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头到尾都是你的假设,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假设?”他的脸色好苍白,唇角微微颤抖,这是气疯想杀人的前兆,还是中风前的特征?明茱柔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无厘头的想法,但就是无法克制。
没有丧失记忆,却对他无比的冷漠,这代表什么?
沉浸在往日悲伤,走不出死胡同的只有他。
难道真如她所说,他无法接受那一幕的冲击,不停的自责,误以为愧疚变成爱?
“你的脸色很糟糕,你还好吧?”从苍白变死灰,这种气色太可怕了。
“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他猛力的捉住她的手臂,力量之大,就像溺水的人捉住浮板。
好痛。“放手,你疯啦!我的手快断了。”
杜克绍一惊,放松力道,却不愿放手。“你真的不爱了?”
“那一跳,让我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复健一年,你知道每天开刀缝补的痛苦吗?你知道双脚踩在地面上,每走一步就必须忍受万蚁蚀肉的痛苦吗?我背部腰际处有一条开刀后的疤痕,心脏也有。如果这是证明我爱你的痕迹,那么我真的爱过。但那些痛楚已经磨光爱了,你明白吗?”
有谁比他更明白?他是医生啊!多少受不了治疗的人,曾求他给个一刀痛快。她……也曾这样求过医生吗?
是的,她走过来了!从她清澈的眸子里可以看得出来。
他应该为她开心的,走过代表重生,只是……心沉重得仿佛落入大海似的,几乎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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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辜承隆在PUB吧台处看见杜克绍时,他正在拒绝一位搭讪的辣妹。
“我的眼睛花了吗?你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晚上九点半,他应该还在医院,不看诊也是研究病人的病历。
“我所知道的地方只有这里有卖酒。”整瓶的威士忌倒完了,一滴不剩,怎么他还没有醉的感觉?“威上忌再来一瓶。”后面这句是朝酒保说的。
“真的还是假的,喝完一瓶了?”奉承隆转向酒保求证。
酒保递上一瓶全新的威上忌给杜克绍时,朝辜承隆肯定的点头。
“发生什么事啊?”在辜承隆的记忆中,同样场景只发生过一次——在他和他父亲发生争执时。也是那次,他明白杜克绍的好酒量,也因为那次,他知道他所有的爱情故事。奉承隆坐在他的旁边,示意酒保照旧。
“她,还活著!”
悠扬的蓝调混合著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谁?”
“我在美国遇见她。”
“你说明茱柔?”这名字杜克绍很少提起,总是以“未婚妻”带过,但姓氏太特别,加上她对自己的死党又是那么重要,要忘记不容易。太震惊!让人以为死了十一年,正常来说已归尘土的人居然还活著?!
“然后呢?你从美国回来不是一个多月了?她呢?”
“她在美国一家百货卖瓷器,后来我辗转得到消息时,她在信义区一家巧克力专卖店当店员。我以为她丧失记忆了,因为在美国,我们明明四目相对,她却没有任何爱恨情绪,就像陌生人一样看著我,当初爱得那么深,怎么可能?!”杜克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
“她没有丧失记忆?”
“当初是我抛下她的,如果她可以恨我,至少我还能安慰自己——没有爱怎么可能有恨?可是她完全没有,甚至告诉我,她的爱和恨被磨光了!”喉咙涩得连声音都哑了,“她那一跳,我很清楚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甚至大到产生的后遗症会让她生不如死,我以为她至少还有恨的!”杜克绍低下头。
辜承隆明白,男儿有泪下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还说……她认为我没有那么爱她,只是长期的愧疚所造成的假象。她的话居然让我产生迷惑……我开始不知道这十一年来,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我坚守了十一年的信念……”抖动的双肩和低切的笑声,很凄凉。
“她会这么认定情有可原,问题是她有另一半了吗?”
“没有!”
“你能想像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
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怀里?任由那男人拥著她亲吻,甚至发生肌肤之亲,看见她心脏上的伤痕……杜克绍握紧酒杯,几乎要将它捏碎。抬起头时,眼中的脆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凶狠。
不,在他知道她尚未心有所属前,怎么能轻易再放弃?他已经错过一次……喔!老天,他简直是……
“我是白痴。”
“恋爱中的人通常会变成这样,很正常!”
“我在恋爱?”
“不然你这样是什么?每天想著她,不管做什么都想。不,应该称为单相思,毕竟恋爱是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行为,你还不是!”
两个人啊!“她应该不希望再见到我。”
“如果她对过去真的毫无芥蒂,见到你,应该无法让她有什么情绪波动吧!”
“你这是安慰吗?”他狠狠瞪了辜承隆一眼。
辜承隆耸耸肩,“你不好好看紧她,万一被别人追走,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废话!说得简单,要怎么看紧?老天!只要想到稍早前他失神掉魂的离开巧克力店,甚至没有跟她说再见什么的,就觉得丢脸!
算了!还伯什么丢脸不丢脸?接下去要死缠著不放,厚脸皮的被骂也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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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昨天来找你的那位先生,到底是谁啊?”小宁眨著大眼睛问。
“这么好奇做什么?”
“他比那位林先生好太多了!”
明茱柔在笔记本上换上各式的彩色笔,画出理想中的菜色。“外表并不能代表一切,谁晓得他的内在呢?”
“可是食色本能,谁不注重外表?”小宁探过头,看她在画什么。“这是猪排咖哩嘛!”
“对,我今天的晚餐。”
“明,你会煮料理?我以为你只会做巧克力。”
明茱柔瞟了她一眼,“只要是吃的,我都略有研究。”
“真厉害,现在很少有女生会进厨房,煮出一桌像样的菜,我妈咪就常说我嫁人再让未来的婆婆调教,才能明白她当初让我奶奶教导的苦。”
“煮菜可以让我觉得快乐。”
“那将来娶到你的人有福了!”
“说不定我煮的菜很难吃。”
“巧克力这么难,你都没问题了,我才不相信会难吃。”
“真是谢谢你的捧场。”
门上的风铃声响起。
“欢迎光临!”另一位在擦玻璃的小语扬著精气十足的嗓门喊。
“小语看起来心情很好,擦玻璃有这么好玩吗?”小宁侧著头,不明白的说。
明茱柔笑著摇头,现在七年级的小朋友有时候无厘头的想法会让人会心一笑,有时候却又气得半死。
“先生——”看清楚来人,明茱柔敛住笑容。原以为回台只是短暂的两个月,所以没想到会碰上熟人,更别提这位熟人是她伟大的父亲。
来者西装笔挺,发问参杂著白丝,严肃的面容看来不容易亲近。“你姑姑说看见你在这里当店员,原本我还不相信!”
姑姑?她并没有看见啊!真难得她没有上前奚落一顿,愈来愈不像她苛刻的作风。
“你什么时候偷溜回来?谁准你离开美国的?”
“偷溜?我光明正大的拿护照进中华民国,从头到尾都没有偷溜这回事。至于离开美国,我二十岁就到了厄瓜多,二十四岁到法国,严格说起来,我离开美国有七年了。”她带著讥讽的语气回道。
中年男子语塞,胀红的脖子显示怒意,“你从来就不听我的安排。流浪那么多地方,最后一事无成,甚至来这种店当店员,这样比较光荣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么多年了,你的个性一点都没有变,我本来还期望异乡生活可以让你磨掉野性,结果还是没有。”
哼!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猎人和野山猪,只有紧张和厮杀。
“我想巧克力这种玩意儿,你不感兴趣,所以我就不送了!小语,送客。”
“好。”小语冲到他的身侧。他瞥了小语几眼,好熟的脸孔!
“你尽快跟店家辞掉工作,我明某人的女儿在这种店当店员,万一传出去,我一张脸要往哪里摆?后天回来,我介绍几位朋友跟你认识、认识。”
“从来没有人知道我是你女儿,这点你不用担心,至于那种莫名其妙的介绍,你可以省省,我对什么联姻没有兴趣。”
“你以为你翅膀长硬,我说的话就可以不听吗?要留在这里,好,我明天找人收购这家店,看你还有什么把戏可以要。”
风铃声再度响起。
“柔柔,我带了桔子酱来,这是韩国最有名的珍坊制作出来的。”
柔柔?杜克绍!谁准他这样叫她的?明茱柔还来不及抗议,就见父亲蹙著眉抢先开口。
“你是谁啊?大庭广众之下柔柔、柔柔的叫!”
“这位伯父,请问你是?”杜克绍对于眼前双鬓斑白的中年人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想追我女儿?”
“明伯父。”是的!他想起来了。
当年学校那一幕,她血迹斑斑地倒在他怀里,明父气急败坏的大喊家门不幸,所以他无法有什么热切的态度。
“哼!”看他没有任何热诚,明父转身向明茱柔警告:“你明天给我回家,回家前最好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画清界线。”说完,凌厉的眸子瞥过杜克绍,他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柔柔有交友的自由,她明白什么是益友,什么是损友。”杜克绍只是淡然的回应。
这小子盛气凌人,八成是年少得志,但那又如何?在他这种商场老将眼底,带点墨水的也不过是帮人打工,这种人带不来任何利益。“我说的话你最好听进去,明天我会让娟如请人回家吃晚餐,晚上七点前,你先回别墅整理打扮。”
就当狗在吠吧!明茱柔左耳进、右耳出。
杜克绍尊敬他是长者,自然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怎么感觉好像是相亲宴?
等明父一离开,杜克绍等不及问出口:“柔柔,你明晚真要回家相亲吗?”
“谁要回去相亲?又是谁准你叫我柔柔?恶心巴啦!你再叫我就把你赶出去。”死老头,什么东西!以为花几毛钱养大她,就有操控她一辈子的权利吗?
杜克绍明白她是牵怒,不以为意,“这桔子酱送你。”
明茱柔不想收的,可是桔子酱……她正好想用桔子酱来试新口味的巧克力。
“这桔子酱打开来可以看见半颗完整的桔于,在韩国珍坊可是限量品,有钱还买不到喔!”
有钱还买不到?这句话深得她心。“那你哪里来的?”
“我有位病人透过首尔大学附设医院,邀我过去会诊一位心疾的病人,她是国宝级的制酱传人,她的家人送我品尝的,我打开来给你尝尝!”
明茱柔连忙抢回来,“不用了!我要吃自己会开。”这浅黄色的标志她知道!以前透过关系弄到小瓶装,是珍品啊!
“你不回去相亲,你爸不会找你麻烦吗?:”
“随他去,大不了我这里待不了就走人。”回法国总可以吧!
“走人?你要去哪里?”杜克绍神色一沉。
“你想做什么?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对上她探究的大眼,杜克绍放松神情,佯装惬意,“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当普通朋友也不行吗?”
他的计画是慢慢的融入她的生活,让她受到制约,渐渐的,当他不出现时,她会觉得空虚,让她无法没有自己。虽然这一招术很老套,但却是他目前想得到也可以使用的。
“我——”门口的风铃再度响起,有客人来了!“欢迎光临!”但……今天是她的幸运日吗?怎么都是她认识的?“林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
林先生?背脊寒毛竖起,呈现备战状态,杜克绍侧身对著来到柜台前的男子。
“林医生!”
“院长!”林医生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眼熟的背影居然是……
“原来你爱吃巧克力啊!柔柔,他是我们医院家医科的医生。林医生,柔柔在这家店服务,她是我女朋友,如果你这么爱吃巧克力,我可以请她送张贵宾卡给你。”
凌厉的眼神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院长爱……说笑,我正想要减肥,怎么……怎么可能会买?”
“那你进来是……”
“我买点小礼物送人的。小姐,我要这个,帮我包起来。”林医生捉了一个熊宝宝礼盒递给小宁,连钱都一起准备好给她。
小宁嘴角噙著笑,快速的结完帐。
林医生仓皇的夺门而出,小语高声的喊:“谢谢光临!”依旧十分有精神。
“我跟小语一起去整理屋外的花盆。”这回她可识相了!
小宁拉著小语离开,至少透过玻璃,她还可以观看里头的战况。
第7章(1)
一阵沉默,空气冷凝,明茱柔拿著白巾开始擦著玻璃柜。
怎么还不走?!桔子酱收下来,话也说完了,怎么不走呢?玻璃的折射只是证明她的感觉没有错,他目不转睛的盯著她。
“你还不走吗?”终究还是开口了。
“我等你下班。”
“等我下班做什么?”呛著语气,她抬起头。
“送你回家。”
“不用,我知道回家的路。”
“你不知道回家的路,所以才流连在外那么多年。”他低声轻喃,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几宇落入她的耳里。“现在台湾的治安很不好,我还是送你比较安心。”
这种影射简直就是该死!“我一没钱财二没地位,谁会绑我?你是大院长又是名医,身体镶金包银,要绑要抢也应该是你。”
“我担心有色魔,如果只是要钱,我还付得出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说过我不再爱你,你也不爱——”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极力想再让你爱上我吗?”杜克绍截断她的话,音量甚至压过她,也压过室内轻柔的大提琴乐,“昨天我想了很久,我真的是因为愧疚才爱上你的吗?我真的是自己骗自己吗?可是十一年!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
“我没有纯情到这种地步,外国的社交生活有多开放,台湾的女生也明白‘女追男隔层纱’的道理。如果没有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一直维持……我甚至无法想像你躺在别人怀里的模样,也无法忍受有人靠近你、抚摸你,光幻想那些情节,我就快捉狂了。如果说这不是爱,那是什么?你解释给我听啊!”
维持什么?守身如玉?她才不会相信。这世界上只有女人为男人守身,女人是情感动物嘛!但男人不是,男人是感官动物。“如果爱我,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