小药瓶似的东西。「这是什么?干么给我?」

  「这是止血药,下次妳若再流鼻血,我未必会在妳身边。」将药瓶丢给她,萧离依旧面无表情。

  捧着药瓶,谢萦柔呆呆地看着他,心里突然暖暖的。

  可恶,这人是怎么搞的,惹怒她以后又来笨拙的讨好,叫她要怎么贯彻讨厌他这件事?

  「怎么了?」被她直勾勾的盯着,萧离不明所以,却有些不自在的转移目光。

  发觉自己的失神,谢萦柔有些羞窘,只好假装凶巴巴,「想用这点不值钱的药来打发我啊?我可不会忘了你还欠我十两银子。」

  忽然,另一件东西又出现在她眼前,竟然是一锭亮闪闪白花花的银子。

  这下谢萦柔又愣了,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胸口又堵了起来。「又是你那个红颜知己的银子吧?我说了不拿她的钱。」

  「与她无关。」

  「那……」

  他将那锭银子塞到她手上,正色说:「我卖了几石米,凑了些钱。」

  她一惊。「你把米卖了?那你平日岂不是要饿肚子?」看他依然事不关己的冷面样,她忍不住气起来。这个人怎么会傻成这样?!

  「傻瓜傻瓜!你们明朝的官本来俸禄就少,你居然还这么大方,你以为你是金城绝啊?」

  萧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等她念完后才简单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我又没说要你立刻就还!」

  本来觉得金城燕替他还钱的姿态很刺眼,可现在他自己卖米来还了,又让她很气,怎么会这样?

  想不出个所以然,谢萦柔索性不想了,直接顺从心意的将那锭银子塞回到他手上,很严肃地说:「我不要你还我银子了,我要你欠着,等我需要的时候,自会上门要债,到时候你只要不会赖账不还就好,所以现在,我绝对不收!」

  萧离起先有点困惑,不解她的脸色怎么比天气还要善变,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冷嘲热讽,一会儿又恼羞成怒,但看她写满认真的大眼,又像突然懂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便收起银子,薄唇甚至还微微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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