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觉得喉咙很干。
世上最难得一颗真心,有人因你快乐而快乐,有人因你忧愁而忧愁,无论你多么落魄那个人也不会离去,无论什么缘故都不会变心。
他却负她如此。
“你在意吗?”她问。
凤鸣的手没放,仍在她的面颊上游移,眼中的光芒柔和的像闪耀的星星,接着,他低下头来。
“……”然后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凤鸣。”她吃力地将他推开。
“嗯?”
“我快要没呼吸了。”
她头晕晕的,胸口有点闷,发现自己音忘了要呼吸。
凤鸣失笑,摸摸她的头。
霜不晓看着他,忽然把手放到嘴边,狠狠晈了一口。
凤鸣大惊,连忙捉住她的手腕。
她晈得很重,纤白的手背上出现一圈深深的齿痕,隐隐有血丝沁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脸色很不好看。
“我以为自己又作梦了,梦见和你在一起。”伤口很深,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凤鸣静默,把她的手慢慢用双掌包覆起,然后放到唇边费唇贴着齿痕。
她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无声的颤动,一抹晶莹在眼角,她嗫嚅道:“凤鸣?”
他不吭声,将她抱个满怀,温柔的堵住嘴巴。
她的手、她的人,这辈子,无论要花上多少时间,他都不会松开了。
“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因为这句问话,凤鸣带着她,乘着二楞子驾的马车,来到靠近青石城的一条河边。
河边有很多民夫、雇工,忙碌的像群蚁,监工一看见凤鸣来了,马上过来想报告今日的进度,看见难得露面的夫人也来了,很识相的拍拍他的肩离去,至于报告嘛,可以稍后再说。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二爷不一样了,看他牵着夫人的手下马车,挑夫、石匠都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抬头鉴天,还以为老天下红雨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表情不论什么时候都一样,可原来,家里藏了个小妻子后,的确很不一样的。
“那就是传闻中的夫人吧?”
“原来真的有这么个人。”
“苍将军不是唬我们的。”
“难怪大人不近女色,可是那样的脸……嘶,呃,老姜,我的眼睛好像不管用了……”那雪肤花貌,红唇弯弯如菱,是夫人,可,白痕交错,扭曲狰狞的也是夫人,这暂且撇下不谈,大人那半脸黥面……这对夫妻与众不同,究竟是流行,还是夫唱妇随?
希望这不要造成青石城里姑娘跟着的流行风潮才好……
“大家好。”她没架子,绽着笑容,长长的睫下有莹光蕴藉,嫩得像水葱似的半张脸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众人只觉得呼吸困难,“小奠,你打俺一个耳光。”
“嗯,等会儿换你也呼我一下。”
这些人居然要互相打巴掌才能回过神来。
“大家辛苦了,我给大家准备了鱼儿面、松枝熏肉,还有几样小菜,休息的时候过来尝尝吧。”她后面跟着好几个丫髮、长工,各个手里都有个食屉提着。
她一示意,仆役们就急急的将好几层的食屉拿了过去。
“谢谢二爷!”
“这不是我的主意。”凤鸣可不想领这个功。
“谢谢夫人!”有得吃,大家的嗓门都大了些。
“这些年,我在冶水。”看见工人们停下工作,洗手去吃点心了,凤鸣牵着霜不晓的手往一处高地走去。
“皇城的事情尘埃落定后,我来到这里,起先是为了夏汛来之前修筑河堤,加强堤坝,却发现这条河问题很多。”
他指着下面的河道说:“你看,这条河与另外一条河在中游交汇成一条,然后到了下游出江而去,问题在于这两条河的分流处都淤塞得很严重,枯水期还好,只要到涨水期,方圆几里地都是一片汪洋。”
“那不是很可怕?要是淹水,不会淹到城里吗?”治水不是一日工程,难怪他至今都是庄稼人打扮,在这样的地方,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的吧?
“青石城外筑有石堤,不致淹到城里。”
怪不得每天夜里他总没闲着,每天随身携带册子细细画着各种堤坝、水闸,誊写治水的方法。
“日后我们准备盖水闸、斗门,可以调节水势,阻水后疏浚河流,多雨时,可以拦水,干旱时放水,等这一套工程完成,河道必会畅通无阻,甚至可以通航。”描绘起远景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嘴角挂着自负的微笑,在I光下像教人移不开眼睛的宝石。
“要是能通航,那青石城的繁荣经济就不只这样,而会扶摇直上了。”她听了怦然心动。
“怎么,还有问题?”
凤鸣温柔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聪慧虽然不外露,却常常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了他一把。
“现下比较麻烦的是淤泥的问题,要是没把淤泥的事情先解决,后面的闸水门就等于空谈。”
“那就挖淤泥,只要淤泥清了,水再大也能直接往下游去,不怕造成伤害。”
“那挖出来的淤泥呢?你觉得应该倒哪里去?”他眼中有热气,闪着灿烂。
“淤泥正好用来做堤坝啊。”
“唔……”他细想着可行性。
“一来省了堤坝买土的钱,二来,用淤泥做堤坝,一边砌牢固了,把石头砌成方块,里面填泥,填平了以后,可以在上面种植树木,变成林荫大道,或者种植蔬菜水果也可以,这一来,修了河堤,每年清淤产生的泥也有了用途,百姓们不用再伯洪水,春秋还能有果收。”
“不晓,我有没有夸过你聪明灵慧?”他的指头蹭过她的嘴角,像是不经意,她的身子不禁僵了起来。
“你以前躲都来不及了。”
“以后我会补偿你的。”他咬上她的耳,她的身子一下就软得像团棉花,脸腾地烧了起来。
亲兵们都选择性的无视这一幂。
“你为什么没有坐上那杷椅子?”回程,凤鸣抓起缰绳打算自己赶马车,霜不晓觉得新奇,硬要凑上一脚。
那二楞子呢?
两人相视一笑。
把他赶进车内去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龙椅。
“那位置虚幻又锋利,若我把别人拉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想把我再拉下来,我不如要他一半江山,当我的闲散亲王,当皇帝有什么好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公鸡早,就算吃再多山珍海味、穿多少华美衣服,也掩不了这事实。”
江山多娇,却不一定非要把自己关在那个四方城里面掌权,天地这么辽阔,做个闲散王爷的确比当皇帝要快乐多了,这是他经历了许许多多风雨后才终于明白的道理。
“那你找到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了?”她记得凤鸣说过,他上面只有一个哥哥,如今身陷牢狱,他又不想要那把龙椅,那么这时的排云国是谁在当家?
“邵王,我皇叔。”
“哦。”
“我父皇与这位皇叔是兄弟中感情最好的两人,当年也是这位皇叔拥戴我父皇,我父皇才有办法坐上皇位,这次,我回来勤王,与他里应外合,才举事成功,这位置由他来坐,再适合不过了。”
“那就好。”有人坐上那个位置,肯好好治理国家,不论是谁,她都没意见。
这段时间她也看得出来,排云国政治清明,人民安定,可见这位皇叔是真心在为百姓做事。
第10章(2)
秋色已深。
冬季将至,夏天的衣服已穿不着,可以洗净晒干好收起来了。
连带的,换地席、换门窗纸,秋收的晒菜该放进瓮坛里去,果酒也得收,瓶瓶罐罐,买煤购炭的事情也不能忘,指挥着丫发和长工在菜窖和地窖中穿梭来去,虽然不是粗重的活,却也是要人命的劳累。
这让她想起锦红。
要是那个能干的大宫女还在,她就不用事必躬亲,什么都要自己来了,不过,也许她可以考虑在庄子里找个可靠的人,这样总比凡事自己来要省事多了。
劈啪拨着算盘,桌上放的全是这一句从各地送来的帐册,庄上收成盘点,一落一落,还真可观。
这些本来不关她的事。
为了治水,凤鸣把自己弄得像陀螺,又苦又累停不下来,把庄子的事情拿去问他,他也总是笑笑的说搁下就好,他会看。
可看他天天掌灯到四更,她又不舍,只好自告奋勇的揽下来了。
不过就一个庄头能有多少事?
真的接手,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她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凤鸣的名下不只有这一个庄子,他可是名副其实的亲王,名下产业,光名字叠起来就能压垮一个人了。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很好,她也忙成一颗陀螺了。
几个月过去,事事皆上了轨道,但她还没拿起书本,过上两天悠闲日子,这日,二楞子就一脸戒慎的跑来说:“有客人来了。”
凤家庄一向沉寂,少有客人上门。
“什么人?禀过二爷了吗?”
“二爷还没回来,来的是个……”二楞子搔了搔头,f夫人去看就知道了。”
“嗯,我去看看。”显然二楞子知道来客是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到了小花厅院门口,就隐隐听到一个女子的笑声,亮而清脆。
“二爷这里还是一样安静,果然离家出走到这里来是最好的选择。”她声音一顿,“终于有人来了,是夫人吗?我真想见见!”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一个女子站在厅里,朝着霜不晓微微笑。
那女子穿着白衣,肌肤是密的颜色,两眼亮如子夜星辰。
霜不晓和她目光相对,还以微微的笑。
方才与那女子说话的竟是发叔。
“夫人,这是墨姑娘,是……二爷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霜不晓脸上淡淡的,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是可以清楚知道的,是不太舒服。
“墨姑娘。”
“夫人。”她对霜不晓那脸轻轻掠过一眼,然后露出甜美的笑容。
“不知道姑娘几时来的,没有出门迎着,太失礼了。二爷这会儿不在庄上,可能要请姑娘等等了。”
“不要紧不要紧,这里我熟得很,去年我和疏勒哥哥就来住了大半年,你不用招呼我,反正发叔会替我管饭,我这人最好相处了,只要有好菜好饭,什么都不挑剔的。”
霜不晓心里一动,这墨姑娘是北边部族的穿着打扮,讲话没有女孩子的扭捏撒娇,“既然是二爷的熟人,我让人去替姑娘整理一间客房出来。”
“夫人别忙,我住借了兰院,行李也都在那里了。”
“那墨姑娘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厨房,为你做几样新鲜的。”
她拍了下手说,“我哥从始国回来后,老是吹嘘那边的菜肴有多精致,厨子都烧得一手好菜,不像我们部落里就只有乳猎、羔羊、酸乳这么些东西。”
“这不难,晚上我让厨子做些拿手菜,请姑娘品尝。发叔,墨姑娘就请您招呼了,我去去就来。”
霜不晓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未婚妻……原来,凤鸣喜欢这么明亮爽飒的姑娘。
她想了半天,想得入神了,就这么呆站在院子里。
其实这又育什么好想的呢,像凤鸣那样的男人,身边没有几个红粉知已才奇怪,他不是和尚,也不是太监,这些年,又怎么可能独然一身?
这样想着,心却隐隐泛着一股酸涩。
怎么,她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吗?
不是说好要把自己的心守着,守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一个风吹草动,心里的笃定又不翼而飞了。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看这么久,眼皮眨也没眨呢?”
是错觉吗?她好像听到凤鸣的声音。
可这时候,他不是该在河堤边上?
“夫人。”
是苍古见的大嗓门。
“苍将军。”
凤鸣悠然来到她跟前,手伸到她额前,替她遮阳。
“秋末的阳光虽然不咬人,不过这样看久了也伤眼睛的。”
“你不是在忙?”
“我想回来陪你。”
她一脸不信。
“你回来的凑巧,是因为有客人。”
“别一脸不信,治水又不是一两天的活,就要过冬了,庄子里的事那么多,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是真心实意回来帮你做事的。”看来他的信用恢复的不太好,也是,一朝破产,怎么急得来?
“你有客人,说是你的未婚妻。”
凤鸣怔了下,目光和她相对。
他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在哪里了。
“古见,她要找的人是你,黑锅不要给我背。”
“二爷,可不可以不要?”苍古见圆滚滚的脸居然出现皱摺,一副想逃又不敢的样子。
“人家说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她都追到这来了,当初结盟联姻的事情也是你答应的,你是男子汉就负起责任来!”
“我要早知道疏勒他们那部落的女子都这么开放,打死我我也不去谈这个。”
“谈也谈过了,仗也打完了,利用了人家就别赖帐!”
“二爷,你说得好像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他牺牲太大了。
“我是有妻子的人,你不想害我后院失火、家庭不宁吧?”
苍古见气得踢了一脚泥土,迳自去了。
霜不晓没见过这么孜子气的苍大将军,有些看傻了眼。
“我去换件衣服。”挡住视线,把霜不晓的注意力拉回来,伸手握住她的手,把人往内院带。
“我有点不明白。”
“唔?”
“墨姑娘不是你的未婚妻?怎么,她喜欢的人不是你?”
“用我的名义借兵,替死鬼当然是我,幸好墨姑娘慧眼识英雄,看上的不是我。”老天助他,幸好他回来的早,要是晚上一步,后院不只要失火,他恐怕跳进河水都洗不干净了。
“哦。”
“不晓。”
“嗯?”
“要入冬了。”
“是啊。”
“入了冬,年就在眼前了。”
“你直说吧,拐什么弯?”她失笑。
这人讲话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了?应该是从她不再动不动带包袱离开,决定要住下来的时候吧……
他说话柔声,像风吹过林梢,有燕在呢喃。
“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一生、长相廝守的人,我想带你回去见父皇母妃,虽然他们没见过你,但是,我相信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霜不晓有一瞬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表情呆滞、嘴巴微张,然后两眼发直。
“可是……可是我……”
“媳妇儿进门没给公婆磕过头,礼数只完成一半,还是你胆怯,怕到时候喊不出口?”
“哪……哪是!”
“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她简直变成学话的鹦鹉了。
“然后,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霜不晓满脸泪痕。
凤鸣叹息,满心怜惜。
“哭什么呢?”
“我高兴过头了。”
抹去她的泪,温柔细心。
“高兴也不许哭。”
“哪有人这样……”
“要不我换个法子。”他用唇吻去了她的残泪,积压到要爆掉的情欲扑天盖地朝她卷了过去……
【全书完】