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她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心……是凉的。
看见她那奇怪的表情,恭朗微皱起了眉,“你在跟我客气什麽?”不过一个星期不见,她竟表现得既客气又疏离。
她还在生他的气吗?但如果是那样,她又为什麽愿意主动来找他?
“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就进来坐著慢慢说啊。”他眉心一拧,“我顺便跟你介……”
“不。”她打断了他,“我在这里说就好了。”
她直视著他,一脸坚决地说:“我想跟你道歉,那天我不该那麽说,我应该体谅你的心情,而不是戳你的痛处……”
他想她说的是她提及他父亲的那一段,其实他一点都不气她,虽然在那当下他是有点懊恼。
她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他的确不该在意他父亲向记者说了什麽,更不该发了疯似的带著她到处试装。
错的是他,而她只是说出了事实,点醒了他。
“弥生,我没生气……”
“不,你应该生气的。”她的情绪有点激动,“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看这件事情,我也不曾经历过你那样的年轻岁月,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要承受那样的打击及压力是很辛苦的,我不应该责怪你、批判你……”
他蹙眉一叹,“你是心直口快了点,但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沉默了几秒钟,诚心地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也不对。”他温柔笑望著她,“当时我也没顾虑到你的感受。”
“我……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她觉得自己一刻都待不住,因为她一直闻到那淡淡的幽香。
虽然那香味一点都不浓烈,也毫无侵略感,但她就是无法不在乎它。
“就只是这样?”他有点失望地皱了皱眉头,“没什麽其他的要说?”
分别了一星期,她居然只想跟他说这些?难道她一点都不想他?她就不能像大部分的女孩子那样哭著抱住他,告诉他她有多思念他?
老天,他可是想死她了,此时此刻他多麽想紧紧的拥抱她,甚至要求她不要离开。
但今天不行,因为他这里有个“不速之客”……
“我……我还想告诉你,就是……”她咬咬唇,像是犹豫,也像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想说的是……”她抬起眼帘,注视著他,“请你原谅你父亲对你造成的伤害。”
他一怔,不解地看著她。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无法长时间的维持一段感情……”她说,“令尊是个艺术工作者,情感比一般人丰富,虽然他後来爱上了别人,但我相信他跟令堂是真心爱过的。”
“……”他呆住了,因为他没想到她会跟他说这个。
“我想令堂一定是体谅了这一点,才会选择退让且祝福。”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是他们相爱的证明,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就算你不见他、不提他,他是你父亲的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说著,她内心有点激动,眼眶也微微湿润,“如果你不能原谅他,你的心就会被伤痛束缚住,那麽你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及自由。”
她的这番话震撼了他,他没想到平时大剌剌又迟钝的她,居然会讲出这番教人动容的大道理。
他从没跟她提过他父亲的事,或是他内心对父亲的感受,但她却精准的道中了他的心事。
啊,我的眼光果然是正确的!这一际,他几乎要对天高呼。
突然,她弯腰一欠,“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祝福你。”说罢,她转身,飞快的跑了。
“ㄟ?”他一怔,根本来不及反应。
现在是怎样?她怎麽这样就跑掉了呢?就算她讲完了,也该听听他怎麽讲吧?再说,他还没跟她介绍厨房里那位“不速之客”呢!
此时,因为弥生的到来而暂时避开的不速之客,慢条斯理、一派轻松的从厨房走了出来——
“她讲得可真好,我听得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说话的是高柳绪子,恭朗的母亲,她其实也刚到,就在弥生来访的前五分钟。
她今天来是为了代她前夫,恭朗的父亲传达一件事情,却没想到先听见让恭朗自豪的女友所说的那番话。
“妈……”
“恭朗,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喔。”她温柔一笑,“我可一点都不後悔爱上并嫁给你父亲,虽然他後来离开了我。”
他眉心一皱,讨饶地说:“可不可以别提这件事了?”
“为什麽不?”她挑挑眉,神情平静地说:“因为跟你父亲相爱,我才有了你,你是他送给我最棒的礼物。”
“妈……”
她趋前轻握住他的手,“我们并不是怨偶,只是感情淡了,有些感觉没了就是没了,强求不得,但是我知道他确实深深的爱过我。”
他浓眉微皱,没有说话。
“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帮你父亲转达一件事。”她说。
他一怔,“什……”
“他说他即将对娱乐一周报提出告诉,控告他们报导不实。”她续道:“他说他对记者说的是‘小犬的眼光果然特别’,绝对没有什麽你的品味让他失望这种事。”
闻言,他陡地说:“你是说……”
“记者为了让标题耸动一点,总爱加油添醋,你是知道的。”
“他……”他眉心一拢,“他为什麽不亲口跟我解释?”
“你又为什麽不亲自跟他求证呢?”她反问他,脸上还是温柔的笑。
他心头一撼。是啊,为什麽在那当时他没有向父亲求证?是怨恨蒙蔽了他的心,让他失去正确的判断,甚而伤害了弥生……
该死,他真该死!想著,他懊恼又懊悔的低下了头。
“好了,”高柳绪子拍拍他的肩,“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去把她追回来。”
他不解地看著她。
“如果我没猜错,她似乎误会了。”
“误会?”他更觉困惑了。
她点点头,“她好像把我当成你另结的新欢。”
“她根本没看见你。”他蹙眉一笑。
“玄关的鞋、陌生的气味……女人对这个是很敏感的。”她说。
敏感?他母亲说的是那个迟钝的家伙吗?不过她刚才确实是有点不寻常,而且还说什麽“祝福你”这种奇怪的话,难道说……
“那个笨蛋!”他有点生气地说,“平时那麽迟钝,偏偏这个时候就变聪明了。”
“快去吧。”她推了他一下,“这麽好的女孩子,可不要让她跑了。”
他注视著她,勾唇一笑,“放心吧,这个媳妇一定是你的。”说罢,他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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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朗没有在街上盲目的找寻她,他知道她一定会回家,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鬼混。
就这样,他把车停在她住处楼下,在车上等了她三十分钟,而她总算出现。
从後视镜中,他看见她有气无力、拖著脚步的走著,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汽球般。
当她走近,他打开了车门——
“呃!?”她吓了一跳。
他下了车,一脸“我真的被你打败了”的无奈表情。
“你……”弥生是认得他的车的,只是一时没注意到。
她不明白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他住处不是有一位她所不认识的女性吗?一个穿著优雅高跟鞋,有著淡雅香味的女性。
恭朗细细凝睇著她,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你哭过?”
“没有。”她胡乱地摇摇头,倔强的不承认,“哭?为什麽啊?”
“为什麽?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他撇唇一笑。
她蹙著眉头,支吾地说:“我就没哭啊……”
“喂。”他突然在她面前用力击掌。
她吓了一跳,瞪大著眼睛看他。
可恶,他就只会吓她吗?都已经另有新欢,为什麽还要来吓她啊?
“你想我吗?我去大阪的时候。”他问。
问这个干嘛?她想他吗?当然想啊!可是他呢?一通电话都没有也就罢了,才一星期就“另起炉灶”,未免也太无情了一点。
再说,既然都已经有了其他的选择,还来问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干嘛?
想著,她不禁有点生气。“问这个做什麽?”
“因为我想你。”他直视著她,神情严肃地说,“因为我想你,所以想知道你想不想我。”
她惊羞却又愠恼地瞪著他,一脸难以置信。
想她?一个星期不跟她联络叫想她?一回来,住所就有其他女性“进驻”叫想她?
本来她是打算成全他、祝福他,不让他为难的结束这一段恋情的,但他既要鱼也要熊掌的作法,实在令她十分气愤伤心。
“你一整个星期没跟我联络,连托人传话都没有!”她忍不住激动起来。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麽如此激动,也因为知道,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那表示,她是爱他的、在乎他的。
“我觉得应该给彼此一个冷静沉淀的时间……”他气定神闲地说。
见鬼,应该是给他一个另结新欢的机会吧?她心里这麽想著。
“你一脸很不苟同的表情……”他笑睇著她,充满兴味地问:“你不觉得一个星期不见,我们都更确定了对彼此的感情?”
闻言,她眉心一拧,眼底冒著星火——
“刚才你为什麽一下子就跑掉了?”他依旧一派轻松。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不走要干嘛?”她的口气开始强硬而不悦。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摩挲著下巴,“你特地穿了裙子来见我,就只为了说几句话?”
她别扭地揪著裙子,“我……我只是……”
“你真的不太适合穿裙子。”突然,他神情认真的这麽说。
她胸口一紧,有些受挫。是,她知道她不适合,她穿起来就是别扭、就是奇怪,但她是为了谁!?
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她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我是不适合。”她觉得喉咙里像有沙子,好疼、好乾,“你找个适合穿裙子的人吧!”说罢,她扭头就想走。
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扣在怀里。“你还是没让我把话说完。”
“放开我……”她哭著槌他、推他、打他,想挣开他。
“虽然你不适合穿裙子,但是……”他语气平静而深情地说,“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你骗人……”她气愤又伤心,“你明明想跟我分手了,对不对?”
他蹙眉笑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资讯?”
“我不笨。”她抬起泪湿的眼瞪著他,“我知道你屋子里有别的女人……”
他挑挑眉,“噢?原来你注意到了?”虽然是特地跑来跟她解释的,但看见她吃醋生气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逗她。
“一个星期不见,你脑袋灵光多了。”他语带促狭地说。
见他明明已经“露馅”,竟然还若无其事的调侃她,她气得两只眼睛都快喷火了。
“很可惜,她突然跑来,我也很困扰……”他一叹,惋惜地说:“本来我想留你下来的。”
留她下来是什麽意思?过夜吗?他……他居然是这种人!?
“你真可恶!”她气得朝他挥拳。
他一手握住她的拳头,笑得有点无赖,“穿裙子就温柔一点,别动手动脚的。”
她怒视著他,一副想咬他的样子。
“你说祝福我是什麽意思?”他唇角一勾。
“我祝福你找到更适合的对象!”
“你这样就把我拱手让人,未免太没有运动精神。”他几乎快哈哈大笑。
“我的爱情是纯真且纯洁的,不像你。”她对著他大声咆哮。
他皱皱眉头,一脸受不了她的高分贝的表情。“我在感情上也是有洁癖的。”
啥?他说什麽鬼话?屋里藏了一个女人,还想要她留下的人也有感情洁癖?哈哈哈!
“说真的,你实在很失礼,我都还来不及介绍你们认识呢!”他一笑。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介绍她们认识?是他不正常,还是她太大惊小怪?他居然要……
天啊,她竟然一直爱著这样的混蛋!
“我母亲被你那番话感动得快要掉泪,不知道有多麽想见见你,结果你……”说著,他唉地一叹,“难道你不想见见未来的婆婆吗?”
“你又在胡说什麽?你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再也……慢……慢著……”她像是突然被敲了一棍,猛地惊醒过来。
她瞪大著眼睛,狐疑地望著他,“你刚才说……你是说……”
“我屋里的女人是我母亲。”他终於揭开谜底。
玩了她这麽久,也该放过她了。
“……”她张大著嘴巴,发不出声音。
他咧嘴一笑,“我母亲说,千万别让你这麽好的女孩子跑了。”
“你……你是说真的?”她太震惊,以至於声音颤抖得特别厉害。
他点头,然後亲昵地在她额头上一敲,“你以为我会轻易放开你吗?”
“恭朗……”知道他并没有另结新欢、移情别恋,她整个人突然松懈下来。
她瘫软在他怀里,紧紧地抓著他的手臂。“我吓死了,我以为……”说著,她哭了。
他爱怜的抚摸著她的头、她的背,声线温柔地说:“我爱你,这件事……你永远不需要怀疑。”
“嗯。”她内心激动澎湃,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拚命的点头,尽情的哭。
“弥生,”他轻捧起她的脸,深情凝视著她,“让我帮你再加十分吧。”说罢,他低头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吻。
这一次,她开窍了,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跟她求婚,他要她成为一百分的女性……
胸口一热,她再度流下眼泪,欣喜的眼泪。
“我愿意。”她眼里薄翳著泪光,唇角却含笑。
终曲
半年後,东京放送电视台。
就在五个月前,弥生嫁给了恭朗。为了他们的婚礼,恭朗的母亲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筹备,毫不马虎。
於是,在众人的祝福下,他们步上了红毯。
在这次的婚礼上,黑川大泽以家长的身分出席,而他跟恭朗冰冻了近二十年的父子关系也慢慢解冻中。
但最教人惊讶的是一向像大男孩似的弥生,在与高柳绪子有交情的大师级彩妆造型师——松本信一的巧手下,摇身一变成了彷如超级名模般的美丽女性。
也就在这场婚礼中,大家才发现她的可塑性竟是那麽的高。
就这样,他们办了一场完美的、令人惊艳的婚礼。
只是,再完美的婚礼终要落幕,度完蜜月回来後,恭朗继续投入工作,而弥生也回到了柴田组——
“让开!让开!”T恤、牛仔裤、帆布鞋……弥生恢复了她原本的面貌,一如往常的做著她原本的粗重工作。
柴田组里,没有人因为她从藤井弥生变成“黑川弥生”,而对她有特别待遇。她还是她,那个每天跑进跑出、大呼小叫,永远都精力十足的弥生。
把手中沉甸甸的纸箱放下後,她松了一口气,随便用T恤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