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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参相待 page 2 作者:舒格

  秦雪郁越发困惑,她真的不识得这英武男子。

  “你是谁?”

  “我叫江万翼。”

  “江、万、翼。”她慢慢跟着说,还把他的名字小声念了几遍,像是用心记忆着这三个字。“你也跟我爹一样,是将军吗?”

  他摇摇头,被童稚言语逗笑,“自然不是。”

  “那你以后会当将军吗?”

  江万翼还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看出了她的渴望,忍不住温声反问:“小姐想当将军?”

  小女娃的眼睛突然一亮,慎重地用力点头,“我要跟爹一样,当最威风的镇北大将军,骑好高好大的马!”

  换成别人,一定马上告诉她,女孩儿家是不可能当将军的。但江万翼不是别人,他只是专注静听,眼神、唇际的微笑都好温和。

  “是吗?你会骑马?”

  女娃小脸一扬,“我自然会,我五岁开始就练骑马了。”

  “那你还想骑马吗?”他温声问。看她猛点头,满脸都是渴望,江万翼便说:“我明天帮你问问,找匹小马给你骑。”

  “我会骑大马。”人小志不小呢。旁边来来往往的军中弟兄无不啧啧称奇。小江一向是队伍里最年幼的,沉默寡言,习惯听命行事,若非必要,绝不开口。结果此刻看他蹲矮身子,全神贯注跟个小女娃说了这么久,实在难得。

  “会骑大马了?真是了不起。我帮你找。”他想了想,又说:“那,你今年吃了寿面没有?我也帮你煮一碗来,好不好?”

  秦雪郁诧异极了,小嘴儿微微开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明日正是她九岁生辰。没有人知道,自然也没人帮她贺寿。但江万翼是记得的,毕竟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夜,也是他投身北漠军之始。

  震耳的婴儿哭声还犹在耳,她已经长成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女娃了。岁月如流,怎能叫人不感慨?

  “二小姐、二小姐!”一路寻来的,是负责照料秦将军饮食起居的仆妇。她满脸忧虑地上前来,拉住秦雪郁的小手,“快别这样乱走,要是又走丢了,将军会砍了我们的头!快跟我走,要吃饭了。”

  “可是,我还不饿……”好不容易遇上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大人,秦雪郁往他身旁靠了靠,不想走。

  “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好不好?”江万翼温言哄着满脸不愿的小女娃,“我会一直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你会帮我找马?还有煮寿面给我吃?”

  “我自然会。”即使对着小女娃承诺,他还是如此慎重其事。

  “小江,你自己的伤还好吧?”嬷嬷皱着眉,忍不住出言关切,“将军特别说了要放你三日的假,不必分担杂务,你就该好好休息呀!”

  江万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面对旁人,又回复了惯常的惜言如金。

  之后,嬷嬷牵着秦雪郁走开。边走,小姑娘还边提问。

  “嬷嬷,你怎么叫他小江?”对九岁孩童来说,二十岁的男子自然不小;清甜可爱的嗓音透着困惑,“他不小了,不是该叫他老江吗?”

  “瞎说,小江才二十岁,哪里老了?”一老一小应答声渐渐远了,江万翼脸上的笑意还是萦绕不去。隔日,他真的帮她找来了一匹初长成的母马。傍晚,还请负责伙食的厨房特别煮了一碗面。北地不比京城,面里只是些油葱花,还丢了几片腊肉,一大碗热腾腾的,是寻常兵卒们吃的分量。小女娃自然吃不了,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只好是江万翼负责收拾吃光。

  就这样,他身边多了个小跟班。养伤之际,他教她设陷阱捕鸟、使鞭,在空闲时还帮她做了一张小弓给她玩。有时众人聚集在谈论战役、兵法时,也让她跟在旁边听。

  秦雪郁是个很精灵的小孩,从不惹麻烦,对于北漠简陋的饮食住所也一下子就适应了,用皮绳扎起辫子,穿着北地小孩惯穿的皮袄、棉裤,细嫩脸蛋让挟着细沙的劲风刮得红通通的,笑声清脆可爱,大伙儿很快就习惯江万翼身旁跟着的小影子。

  酷寒的正月过去,军营里过了个热闹的年之后,甫开春,秦将军就率军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逼退先前步步进占的外蛮好几百里。消息传到京里,皇帝龙心大悦,准备论功行赏。为了这件事,秦将军特别把江万翼叫到帐中。

  “小江,北漠是留不住你了。”将军盘腿坐在铺着毛皮的地上,神色认真地对爱将说:“这一回出兵,你带的先锋军破敌有大功,要论赏,你绝对排在前头。加上你之前救了郁儿,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你。”

  “那只是属下的本分!”

  “你先听我说。”将军挥了挥手,有些不耐,“你在北漠也要十年了,就算再待十年,最多也只能升到小队长。你的能耐又何止如此?正好兵部现在要人,不如趁这次推举的机会,让你回京城去好好闯一闯,闯出点名堂来,也不辜负我这几年的栽培。”

  江万翼一双超乎年龄的成熟黑眸定定望着将军。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在北漠待了这么久,虽然五官依旧冷厉霸气,却也有风霜的痕迹了,尤其发鬓更是有着一抹灰白。

  照说是极好的机会,但江万翼却沉吟着,流露出罕见的犹豫。

  “将军!”

  “回京的队伍明儿个就要起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跟他们走。”秦天白察觉了爱将的欲言又止,浓眉一锁,冷声质问:“你无父无母,一点牵挂也无,为何犹豫?难不成是怕了?”

  军旅生涯便是如此,接令要去哪儿,就得去哪儿,一点也由不得人。但这一回,江万翼真的不想走。他想留在将军身边效命,杀敌冲锋,舍身赴死也不足回报将军栽培之恩。

  何况,他先前还答应了二小姐帮她做根新的鞭子,皮都鞣好了,鞭把用的木头也选妥,他这一走,谁来完成呢?

  “去吧,别让我失望。”

  将军令下,江万翼自然听从。他永远是最尽责听命的部下。

  那一晚,他在灯火中漏夜赶工,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当第一道曙光照耀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大漠时,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二小姐对于江万翼的离去,只困惑了一会儿。之后,小小年纪的她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异样,还是能吃能喝,骑马射箭,有模有样。“小姐,你不想念小江吗?”跟她混熟了的士兵们有时忍不住问,“之前你可是成天跟在他身后,看你们挺有话说的。”

  “可不是,小江只跟你说话,跟我们半天都讲不出两个字!”

  “小江走了,你不难受吗?”

  秦雪郁睁着乌亮大眼,小脸蛋上全是诧异,彷佛觉得问题极突兀似的。

  “自然是难受的,就像打了败仗一般难受。”小小年纪的她,回答却震动了一群大汉。“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难受,一咬牙就过去了呀。”

  众人陷入一片死寂。一双双历尽沙场风霜的眼,全都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果然将门虎女,能说出这么大气的话。秦雪郁这个女娃儿,真的不简单!

  “这话是谁教你的?”好半晌,终于有人慢吞吞地问。

  “是小江。”她扬起他临走前特地为她做好的小马鞭,脸蛋一抬,眉宇间已经隐约有着锐利霸气,假以时日,绝对不容小觎。

  但随即,她笑开了;笑容是女娃特有的调皮淘气。“可是,我还是觉得他该叫老江,不是小江。”

  众人听了,也都跟着笑起来。“说得是,对你来说,他真是老江了。”笑完,却是一阵惆怅。大家都跟沉默又可靠的小江处得来,昨日还看他在营里忙,今儿个他已经人在天涯,不晓得走到哪儿了。

  “难得你们投缘;只不过,当兵就是这样,说调就调,根本由不得人。”说着,一个年纪跟江万翼差不多的士兵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静了,一时之间,都各自戚叹起来。

  “老江,他会回来的呀。”清脆稚嫩的嗓音在一片静默中响起。小小女娃不知为何非常笃定。

  而不管老江还是小江,都成了绝响。江万翼这一走,便再无音讯,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再也没人听闻过他的消息。

  第2章(1)

  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败乃兵家常事……秦雪郁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定下心,别自乱了阵脚。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都似乎太迟了,毕竟,她已经被俘!十九岁的她经历过大小战役,从来没有败绩,更遑论被抓了。

  但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窜的马贼,追了三天三夜,眼看着已经要追上,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之际,谁知道在这浮云遮月的星夜里,中了对方的计?

  原来那几名马贼只是诱敌的幌子,待北漠军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进了马贼的巢穴。一场近身恶斗下来,领军的秦雪郁被活逮。

  马贼不过就是一群绿林莽汉、乌合之众,居然还会使计,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谓穷寇莫追,古有明训,她为何还是不信邪?因为秦雪郁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也因为她太急着想要打胜仗,想为已经日渐没落、积弱多年的北漠军提振士气。

  结果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以前人称金戈铁马的北漠军,现在已经沦落到比马贼还像一盘散沙,领军的秦雪郁心痛如绞。

  夹杂黄土细沙的夜风极劲,带着血腥味,一阵阵的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背后,低着头,拖着沉重脚步,缓缓前行。

  “走快点,不要拖拖拉拉!”厉鬼般的恶吼在背后爆开,不耐烦地用力一推让秦雪郁差点跌倒。她倒吸一口冷气,硬是一声不吭。

  她在先前恶斗中受伤,护身的薄镜甲都破了,虽不致命,但也是结结实实的一刀,温热的血正顺着背脊流下来。吃粗暴的马贼狠推,正中背伤,痛彻心肺。她咬牙死忍,咬得牙根都发疼。

  皮肉受伤事小,要是让这些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的恶贼发现她不但是女儿身,还是北漠大将军秦天白的女儿,那么——后果会不堪设想!

  从军数年,她对这样的状况早有准备。贴身衣襟里就缝着剧毒药物,吞下后即刻毙命,一干二净;但此刻她双手被反绑,根本无法拿到药丸。要是她求死不成,活生生遭辱……

  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

  “跪下!”押着她的恶贼踹她一脚,语带不屑,“北漠军不过如此,领军的主将还怕得发抖?弄种!”

  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岩洞。中央起了火堆,火光能一熊,映在四周一张张凶恶肮脏的脸上。秦雪郁的头更低了。

  “就抓了这一个?”领头一人闲闲开口。

  秦雪郁听了,心中却是一凛。

  因为,那嗓音里透露出来的霸气与沉稳,绝非寻常。和粗牙粗口、光会逞凶斗狠的流寇并不相同。

  “其它的全怕死,跑得比龟孙子还快!”马贼轻蔑地取笑,“连马都不要了,全送给我们!”

  “抓他们也没用,只有这一个身上有令牌————”

  “那就不是普通的巡逻兵了,少说是个参将。”领头的笑了笑,“北漠军况真是糟透了,连个参将都轻易被掳,笑死人。”

  连军中的状况都了如指掌,这绝不是四处流窜的马贼。不知为何,秦雪郁的心一阵阵恐慌乱跳,彷佛知道大难即将临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败军之将,不如一死!

  “你,抬起头来。”领头的对她下令。

  “呸!”

  秦雪郁是抬起头了,但众人都还来不及看清楚时,她一口口水已经狠狠吐向那个发话的人。

  “他奶奶的!找死,老子我就成全你!”怒吼声在她脑后响起。呕哪一声拔刀,冷冷刀光闪烁,破空而来。

  就是故意要激得对方拔刀!此刻,她一心求死。与其让这些恶贼发现她的真实身分,不如快刀斩乱麻。

  “且慢。”首领突然阻止了手下,语气有些奇异。尖刀硬生生在半空停住,众人屏息,都望着发话的首领。满布尘沙的靴子踱了过来,在秦雪郁面前停步。然后,她的下巴被捏住,一使劲,硬是抬起她的脸,还拨开披散的乱发。

  露出来的,是一张艳丽的脸。浓眉下,大眼黑白分明,此时映着火光,也像是有火焰在瞳心跳跃。五官深刻,流露倔强不驯神态,脸蛋虽特意涂黑涂脏了,试图掩人耳目,但近看之下,不折不扣是个令人目眩的美女。

  而目光一对上,秦雪郁的心也重重跳了几下。

  这首领的眼眸似乎深不可测,有种奇异而强大的魔力,要把人的魂魄全勾去似的。跟她想象的马贼全都满脸横肉、眼露凶光模样大大不同。

  危险,这人极危险。

  “果然是个娘儿们。”首领哼了一声,“放眼天下,也只有北漠沦落到让女人也从军,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长得还挺美——”

  “既然这样,不如让兄弟我们乐一乐?”

  “是呀,我来好好挫一挫北漠军的威风!”

  “我看她挡不了老子我的棒槌,等等整得她哭爹喊娘的求饶!”

  污言秽语越说越入港,甚至伸手想来抓。秦雪郁表面上虽冷静,但冷汗却悄悄沿着额际、背后流下,伤口处犹如火烧般灼痛。

  不能再等了。秦雪郁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当机立断。

  突地,大手闪电般探出,用力捏住她的颊,力道大到几乎可以捏碎骨头。

  “想咬舌自尽?没那么容易。”首领冷冷一笑。那笑法,让人冷进骨髓。“你对我还有用得很,不会让你这么早死。”

  她一双明眸冒火,狠狠瞪着他,巴不得用眼光杀死这满脸大胡子的男人。

  首领示意手下拿条脏兮兮的布巾过来,正准备塞她的嘴,以防她又咬舌;结果一个不留神,被秦雪郁快狠准地咬中他的手背!

  这一下可是使尽吃奶力气地咬,首领痛得怒吼起来。

  啪!旁边一名手下立刻代劳,扬起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重打得她眼冒金星,脸偏到一侧,嘴角也流血了。“贱人,你找死。”手下叫嚣着,“竟敢咬我们大哥?等一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笑死人,大哥还这么无用?”她就是故意要激怒对方。

  恶狠狠的莽汉扑上来又要再打,却给那带头的首领挡住了。

  “脾气倒是挺辣的,好个牙尖嘴利的娘儿们。”首领似乎毫不在乎,语气还透着几分赞赏。

  他又盯着她瞧,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然后冷不防地靠了过来,鲜血淋漓的手也对着她举起——

  “你要是敢动我,北漠军不会放过你的。”秦雪郁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回应,毫不畏惧,字字清晰,展现了过人的气魄。

  首领冷笑,“北漠军已经是笑话了,连疆界都快守不住,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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