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声不绝于耳,茂盛榕树下少了人影,多了妖诡,老旧路灯一闪一闪的,最后趋于黑暗,不算宽的无名巷弄中,只有一栋破旧的日式平房静静矗立着。
蓦地,黑暗中,有个步履蹒跚的男子撑着把破伞缓缓行来,看见这栋屋子,他的双眼奇异地泛起异彩,加快步伐,一股作气奔上前,刷一声拉开平房已然斑驳的木造大门。
门内,依旧一片漆黑,可是下一秒,幽暗的绿色烛火平空燃起,照映出突然出现的血红色方桌,以及上方以黑绳串起的粗糙纸册。
男子走近桌子,随意翻开那本书,就见斗大的两个腥红字体缓慢浮现。
买,卖。
男子兴奋地咬破手指,以血在「买」字下方写上「飞黄腾达」,但当手移至「卖」字时,却犹豫了。
他有什么能卖的?除了亲人,他什么都没有,经商不断失败的他,家中经济只能靠妻子的收入苦撑,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
可是看著书上红字渐渐淡去,他没有选择,从曾经来过这里的一位前辈口中得知,一旦红字消失,这个千载难逢的黑暗交易也将不成立,到时,他又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别人口中吃软饭的不中用败类。
就在红字即将隐去前,他牙一咬,飞快在「卖」下写了几个字,只见下一刻,书册上立即浮现「成交」两字,整栋平房便陡然消失。
男人茫然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和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狂喜取代,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就在他离去没多久,路灯突然又亮了起来,灯下赫然出现一个穿着邋遢的白髯老叟。
「可恶!你个烂房子臭书,溜那么快做啥?有种就别跑和我决一死战啊!王八羔子,也不想想老头我替你收拾烂摊子多久了,不感谢我就算,还跑给我追?真是不受教,死魔头住的破魔屋果然不讨喜,下次被我逮到,我一定把你拆了给我烧洗澡水!」
老人气呼呼的骂了一串,才朝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一叹。
「就说年轻人不长脑,怎么会和古怪的破屋做生意呢?我看八成又是个被扒皮而不自知的呆子了。」掐指一算,他灰白的眉头倏地皱起。「王八羔子!居然拿女儿的幸福做买卖,活该你被那奸屋骗,多赔上你心爱老婆的命,真是王八蛋,根本是考验法力有限的老灰仔我嘛!现在只能救一个,该怎么办呢?唉……」
雨依旧下着,未撑伞的老人浑身却干得很,长长的叹了口气后,他的身影蓦地隐没于雨中,路灯,再度暗下。
楔子
正是午后一点的光景,春阳在前一刻还暖暖地照着大地,下一刻却风起云涌,一大片乌云迅速蔓延天际,接着一声雷响,大雨便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这场午后雷阵雨来得又快又急,让中午外出觅食,还来不及返回公司的上班族们全都傻了眼,一个个站在骑楼下,望着眼前的滂沱大雨兴叹。
连晨悠眉头紧蹙,不断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犹豫到底要不要冲进雨中,跑回公司。
她上班的地方就在马路对面那栋最高最雄伟气派的办公大楼里,看似很近,但是在骤雨下穿越八十米宽的大马路,要不被淋成落汤鸡也难。
可是问题就在于,她已经站在这骑楼下快十分钟了,雨不仅没停,还愈下愈大,伴随着的响雷也一样愈敲愈响,她开始怀疑自己再这样继续等下去,情况也不可能变好。
最重要的是,再过五分钟午休时间就结束,她再不跑就要迟到了!
这时,路边LED交通号志上的小人,从红色禁止不动的画面,变成了绿色跨步走的模样。
瞪着那绿色小人,连晨悠犹豫十秒钟后,终于猛吸了一口大气,以豁出去的气势冲进大雨中,在斑马线上狂奔。
雨在顶上狂下,淅沥沥。
雷在耳边狂打,轰隆隆。
她低着头躲避迎面而来的斗大雨滴,努力往前奔跑,突然「砰」的一声,不小心和路人撞在一块。
在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她只勉强看见一把红色、缀着蕾丝花边的雨伞飘飘落地。
对方「啊」了一声后,不稳的往后倒去,她也一样,却凭着自救与救人的反射动作,迅速伸手捉住对方的手臂,将两人拉在一块,免去五脚朝天倒卧在地的丑态。
「对——」
她想开口道歉,才说了一个字,下一秒却和对方一起被巨力撞飞了出去,腾空而起,重重落下。
雨声淅沥沥,雷声轰隆隆,依然不绝于耳,掩盖了四周传来的惊叫声。
黑暗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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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是连晨悠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她一点也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浑身疼痛不已,只知道她很痛很痛,头、背、手、脚,全身无一处不痛,甚至连想睁开眼睛都没力气。
她蹙紧眉头,不自觉的呻吟出声,挣扎着想从这场疼痛的恶梦里清醒过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记得午休时间只剩五分钟……午休……午休!
突地一惊的她反射性地弹坐起身,却一动就又痛得倒回床上,记忆也因痛楚而陆续回笼。
对了,她和人相撞,然后……是车祸吧?
真倒霉,老天爷是嫌她日子过得还不够难过吗?
长叹口气,终于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她困难的转头看向周遭,入眼的全是冰冷的设备与仪器。
很好,她最起码来到医院了,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连晨悠再试着动动手脚、扭扭脖子,发现各处都还能活动后,才松了口气。
看来她没有缺双手或断条腿,真是太值得庆幸了。扯了扯嘴角,她自嘲的想。
打从结婚后,她就明白,唯一让自己好过的方式就是假装乐天,否则,她可能光靠流不完的泪就可以省下家中所有水费了。
「刷——」
布幔此时突然被拉开,护士走了进来,将她的床头升高一些,后头还跟了个人,连晨悠以为是医生,也没多留意,只是下意识地抬头,眼神不意扫过对床的病人,却倏地瞪大眼。
她傻傻的呆怔着,瞬间忘了所有疼痛,因为她竟然看见自己躺在对面病床上,同样双眼圆瞠!
那……不可能是镜子吧
「心暖?妳终于醒了,妳觉得怎么样?」好听的男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粉色布幔又被护士小姐拉上,连晨悠还在惊愕状态,好半晌才慢半拍的缓缓看向声源处,然后,更惊吓。
「心暖,妳还好吧?」
心暖?
他,在叫谁?
第一章
VIP病房里一片沉静,静得让连晨悠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只是死死的,死死的盯着窗上倒映出的人影,一遍又一遍确认。
「我不是心暖。」三天前,她在急诊室这么对那个男人说。
那个男人其实她一点也不陌生,还几乎天天跟他见面。他是冉卫,他们公司的总经理,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就算他已经结婚也无损他的人气,连她这个有妇之夫都偷偷的在意着他。
在她回答了那句话后,他便皱起好看的浓眉,犹豫了一会才试探地问:「那么妳是谁?」
「我叫连晨悠。」
此话一出,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却只说:「妳累了吧?先休息。」便丢下她去办住院手续。
进了病房后,她还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总经理怎么会为她这个助理秘书出车祸而亲自到医院探望?她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不错,但更相信拥有庞大秘书量的他,压根不会记得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咖。
直到瞥见病房内玻璃窗上的倒影时,一切才有了解答,虽然这个解答……似乎太夸张了点。
看着自己柔细嫩白,好像从未做过任何家事的双手半晌,即使事发至今已三日,连晨悠还是觉得不真实。
是在作梦吧?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今天还好吗?」
安静的病房突然传来声响,让她吓了一跳,因为她根本就没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总经理。」她强自镇定的唤。
「嗄?心暖,妳叫我什么?」冉卫有些错愕。
这几天,医生已经帮她做过精密检查,刚才他也看过所有报告,确定她除了皮肉伤外,没有其它症状,所以尽管不熟,但名义上已是他老婆的女人叫他总经理难道就是正常的
他开始觉得或许应该帮妻子转院比较好。
心暖?连晨悠呆了一下,倏然想起她现在所拥有的躯体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位长相甜美可人,有着一双芭比娃娃般、又大睫毛又翘的杏眼,樱桃般的红唇,肌肤白皙无瑕,模样清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的。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之前在茶水间听见同事们闲聊时,好像就曾提过这个名字,至于是为什么提到……连晨悠努力的想。
对了!是总经理的新婚老婆!
那么,那天在急诊室看见的那个「自己」又是……老天,她不会真的因为车祸而……和颜心暖交换身体了吧
虽然她对总经理的爱慕之意也不输给公司其它未婚女性,但她可是个「已婚妇女」,不管她的婚姻生活有多么的不幸或可悲,也从来不曾觊觎过成为别人这种事呀。
真的不曾觊觎过吗?
一个声音从心底深处响起,让她蓦然怔住。
她怎会不觊觎?事实上,在内心深处,她根本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不是连晨悠,这么一来,她也不会被易朗盯上,不会中了他卑鄙无耻的奸计,害死了爸爸。
她该恨他的,因为他害死了爸爸,害死她原本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她真的该恨吗?他虽然害死了爸爸,但是爸爸却害死了他全家。
如果说一命抵一命的话,就算赔上她这条命,也不足以偿还他所失去的父母弟妹,所以,她该恨吗?能恨吗?
而且,就算恨了又能改变什么?是能让爸爸复活,还是能让他的家人复活,抑或能改变他对她的态度,改变他们有名无实,因仇恨而成就持续的可悲婚姻?
她唯二庆幸的是,他对她的折磨多是心理精神层面的,从不曾动手伤害过她;另一个则是她仍拥有工作自由,因为她必须赚钱养活自己。
对于工作这一点,其实她是感谢的,因为这让她有了生活重心,有了转移注意力的事物,也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最重要的是,她至少还能在上班时拥有一点自我,而不是他口中永远的罪人之女。
他说:「父母债,子女还。」
可这真的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这辈子她从没害过任何人,也从未起过任何歹念,做过任何坏事,为什么要遭遇这么不公平的事?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明明大家都能朗朗上口,为什么做得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心暖,医生说妳没什么大碍,随时可以出院,可是……妳真的没问题吗?」冉卫决定再确定一次,如果她还是很怪,那么他也必须尽到丈夫义务,让她接受更好的治疗。
回过神,连晨悠静静的望着眼前人,一个不该出现的念头倏地跃上心间。
她想了三天,也对他表明身份三天,他都不相信她说的话,那么如果把这个奇迹看作是老天爷赏给她的美梦,可以让她暂时生活在这个梦中,在这个只有从她进公司之后,就不由自主暗自倾心的总经理,而没有浑身都充满仇恨的易朗的梦中多待一些时间吗?
假装乐天,其实也是很辛苦的,而她,从来就没有人可以分担,只能咬着牙,在痛苦中无声活着。
其实她,真的好累、好累了,所以……自私一次,应该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只要一下下。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对她说。
对,只要一下下就好,她并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痛苦建筑在颜心暖身上,也不是要抢走属于她的幸福,只是想藉这个意外,或者该说奇迹,向她乞求一点幸福与时间而已。
人的一生是那么的漫长,可以幸福一辈子的颜心暖,应该不介意分几天或几个星期的幸福、快乐给她吧?
想到这一点,连晨悠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纠结的眉头和心情也慢慢地舒坦下来。
「妳为什么哭?伤口很痛吗?」冉卫看着她无端冒出泪的眼,并未伸手替她擦去,纯粹就事论事的疑问。
「没有,不是。」泪水,是因为自己昧着良心而作出决定流的,这么一来,她就真成了易朗口中的恶人了。
可是她现在不想在乎,只想好好珍惜这一次的美梦。
只要颜心暖来找她,她随时都可以把属于她的一切归还,要找她太容易了,就像她要找她一样,只是要不要而已。
她深知,没有美梦是永远不会醒的。
只是想,偷偷的幸福一下。
一下子,就好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起来了,想起我是谁。」
「妳是谁?」冉卫看她像是喜极而泣的模样,只是简单扼要的问。
他的工作很忙,才新婚就飞出国洽公,让她独守空闺,回来后还没碰到太多公事,就先遇上妻子出车祸,虽然对她有些内疚,可他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分给她,像最近几天这样抽出一个小时来探望她已是极限了,如果她的状况没有改善,他颇怀疑自己到最后会不会只能吩咐管家陪她去医院就算了事。
「我是颜心暖,你是我……老公。」连晨悠心虚的迅速说完,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很好。」他不浪费时间的点点头,看了下表。「医生说妳明天就能出院了。」
「明天?」她有些惊讶。
「对,不过明天我有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要开,没办法来接妳出院。」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搭公车回去。」她急忙摇头。身为总经理秘书的助理,她比谁都知道日理万机的他有多忙,在她住院这三天来,他能每天都能抽空到医院看她,她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搭公车?」他一脸疑惑。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搭出租车。」连晨悠急忙改口。
像颜心暖这样的千金小姐,应该不会坐公车才对,她以后说话真该三思而后行才行。
「虽然我没空,但会让司机来接妳,顺便帮妳办妥出院的事,所以妳不必自己搭公车或出租车回家。」他说。
连晨悠呆住,顿时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什么三思而后行,她真是笨得可以,笨得无话可说!身为堂堂非樊集团的现任总经理,他手下多得是人供他差遣,又怎会让她这个总经理夫人——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出院呢?
而且重点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颜心暖和他住在哪里,她要怎么回去,回去哪里?难道要回天母,回易朗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