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踪迹,此事自然也不了了之,连悬赏单都压箱底压到泛黄破洞了。
但是,这是他的第一起案件,曾日思夜想,悬赏单上的每张面孔都清清楚楚地记进他脑海里了,只要让他看到人,他一定认得出来。
「我瞧瞧。」关释爵走至场边接过悬赏单,不久后便指着台下那群跟随着元池庆,现下被人群困住而无法逃脱的黑衣人。「看起来挺像他们的。」
「他们不是元盟主任内所收的弟子吗?」旁人开始议论,投向元池庆的眼光更加不屑且怀疑了。
「果然没错!来人,抓起来!」台下一阵混战,幸好不少门派的弟子自愿帮忙,前后约莫两、三刻钟,便将这群罪徒缉捕到案。
「棋盘山的匪徒?啊,我有印象了,不就是专门抢盗再全家灭口的匪贼吗?该不会是你给他们好处,要他们帮你杀了柳盟主任内的奴仆吧?
收为弟子,身世不用记入『风云阁』内,也难怪你以这种方式收他们入山庄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段千驰连声啧啧,双手环胸,努嘴看着元池庆。
「我认识他们不过几年,怎么会知道他们是十年前犯案累累的匪徒?如果他们想利用我脱离以前的身分,岂会把过去的处处恶行尽数告知?」元池庆冷哼一声,背地里试图运气,想趁关释爵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攻过去。
「我们找到了天池阁的施先生,也请他来指认你。」关释爵指向右侧入口,一名嬉皮笑脸的白面男子对着元池庆直点头。
「全天下姓施的人有多少,男的不都叫施先生吗?」元池庆胸口像火在烧,无法化解的真气拼命地流窜着。
「话不能这么说,白玉软筋散年产八钱,已经有四年没有人买,你一口气付了一千五百两全包,所以我对你印象相当深刻。」施先生笑道,因为他当初还折了一百两给眼前这位买家。
「除了施先生之外,还有一号人物能指认你。」关释爵由怀中取出一本皮制的册子,上面绘了盟主才能使用的图腾。「你不知道『风云阁』里十二时辰都有华家人看守吧?
你在『风云阁』里的弑师自白,全让华清抄入书册当中了。此事攸关两任盟主,我要求他将此册内容公诸于世,任后人自由翻看。华先生本人也在此处,可证明我此言不假。」
不知何时站到薛道长后方的华清点头附和。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关释爵冷眼问道。
「哈……哈哈哈,百密一疏,是我对自己太有自信了。」元池庆终禁不住体内流窜的真气,再吐了一口鲜血。
「那是你运气好,再让我修练半个月,我一定是天下第一,你们谁都只有跪在我面前磕头的分!」
奇怪,他的手脚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元池庆突然惊觉,他就连抓握都有问题!
「天下第一?这可难说。」关释爵走到他身侧,小声在他耳边低喃了一句。「你拿到的灭神赋是假的,我岳父偷天换日,你倒是錬得起劲。」
「没想到真的是你,实在是让我太痛心了!」薛道长实在气不过,这人选是他推举,还是他一路辅助过来的,结果……唉。「赤城派弟子听令,将此人拿下。」
「灭神赋是假的……假的……」元池庆又吐了一口鲜血,这回彷佛要吐尽他体内所有的血似的,量多得有些吓人。大伙儿惊呼一声之后,本来还算正常的元池庆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哭大笑、大喊大闹,什么人都不认得,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这不是走火入魔的现象吗?
「把他带走,暂且关入赤城派地牢,待我与各派掌门商讨该如何处置。」薛道长走上擂台,一声感叹难道心酸。
「关贤侄,你现在是柳老的半子,我叫你一声贤侄总算不为过了。盟主之位不可一日空悬,你战胜元池庆,理当胜任这职位。」
「请恕关某无法出任。『九逸马场』领有圣诏,若登武林盟主之位,怕有震主威君之嫌。此次前来只是想替岳父一家讨个公道,好让真相水落石出罢了。」就算皇上允许他接任盟主以平衡朝野势力,他一样会拒绝。
娘亲替他取名释爵,就是希望他能看淡世间名利、地位、权势,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别像他爹一样自寻减亡。
倘若当年柳伯伯没有将灭神赋盗走,鸣风的遭遇说不定就会发生在他身上,所以盟主之位对他而言无疑只有麻烦而已。
「你无意出任,就不该上这擂台,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是欠缺考虑,这下该怎么处理?你说!」薛道长动怒了,私心觉得关释爵就是适合这位置。
「关某上台前请教过华先生可否请退盟主一职,他说『风云阁』虽无记录,但亦无限制。所以就算关某出任武林盟主,怕也撑不过三天。」关释爵看向仍在主位上的柳鸣风,两人相视而笑,此种平凡才是他要的踏实。
「那你说该怎么处理才好?」「风云阁」的规定多如牛毛,养出的都是些死脑袋的人,怎么不看看到底是谁有那能力承接这位置,再做变通呢?反正规定只有他们最清楚。
「华先生说,就此时此地重新比试,或由我举荐代理盟主,四年届满再举行盟主大会,毕竟元池庆担任代理盟主开了先例,他不能厚此薄彼,但为防旧事重演,乱了秩序,所以下不为例。」如果是后者,他倒有不错的选择。
「你一招飞燕回手打得对方都无法回手了,谁还敢站出来丢脸?」薛道长一颗头两颗大,虽然如此,他闲事也插手得很开心。「那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当然有。」关释爵敛眉一笑。「就是我的义弟,段千驰。」
「我?丨大哥,我也没有意思要当盟主耶!」
「这……你们两个自己协调,总之要有一个出来担当大局!」
「段盟主,日后武林就请你多多担待了,关某尚有妻小,马场事务又繁重,实无心力顾及武林大事。」
关释爵向段千驰拱手,一拱就将他拱上盟主宝座。「诸位英雄若对代理盟主不服者,可上擂台一较高下。」
谁打赢,谁就当盟主,将竞争机会公开于天下英雄豪杰,日后不论是否由千驰担此大任,大伙儿的后话自然就少了些。
「大哥,你太奸诈了!这种事哪有先说先赢的?欸!你先别走啊!」
段千驰想唤回往柳鸣风所坐之位走去的关释爵,殊不知薛道长年过六旬,动作利落却不输年轻人,竟然拉起他的手,径自宣布——
「代理盟主,『九逸马场』二当家,段千驰!有意上台挑战者,恭请赐教。」
「哪有这样的!」他不仅上了贼船,还昏船了啊!
柳鸣风的眼神不离擂台,看着段千驰不断向薛道长讨价还价却被一一驳回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关释爵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肚皮,她便顺势靠上他的肩头,笑道:「天哥哥真好玩,好像小时候把我逗哭,拼命向我爹爹解释的模样。」
「你叫他天哥哥?」他有些吃味。「怎么就没听你喊我淮哥哥?」
「你喜欢我唤你释爵还是淮哥哥呢?」她很好说话,其实如何称呼都没有差别,重要的是陪在她身边的人,心要在她身上。
「还是唤我释爵吧。」那日进到「风云阁」内,就是她一句「释爵」让他宽心,像是原谅了他一样,将他的心从层层深锁的牢笼中释放出来。
他扶起柳鸣风,深怕她有所颠簸。「回去休息吧,大夫说你最好躺着别动。」
「现在都要五个月了,别紧张。」上次差贴小产连她都心有余悸,更何况是抱着她求医,眼睁睁看着她一路滴血进医馆的他。
她腹中胎儿可强壮了,历劫不死,将来必成英才。
「鸣风,我有个主意。」其实想不到几个时辰就定案了。「不管我们这胎是男是女,就让他姓柳吧。」
「真、真的吗?」他竟然愿意替柳家留后,不论是男是女,他有这份心已经足够。柳鸣风不禁红了眼眶。「释爵,谢谢你。」
「谢什么,应该的。」算是他对鸣风的补偿,曾经让她两难过。
「我们不等天哥哥吗?」事情总算落幕可以回家了,可是段千驰还在台上与薛道长讨价还价。
「等什么?」关释爵回头看了他一眼,就一眼。「他自己知道路回家。」
尾声
七年后 皖南晏家旧宅
「爹、娘,你们走快点儿,王爷爷在等我们啦!」一名年约六岁的男童在山腰上,向山脚下的关释爵及柳鸣风拼命地挥手,在他旁边还有一名小他两、三岁的男童,也学着哥哥对他们挥手大叫。
「爹、娘,快点,快点!」
「哥哥,等我一下啦!」本来还牵着柳鸣风的小女童见哥哥、弟弟都往后山上跑,也迈开短短的腿儿往前奔去。
「晴儿,小心点儿,别跌跤了。」说时迟,那时快,柳鸣风才刚说完,小女童就扑地吃土了。
「娘,我没事,别担心我!」晴儿勇敢得很,随即站起来拍拍脸,拍拍膝盖,一滴眼泪也没掉,又往后山上冲。
「晴儿真乖,要是我小时候,不哭个惊天动地誓不罢休。」柳鸣风挽着丈夫,幸福地逗弄着他怀里托抱的小男娃。才一岁十个月,已经会说许多话了,真是个聪明的娃儿。
「老实说,要像你也难。」以前每天都听得到柳鸣风的哭声,真神奇他那时居然耐得住性子,还觉得她挺可爱的。
「过分,就会嘲笑我!」柳鸣风槌打了丈夫一下,实在不依。
「我说你独一无二,哪里嘲笑你了?」
「贫嘴,这几年你甜言蜜语愈说愈顺口了。」真不害臊,虽然她也听得喜孜孜的。「快走吧,别耽误替爹娘扫墓上香的时辰。」
两人拾级而上,来到父亲坟前,半新不旧的石碑是他新立的墓铭,重整时也特地将母亲的骨灰移回,与父亲葬至一处。
「王爷爷、王爷爷,您教我怎么编草蚱蜢好不好?」老大央求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我也要学!教我教我!」老二也跟进。
「我也要、我也要!」老三最会附和。
「好好好,不过你们别拉着我跑,王爷爷年纪大了,走不快。」替晏家顾坟的洒扫老翁头戴斗笠,被三个小萝卜头簇拥而来,见到关家夫妇,笑容更是亲切。
「释爵,回来啦?怎么……鸣风又有了啊?」
似乎每回看到鸣风,她都挺着颗大肚子,萝卜头愈来愈多,真是热闹。
「孩子多是福报,有能力,养得起,多生几个也好。」
两夫妻终日忙着,总有说不完的事,哪个孩子说了什么话、哪个孩子做了什么事,全当作趣事,反复笑谈,虽然平淡,但是温馨,是他梦寐以求的踏实。
柳鸣风则淡笑不语,其实心里害羞得很。有晏家、关家、柳家的香火要延续,其实他们两夫妻……咳,挺忙的。
「王叔,来,喝茶。」每回来他总是沏一壶茶,与王叔品茗对奕,说说这年头南方出了什么事,北方有了什么发展。
孩子也乖,总在一旁玩耍,不吵他们大人谈天,晚上再缠着王叔、王婶替他们讲故事。王叔老家离这里也有一段路,为此他重整晏家旧宅,请王叔、王婶入住,美其名是总管,事实上是感谢他十多年来不曾间断的辛劳,想给他换个好环境。
「爹,我可以玩那只竹蜻蜓吗?」老大咚咚咚地跑过来,看了好几年了还是不懂白棋黑棋有什么好玩的?不过竹篓里的竹蜻蜓倒是挺吸引他的。
「这个吗?」关释爵拿起竹蜻蜓。
坐在他身旁的柳鸣风回想起与丈夫第一次回到皖南后山时的景象,他们那时藏着好多秘密都没有讲,没能及时解开,拐了许多弯,吃了许多苦才能在一块儿。她一时感性大起,将竹蜻蜓接过去,放在掌心间一旋,让它高高飞起再落地。
「以后我们要像这竹蜻蜓一样,不开心的事就让它飞走,落地之后重新开始,不生嫌隙。」相处难免有磨擦,只是希望两人别再有隔夜仇。
关释爵握住柳鸣风搁在腿上的小手,笑道:「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呵,说得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品味这平淡,却得来不易的幸福……
【全书完】
注:关于「百花谷」顾冬晴的爱情故事,请见《求凰》。
后记
最近我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很容易焦躁,更容易哭。
奶奶身体愈来愈不好,行动不便,有一度完全没办法下床走路,还在找病因时,爷爷就吵着要把奶奶送去养老院,我们一直很为奶奶不值,就像江蕙〈家后〉那首歌的歌词一般,奶奶是把青春无私地奉献给爷爷,她辛苦地养猪、做美发、做手工供一家温饱,结果现在她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了,换来的不是一句「谢谢」,而是爷爷一句「送养老院」。
我根本不敢端测奶奶的心情,因为我的感受就已经痛到不行了,更何况是把爷爷放在心上五十几年的奶奶!
幸好二伯说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妈妈,没道理儿子不顾,请外人顾,就把奶奶接到他家住。我们很气爷爷的决定,甚至打定主意以后就回乡下看爷爷,但不会过夜,也会减少回家的次数。
后来清明连假,怕家里的人说话,就回家待了两天,爷爷看到我就拼命地说他去看过奶奶在二伯家的环境,觉得奶奶待在那里很好,不仅能走路了,手也比较不会抖,精神状况好很多。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是想着——爷爷根本就是想让人觉得他的决定没有错!
虽然我也认为奶奶到二伯家过得比在乡下老家好,但我就是放不下爷爷说过要把奶奶送去养老院的话。
到了晚上,爷爷睡了,我在房间里用计算机,老房子的水泥砖墙隔音不好,奶奶的房间一直传来咳嗽声,我疑惑地跑去看,没想到竟看见跟奶奶分房多年的爷爷,在奶奶搬走后,就睡在她的房间里……
看到那一幕,我哭了,眼泪像八月大雨一样唏哩哗啦地下。爷爷不是不关心奶奶,只是他真的没有办法照顾,他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动过很多次心赃支架的手术,家里其它人有的要上班,有的提到除了叹一口气外,也没有其它想法,谁可以来照顾奶奶?
我很生气爷爷说的话,但是我又做了什么?我没有住在家里,我没有照顾到家里的人,我凭什么去怪爷爷?结果,我哭得更惨……
隔天我要离开,爷爷听到我要走了,第一次看到他落寞到说不出话来,我好难过,一路飙泪离开乡下,像个笨蛋似的一直喊着「阿公——阿公——」,到了晚上我又泪崩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