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头部一抽,如同万针穿脑,痛彻骨髓。
“唔……好痛……头好痛……”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跪趴在地上嘶喊。
这剧痛,活像是有谁拿了斧头在她脑中拚命乱砍,又像搅碎机在将她的脑浆打碎,她眼前一片漆黑,耳里嗡嗡作响,眼看就要晕厥……
但,就像来得突兀,十几秒后,疼痛骤然消失,所有的痛感又诡异地在瞬间散去,她喘著气,趴著的身体动了一下,接著慢慢撑起身,靠坐在门板上。
“真要命……差点痛死我了……”一阵喃喃低语从她口中逸出,她缓缓地抬起头。
口气,已不像刚才的慌乱恐惧;眼神,也变得清亮笃定;表情,则完完全全回复成原来的“傅止静”。
原来那个机伶聪明,开朗又刁钻灵精,真正的傅止静。
“呼……这究竟是什么鬼毛病?回去得问问秦天动,我们傅家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她揉著头,自言自语。
刚才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可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简直就像被鬼附身了一样,诡异得很。
一滴水从她脸颊滑落,她一怔,手一抹,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哇噢,我居然还哭了呢!秦天动为什么没事先警告我我的个性会变成这样?傅家的怪病还真是怪啊,这该不会是人格分裂吧……”她嘲弄地咕哝著。
坦白说,她很惊愕,先是睡得醒不过来,然后,一醒来却又性格异常得像变了个人,这种怪事,要如何解释?难不成她的大脑真的有毛病?以后,她会恢复正常吗?
等等,齐观说是他的毒让她醒来,那么,会不会是他的毒把她弄成个蠢丫头?这种情况还会出现吗?
如果她又睡著,醒来之后又会怎样?
啧啧啧,情况可能有点糟糕。
习惯地抓揉著乱翘的短发,她噘著嘴起身,走向浴室洗脸。当她照著镜子,看著眼眶泛红,一脸楚楚可怜的自己,不禁皱了皱眉头。
伤脑筋啊,从小到大没什么机会哭,没想到却在外人面前哭得这么可怜兮兮,这一点都不像她嘛!
“齐观该不会被我吓到了吧?”镜中人反问著自己。
会不会造成什么误解?搞不好齐观会以为她是什么懦弱爱哭的英雄令主人呢……
嗯?等等,懦弱爱哭?
这种角色她还没尝试过……好像会满好玩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可爱又美丽的脸蛋露出一个鬼灵精的顽皮笑容。
也许,就让他这么以为也不错,她愈弱,他的戒心就会愈松散,既然被抓来了,干脆就继续演下去,反正,总要把体内的毒弄清楚了才能安心回去。
再说,难得有机会来到齐天王朝的内部核心和齐观来个对决,总不能空手而返吧?
冯律师……啊不,是九叔公,他曾提过,这个大黑帮对英雄令威胁不小,叫她得小心点,尤其是齐观这个人,很危险……
他到底有多危险?得让九叔公再三耳提面命?
哎,她已等不及想好好见识一下了。
第二章
在齐家这个可媲美国会殿堂的拱圆大型会议厅里,齐天王朝旗下一○八个堂口堂主,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候帮主齐观的到来。
难得一年一次的聚会,气氛显得特别热络,这票习惯用拳头解决事情的江湖男儿,个性豪迈不羁,场面难免有些喧闹吵杂。
但,当齐观出现在厅门的那一刻,他们每个人突然像是被点了哑穴,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就连呼吸也冻在喉间,整个大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如果是以前,他们必定立刻起立恭迎,大声喊道:“帮主好!”
可是齐观不喜欢这一套,他怕吵。
因此,一见到他,所有人噤若寒蝉,立正站好,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齐觐走上主帝台入座,直接道:“坐。”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齐响,一百零八位堂主这才坐下。
瞧这气势,这阵仗,没见过的人一定会被深深震慑,因为,这已不是一个寻常的黑道帮派,简直就像个自立称王的小国家了。
每年此时,是齐天王朝一年一度的王朝会议,每年这时间,分散在日本和美国的一百零八个堂口堂主都得回到齐家做年度报告。
照例,日本部分由统管日本三十六个堂口的“东副”大野诚简报。
四十来岁的大野诚是齐老爷齐道权当年在日本的拜把兄弟,也是最器重的副手,在齐家,他算是日系方面的重臣。
“日本各个堂口运作都很正常,公司分部方面也非常平顺,只除了上回田中盛和赵梦子的事件骚动太大,引起日本一些其他黑道的好奇,似乎已有人在探寻英雄令的讯息,多少和我们有点小摩擦……”大野诚道。
上次田中盛惹出的事端惊动日本天皇和自卫队,事后余波荡漾,许多帮派借故挑衅,一直不太平静。
“只是小摩擦吗?据我所知,你们有些弟兄泄漏了不少有关英雄令的讯息,导致整个日本也开始疯狂地找寻英雄令,乱成一团。”统率美国七十二个堂口的“西副”海克冷冷地讥讽。
海克是齐夫人那方面的美系人马,年约五十,是个道地的美国人。
而在齐天王朝内,日系与美系的弟兄向来不和。
“泄漏消息的应该是你们美国的堂口吧?”大野诚不悦地驳斥。他虽是日本人,美语程度可不差。
“哼,我们分布各地的七十二个堂口可不像你们日本分部管理得这么松散,我们所有弟兄的嘴可牢得很。”海克又道。
“是吗?嘴很牢?我怎么听说第二十堂口堂主自己叛逃,把我们帮里的事全抖给了中情局,让中情局也跟著进来搅局……”大野诚以美语反讥。
“这……”海克无言。第二十堂口背叛的事的确让他颜面尽失。
“你们的管理很显然出了问题,还敢说我们?”大野诚更进一步嘲弄。
“你自己不也出了纰漏?帮主在日本布的局,虽是被田中盛搞砸,但你们日本分部却没有掌握情势,忽略了秦天动的影响力,才会搞得灰头土脸。”海克以攻为守,开始批斗。
“你凭什么指责我?上个月你们的几个堂口不也被六韬馆的黑武士捣毁?根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野诚拍桌站起,大声反批。他身后那群属于日系的堂主们也都跟著起立。
“你说什么?”海克也挑衅站直,同样的,美系的堂主们也个个起身相挺。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放肆!你们这是干什么?无视帮主的存在吗?”齐天王朝的老总务长熊力怒喝提醒。
大野诚和海克都一怔,立刻惊恐地看向默不吭声的齐观。
死定了……居然……吵著吵著……忘了帮主也在座……
“真热闹。”齐观淡淡地道,淡得在场每个人心头都一阵悚然麻凉。
这位少爷,几乎是一百零八个堂主从小看到大的,可是,没有一个人摸透过他在想什么。
也许,就连前帮主齐道权也摸不清自己的儿子吧?因为,这个天之骄子,实在非……常人……
想想,齐观是带著多少人的期望出生?齐天王朝等于是两股势力的结合,日系的不服美系,美系的瞧不起日系,即使齐道权夫妇结了婚,双方依然各奉其主,明争暗斗,时有纠纷。
直到齐夫人怀了孕,终于抚平了两个派系心中的疙瘩,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这个流著双方血脉的婴儿,才最有资格成为他们未来的领导者。
不过,他们的期待差点就为之破灭!
仿彿是老天忘了把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放进他体内,齐观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特别安静,不哭也不闹,吓得帮里每个人都绝望得以为这孩子不是中了邪,就是有病。
但,令人欣慰的是,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不但没中邪,也很健康,甚至还是个天才,什么都自己学,而且一学就会,无师自通。
唯独,他就是不笑不哭不多话,好像多费唇舌是种罪孽似的,不必要,他就绝不开口。
于是,欣慰和期待都打了折扣,有不少人认为他自闭,并开始忧心这样一个闷死人的少爷将来怎么接管庞大的齐天王朝?
就在众人的忐忑观望中,齐观渐渐长大,看起来总是斯文低调,很容易就让人错认他性情温和,尤其跟在齐道权身边时,他简直就是个影子,许多帮里的成员只把他当成“少爷”,而不是帮主未来接班人,对他有礼,却不见得恭敬。
直到一次替齐夫人庆生的大型帮会,齐家开放占地四千坪的豪宅,各堂口的人马几乎全员到齐,齐观出乎众人意料,亲自在入口迎接,并且一一叫出每个人的名字,甚至,还难得开了金口,问候某些弟兄的身体状况、家庭问题,以及近日的表现优劣……
别说是堂主们震惊,就连其他弟兄也都既恐慌又惊喜,毕竟,就心理学上来说,人们都渴望被人在意,可是,又不希望被注意,被在意会兴奋,被注意则会紧张,齐观这招双管齐下,简直就像下马威,一下子把所有弟兄们驯得服服帖帖。
那次之后,齐观在帮里的威望大增,而弟兄们也渐渐发现,这位寡言冷僻的少爷不容轻匆,在他扑克脸下,有著强悍严峻得近乎冷酷无情的领导魄力,以及强过他父亲十倍的领袖特质。
他不但记得住帮里所有人的名字和长相;他对帮里的所有大小事了若指掌;他赏罚分明,讲究纪律;他说到做到,同样也要求部属言行一致。
他执行力强,心机深沉,对付敌人绝不手软,想做的,未完成绝不收手,想要的,不到手绝不罢休,更夸张的是,他要你死,你就绝对活不了……
所以,帮里的人都股他,却也怕他。
曾有人形容他是阎王转生,在他面前,没有人不胆战心惊,好像生死都握在他手上,不能自主。
去年,齐道权生了一场大病,卸下职位,齐观正式接掌帮主之位,成为齐天王朝的新任帮主,那一刻,帮里的人不知为何竟然百感交集,心里都有种“以后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的五味杂陈。
而这个认知,大野诚和海克感受尤其深切。
因为,早在齐观掌权之前,他们两人就奉命跟在他身边,带著他熟悉整个齐天王朝的内外事务,所以,如果说帮里有谁稍微了解齐观,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他们最清楚他有多冷酷,有多毒。
去年年底,第四十三堂口堂主涉嫌侵吞公款,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今年年初,第七十堂口与五十二堂口因小恩怨而私下互斗,翌日,两个堂口弟兄们狂泻肚子住院,无一幸免。
三个月前,齐天王朝集团财务长遭到其他黑道分子绑架勒赎,对方要求一亿美元天价,齐观动员不少人马,迅速找到财务长,但却不是为了救他,而是杀他!
他说,那位财务长知道太多齐天王朝的财务机密,与其成为齐天王朝的弱点,不如早一点除掉。
这些事例,都让海克和大野诚他们发现,齐观可以不动一根手指就轻易杀人,更神的是,帮里的一些风吹草动他永远第一个知道。
他们强烈怀疑他在每个堂口设有眼线,藉此监控每个堂口,更怀疑他养了一批情报人员,专门替他搜集齐天王朝内外部的情资。
但不管如何,聪明,冷静,懂得医学药理,却沉迷于毒的研究:一身书卷斯文清朗,却又潜藏残忍霸气的齐观,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个普通人类,他们宁可和一只老虎对打,也不想和他为敌,宁可激怒一头棕熊,也不敢惹他生气。
对,死都不能惹他不高兴,但现在,他们却愚蠢的当著他的面吵架……
空气有短暂的凝结,那一秒,对各堂主来说却仿彿一世纪。
“也好,吵架,才能让问题浮上台面,也才有解决的机会,如果只维持表面的和平,反而危险。”齐观接著又慢慢地道。
“是,你说得对,但在这种场合,如果不懂得约束行为,就是不敬。”总务长熊力说着狠狠瞪了海克和大野诚一眼。他六十来岁,虽然满头白发,却精壮不输年轻人,目前负责齐家内外的大小事务。
大野诚讪讪地坐回座位,海克也摸著鼻子坐下,全场其他堂主见齐观没生气,也都悄悄舒了一口气,赶紧坐好。
“接下来要口头报告各堂口经营的企业营运状况……”熊力稳住秩序之后,又道。
齐观却突然制止,“不必了,各企业的汇报资料我已经看完了,不需要浪费时间。”
“是。”熊力点点头。
“上次被杜非同以外资并购的公司,目前情况如何?”齐观转向海克。
“刚开完董事会,杜非同挟金银阁庞大资金入主,我们不得不被迫退出……”海克小心地解释。
前阵子金银阁事件,齐观难得地吃了一记败仗,引起了不少震撼。
精明如齐观也会输?太不可思议了,难道英雄令下的三大组织真的如此了得?
“没关系,就退出吧,反正我要的已经到手了。”齐观说得仿彿失去一两家公司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啊?”海克一怔。
“帮主,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杜非同吗?”大野诚愤然地问。
“他不是我的目标,虽然我的计画一开始是针对他,没想到伤残的却是他的女保镖,不过,就结果来说,也没什么差别。”齐观没什么表情地道,语气中更不见对死去罗汉的丝毫惋惜。
“可是,我们损失了这么多,英雄令却还是没到手……”海克急道。
“不用急,就快到手了。”
大野诚和海克互望一眼,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该不会;:这次与金银阁之间的角力,真正的输赢并不在表象?
“六韬馆近日内会有行动,大家注意一点。”齐观又道。
“六韬馆?他们又想干什么?我们最近有招惹他们吗?”海克皱眉问。
“有。”齐观轻声道。
啊?海克一愣,瞪著他。帮主……又做了什么事了吗?
“从各堂口调些身手好的人过来。”他命令。
“是。”大野诚很快地回宪。
“是。”大野诚很快地回应。
“为什么要派人过来?发生了什么……”海克忍不住想闷闷,但话才说—半,
“帮主的指示,还有什么好问的?”熊力斥道。
“是……”海克尴尬地低下头,却瞥见大野诚冷笑地瞅著他,嘴形无声地骂了一句日文“笨蛋”。
他暗怒,整张脸又僵又臭。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响从外传来,惊动了在座的所有人。
“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熊力对著耳上挂著的对讲机,问了几声,才向齐观低声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